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光線太暗,大部分時候孟野又是趴在床上的,導(dǎo)致他沒看清莊紹下麵那道紋身,隻是隱約注意到有那麼一道青黑色的痕跡,但下意識以為是在哪磕碰出來的淤青。
想想也是,雁嶺那地方本來紋身的就少,瘋到會把心上人的名字紋在腰腹間更是鳳毛麟角,何況莊紹才十八歲。
十八歲的大男生隻來一迴滿足不了這可以理解,但六迴是不是也有點(diǎn)太多了?!
早上從生死線上爬起來,孟野扶著腰齜牙咧嘴地刷牙洗漱,渾身都是淤青。而且也他媽不知道莊紹哪來那麼大能耐,弄得他腳底板都是青的!
“你丫下迴再敢掐我老子就跟你拚了。”
出門之前孟野瞪莊紹,結(jié)果莊紹又把他壓門板上親了小半分鍾才放人,簡直沒處訴苦去。
下樓尤英見他一瘸一拐,問:“腿還沒好?”
“酸著呢。”他咕噥,“我早餐呢?”
“莊紹下樓買去了。”
上車懷裏就多了一袋素餡兒的小包子跟一杯豆?jié){。他不滿:“一點(diǎn)葷腥都見不著,你丫黃世仁啊。”
“清淡飲食對身體好。”
“放屁!老子需要補(bǔ)充體力!”
莊紹意味深長地瞟他一眼,心說反正拉肚子難受的也不是我,我就多餘管你。
一整天孟野都腰酸背痛,再加上日程緊湊,逛到下午他直接癱倒在遊船上。別人都在看風(fēng)景發(fā)朋友圈,就他一個人四仰八叉地癱著。
尤英:“起來拍照!”
“不行了媽我真的不行了,你就我這一個兒子累死了找誰再生一個去?讓我躺會吧,再說這破人造景有什麼可看的。”
兩岸都是沿河栽種的柳條跟仿古小亭子,但冬天全都光禿禿的隻剩下枝,再加上好些高樓鱗次櫛比地戳在不遠(yuǎn)處當(dāng)背景,既現(xiàn)代化又古樸的畫麵顯得非常吊詭。
尤英不以為意:“看個新鮮吶,船票錢都花了。”
是,四人四張票合起來二百多呢。莊紹肉疼得要死,麵上還裝闊:“沒事,他累了就讓他躺吧,下迴再來一趟也行。”
“下迴我可不來了,誰愛來誰來。”孟野捶腿,“除非包船!”
當(dāng)然包船這要求是有點(diǎn)兒過分了,但他想啊,他想在夏天夜晚吹著小風(fēng)遊湖,他想在船上橫躺,仰著臉數(shù)星星,他癡心妄想,但他就是想。
莊紹是個有心人,幾年後還真幫他實(shí)現(xiàn)了這個願望,倆人在船上差點(diǎn)兒沒擦槍走火……這又是另一碼事了。
於娜想拍照自己又沒設(shè)備,於是從他哥兜裏把手機(jī)薅出來,牽過手指解鎖。他哥這工具人倒是沒意見,隨她折騰。
“呃,妹寶豬是誰啊。”
操。
當(dāng)哥的兩張臉齊齊轉(zhuǎn)過來,隻見於娜盯著屏幕愣神:“這頭像不是莊哥嗎?哥你怎麼給他改這麼個備注,好蠢萌的樣子。”
孟野:“嗬嗬哈哈哈,小丫頭片子看人還挺準(zhǔn)。”
莊紹:“滾!”
倆人在船上又差點(diǎn)兒打起來,於娜傻乎乎拉架,尤女士從船頭到船尾一共自拍了一百來張。
打完孟野的電量又耗盡了,充電一小時放電三分鍾。莊紹勒著腰把丫弄起來:“難得來一趟,咱倆合張照。”
孟野說要合你就坐下!反正老子不起來。
莊紹說:“賴皮。”
嗓音跟昨天晚上之前可完全不一樣了。以前老是冷靜中帶點(diǎn)兒煩,現(xiàn)在是又寵溺又包容,聽得人起一身雞皮疙瘩。
孟野把身體擰開,兩條胳膊疊著搭在船舷上,小巧精致的下巴墊在手背上,亮而有神的眼睛盯著河麵:“咬死你。”
莊紹坐他身邊跟他一起盯著,河麵上映出兩張少年青澀的臉龐。
“下午想吃什麼?”
