等莊紹迴到家,英姐被這兔崽子嚇了一跳。
“上哪兒弄得滿身血?!”
湊近聞聞,怎麼有點兒像火鍋裏頭的鴨血。
“吃飯不小心弄身上了。”
“放屁!”她火眼金睛,“誰他娘的把湯往鞋上澆?我看是跟人幹起來了吧。”
“嗯。”他倒幹脆。
“贏了輸了?”
“贏了。”莊紹背過身鎖車。
“贏了怎麼搞到現在才迴來?”
他不吭聲了。
“有屁就放。”
“去派出所參觀了一趟。”
“媽的,老娘攤上你們倆小子果然是要折壽!”尤英往他身後望,“孟野呢?不會讓警察給逮起來了吧。”
莊紹說您放心:“他沒事,有我在就不可能讓他有事,他送小姑娘迴家去了。”
“……?”信息量太大,尤英表情變得十分複雜,“內什麼……哪個小姑娘,漂亮嗎,多高啊,好相處嗎?不是欺負婆婆那型的吧。”
“等他迴來你自己問吧。”
莊紹轉身就走,越想越沉不住氣。
沒別的,悔唄。
他後悔讓孟野送陶曉敏,這不是等於給兩人製造機會?後悔當時沒直接讓孟野別去,沒對陶曉敏說“別打他主意,想都別想”,現在隻能一個人生悶氣。
可歸根結底他沒這資格。憑什麼攔著不讓孟野交朋友?自己是孟野什麼人,有什麼資格橫插一杠子?
他惱火的根源就在這。他氣自己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隻能以扔下孟野獨自迴家這種方式表達不滿,簡直既沒力度又沒尊嚴。
洗完澡開始做題,包著一肚子火。個把小時後房門被用力推開,孟野帶著寒意進來,然後又啪地把門一甩。
“不能輕點兒?”莊紹皺眉轉頭,發現孟野臉色也不太好,不知道是凍得還是怎麼的。
“對不起了。”孟野悶聲坐到床邊,把外麵的外套跟毛衣嘩啦一脫,一扔,露出貼身的t恤和內褲邊。
莊紹的心又瞬間跟棉花糖似的,還是裹了蜂蜜那種。孟野去洗手他就去拿毛巾,順便還把熱水器也打開。
孟野斜眼:“做你的題啊,跟著我幹嘛。”
莊紹心想我他媽樂意,麵上無動於衷:“順路。”
“你要上廁所啊?那你先吧。”
在外麵吹過冷風的臉拿熱毛巾一捂,黑裏透著血色,孟野一雙眼睛亮晶晶濕漉漉的,唯獨睫毛垂著,不大有精神的樣子。
莊紹沒尿,隻能背過身裝裝樣。拉下拉鏈身後沒動靜,迴頭一看,孟野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你看什麼呢?”
“喔。”孟野迴神,“我看看你發育得怎麼樣。”
“出去。”莊紹惱了。
孟野返身出去帶上門,酸溜溜地想,莊紹發育得還真是健康,難怪已經開始想要霍霍小姑娘了,賊心跟那裏一樣大大滴!
兩個人一起做題這房間就顯得有點兒小,之前他們都是挨著,今晚孟野卻嫌擠,破天荒要求各坐一邊,也就借修正液的時候碰一碰莊紹的手,不知道犯什麼病。
莊紹感覺自己跟牛郎一樣,當然不是夜店的牛郎,是織女她老公,一年隻能碰一次老婆的牛郎。
莊紹:“你離我近點兒行不行?”
孟野搖頭:“擠。”
我他媽遲早把這兒炸了,夷為平地,讓你擠,莊紹憤憤。
參考書上的題不算簡單,一大半孟野都不會,剛做了半小時就開始咬筆頭。莊紹起身上廁所,上完無聲無息地走到他身後,雙手撐桌彎腰攏住,胸膛抵著後背。
孟野轉過臉,被他嚇了一跳:“你幹嘛啊突然靠這麼近!”
“哪題不會,我幫你看看。”
“用不著,你丫上完廁所洗手了沒,沒洗手別挨著我。”
兩人還是臉貼臉,距離近得隨時能親上。莊紹皺眉盯著他,眼神恨不得把他盯出一個洞,孟野的肩膀在莊紹胸膛上蹭來蹭去,真想拿槍突突了這人,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哎,心裏邊就是別扭。
他把這歸結於哥們兒有了喜歡的人,可是一絲一毫都沒跟自己透露的不爽。而且再過半年就高三了,現階段莊紹怎麼能分心呢?之前可是約好一起考臨大的!
他非常想直接問,奈何那個陶曉敏非讓他裝不知道,她說不想讓莊紹覺得自己是個大嘴巴。孟野心想你不就是個大嘴巴?可答應了的事就得做到,說不問就不問。
兩人之間這艘友誼的小船說話間就要翻了,除非莊紹改邪歸正。
莊紹問:“你鬧哪門子別扭?”
孟野伸手推他:“我煩著呢,別來招我。桌子咱倆一人一半,誰都不準越界。”
這一係列舉動徹底惹毛了莊紹,他把筆一扔(還是孟野的),坐迴自己位置,再沒跟孟野開口說話。
雁嶺下今年第一場雪的時候連路小川都發覺不對勁了,一個勁兒地問孟野:“你跟莊紹又吵架啦?他怎麼不給你好臉了呢,怎麼不來接送你訓練了呢?”
孟野裝作不在乎,淡淡地說:“他發神經。”
其實這幾天他心裏特別難受,莊紹頭一迴這麼長時間不理人,還不理得特別徹底,連在同一個房間都不說話。
不過這局麵持續到當天下午就結束了。
下午訓練時孟野不小心扭傷了腳,他自己是覺得還好,但老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非要路小川送他迴家好好歇著。
到家門口路小川抻脖子:“有人嗎?”
孟野小聲:“莊紹在呢。”
“喔。”路小川喊,“莊紹快來!我他媽扶不住了!”
莊紹在一眾探頭探腦的房客注視下走出來,見到門口雪地裏的倆人就皺起眉,跟個小大人似的:“怎麼迴事?”
孟野撇嘴不說話,一個勁地裝可憐。
路小川喊:“快幫一把。”
莊紹一過來,孟野就沒骨頭似的靠人身上去了。莊紹身體僵了那麼一秒,本想把他推開,可聽見孟野喊疼又不落忍,繃著臉扶住。
“怎麼迴來的?”
“沒人管我,我單腳蹦迴來的唄。”
路小川說我不是人啊!孟野說邊兒待著去!說話中氣十足那勁兒還能再跑五十圈。
莊紹低頭看他的腳。
他又喊:“疼……疼……”
莊紹:“我還沒碰。”
他摟緊莊紹的腰:“沒碰也疼,就他媽你害的。”
“怎麼賴我了?”
“你要是騎車來接我,我能在路上摔跤嗎?”
路小川說“你他媽不是在訓——”練的時候摔的嗎,後麵幾個字被捂死在孟野手裏。
莊紹冷眼旁觀,心想自己上輩子究竟造過多少孽,這輩子認識孟野不算完,還得受他拿捏,被他捏扁搓圓。
明知孟野是裝的,該伺候還是得伺候。他把人扶著進了屋,坐到床邊,脫鞋、脫衣服、脫帽子圍巾,全程孟野就跟長他身上似的。
“起開。”莊紹五官皺起,“別越界。”
孟野羞答答的:“哥你怎麼這麼小心眼啦。”
莊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好好說話。”
“行。”孟野瞬間恢複正常,輕踹他一腳,“去幫我把拖鞋拿過來,要那雙藍白條的。”
莊紹說我操你大爺。
孟野說你操!我大爺叫黃小龍!
莊紹說我掐死你!
孟野說你掐!誰下不去手誰是狗日的!
“……”
鬧著鬧著就一點仇都不記了,莊紹替孟野拿拖鞋,扔他麵前,孟野看著莊紹笑。
“我發現你這人一個特別大的優點。”
莊紹猜他準沒好話,又攔不住好奇心,隻能冷臉問:“什麼。”
“特有愛心。”
“我謝謝你。”莊紹彎腰把床上的羽絨服收走。
孟野突然拽住他的手:“不生我氣了好嗎?”
莊紹不自在地把手抽出來。
孟野歎氣:“哎,我那天是一時衝動,真的!我有點兒不高興。”
莊紹問:“不高興什麼?”
孟野閉緊嘴巴。
莊紹坐椅子去了,把他一個人晾那兒。孟野低頭摳摳手,摳摳指甲,摳摳床單,那張一貫爽朗快樂的臉難得有點愁意。
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瞎特麼愁。
可能別人看到這副景象會覺得很平常,但情人眼裏出西施,莊紹就覺得孟野這樣特別招人待見,尤其低頭不說話的樣子,下巴頦收著,鼻尖還沁了一點汗,像是淋過雨後努力破開桎梏的竹筍,又有生機又含蓄。
莊紹感覺自己就快要克製不住獸欲了,必須站起來,離開這個房間。
孟野卻用那雙眼執著地看著他,黑漆漆的眼睛裏有韌勁兒也有柔軟,好像腳踝特疼似的,哪怕大部分是裝的。
“你丫倒是過來啊,過來坐我身邊。”
“不是你讓我離遠點兒的?”
“算我混蛋,說錯話行了吧。”孟野剜他一眼,“翻舊賬怎麼還沒完了……”
一般情況下莊紹是個講原則的人,但這些破原則一碰上孟野,瞬間成了爛泥。
房間裏坐著倆大小夥子,可是破天荒安靜了半晌,特詭異。半晌過後孟野欠嗖嗖地摳他手背,啄木鳥似的:“你丫有事兒沒告訴我。”
莊紹煩心,煩心至極,以為他指的是自己出身的事。孟野見他不說話,一聲歎息接著一聲歎息,心想,完了,看來陶曉敏說的是真的,莊紹他媽的早!戀!了!
當然也可能人姑娘看不上他,但這種可能微乎其微,誰會看不上莊紹啊。
莊紹板起臉,反客為主:“你也有事沒告訴我。”
“啊?”孟野特迷茫,“我能有什麼事兒?”
“你為什麼那麼執著跑步。”
“我告訴你了啊,”孟野抬頭,有點慌,“我說了這是遺傳。”
撞槍口上了。
“還編。”莊紹嚴肅地問,“你爸的事為什麼不跟我說?是不是不拿我當朋友。”
年輕人就這樣,說話不會拐彎抹角。
“編不出來了?”
孟野愣了一下之後嘀咕:“狗日的,誰不拿你當朋友,再說不告訴你你不也知道了。”
說完有點兒尷尬,站起來要走,擦肩而過的瞬間手腕卻被一把攥住。
“你跑什麼?”
“誰跑了?誰跑了?”他抻長脖子大吼大叫,“我他媽坐累了活動活動!”
“有理不在聲高,你用不著跟我橫。”莊紹盯著他,又心酸又心疼,“以後難過就跟我說,想哭就哭,不想笑就不笑,別老忍著,忍著不會顯得你特能。”
孟野窩心得簡直受不住:“我什麼時候忍啦?沒有的事!不準亂發神經!”
“我他媽發神經也是因為你!”莊紹聲音比他還大。
“你吼我幹嘛?”
“誰吼了?我他媽是關心你!在乎!”
空氣再度詭異地靜默。
莊紹胸膛起伏,主要是憋屈。
孟野眼眶泛紅,主要是氣的,但越看越像發狠的兔子。幾秒靜默後他見了鬼似的要跑,慌裏慌張的差點兒又摔一跤。莊紹從後麵險險把他摟住,以至於尤英衝進來的時候兒子還在某人懷裏!
“死兔崽子你們這又是怎麼了?怎麼隔三差五就跟要打起來似的,還讓不讓人活啊!”
喊完,她愣住,看著兩人詭異的姿勢。
電光石火間莊紹迅速鬆手,孟野金雞獨立外加白鶴亮翅,“媽,我們練功呢,嘿,哈!”
他媽扭頭,不留神注意到兒子的眼睛,嚇得不輕:“你哭啦。”
“……”
孟野瘋狂擺頭,但莊紹還是唰地看了過來。這迴真的不跑不行了,孟野發揮運動員不怕苦不怕疼的精神,cosy鐵拐李單腳飛速往外蹦,拖鞋都蹦掉了一隻!
結果在店外還是被莊仙姑給逮住了。
“你別哭啊。”莊紹聲音啞了,亂了,方寸大亂,“都是我的錯,你抽我都行,就是別哭。”——
莊紹,一個熱愛腦補,熱愛承認錯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