“不是媽做麼,做什麼吃什麼唄。”
“要不你還是喝粥吧。”
孟野怒瞪之:“莊紹老子掐死你。”
又要咬死又要掐死,聽著怎麼一點(diǎn)兒也不可怕呢。
莊紹不逗他了,靜靜地坐他身邊陪著,一會兒看看水一會兒看看他,心裏滿足到下一秒死了也沒遺憾。
孟野沒看他,隻把兩隻手垂到船身外撥水玩,可能是氣溫比較低所以河水反而還挺暖和的,起碼不凍手。
說實(shí)話一月份來遊湖的確挺蠢的,多大的癮也沒必要。但跟對的人在一起做什麼都是對的,就像當(dāng)時暑假在鄉(xiāng)下一樣,喂豬趕雞也覺得有趣,捉小龍蝦也能捉大半天。
船經(jīng)過橋下時光線暗下來,莊紹飛快地偏頭啄了下他的臉,沒讓其他人發(fā)現(xiàn)。
孟野驚慌失措地瞪大眼,心裏狂罵莊紹祖宗十八代,罵來罵去莊紹卻還是那麼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己,盯到他敗下陣來。
算了,不跟傻逼置氣。再說親就親吧,也沒有哪條法律規(guī)定遊船上不能打啵兒不是?
泛完舟尤英指揮莊紹開車到超市。孟野實(shí)在走不動了,跟於娜兩個人坐在門口的圓墩子上,一起看著馬路上的車來車往發(fā)呆加聊天。
“哥你倆昨晚是不是也打架來著?”
“?”
“我聽見動靜了,半夜。”
我操?
於娜把奶茶吸得咕嚕響:“哥你怎麼老欺負(fù)莊哥啊,你太壞了。”
我操!
誰欺負(fù)誰啊,孟野氣個半死。
杯裏見底了於娜還認(rèn)真地?fù)v鼓那幾顆珍珠,邊搗鼓邊吐槽:“莊哥對你多好啊,這兩天又是給你加油又是給你買早餐的,這種好男人打著燈籠都打不著。”
“娜娜你丫年紀(jì)輕輕怎麼說話一股咱奶那味啊,最近是不是又看什麼電視劇了?”
於娜說確實(shí)看了,主角是專門給人做媒的。孟野雙手撐膝,咬牙切齒地控訴:“先別管做媒的事,我跟你說莊紹他一點(diǎn)兒也不好!他他媽一肚子壞水兒,壞透了!你們都被他給騙了,他——”
“他這麼不好你還整天跟他當(dāng)連體嬰呢?”於娜眨巴眼。
“沒轍啊,很被動啊!”孟野兩手啪地一拍,一攤,“這是他的地盤,你等我迴去的,看我怎麼收拾他。”
“哎喲喂快來幫我提袋子。”
尤英攜莊紹歸來,於娜跑過去幫著提東西,孟野一步三拖地蹭過去。莊紹瞟了他一眼:“聊什麼呢?”
“聊你呀。”於娜偏頭。
“聊我?聊我什麼。”
“聊你……聊你又長高了!你已經(jīng)是一根合格的大城市韭菜了哈哈哈!”孟野賠笑。於娜說不對吧,你明明說要收拾莊哥啊。
莊紹:“嗯?”
孟野:“造謠,純屬造謠,你莊哥是咱家的掌中寶,收拾他咱舍得嗎是吧媽。”
莊紹說去你的,過來拎東西。
到家以後這事還沒掰扯過去。
怎麼就要收拾我了,我招誰惹誰了,莊紹沒想明白。做飯時倆人一起在廚房打下手,他一邊剝洋蔥一邊發(fā)神經(jīng)反思,一不小心就拿手抹了下眼睛,當(dāng)場辣得眼淚鼻涕狂流。
“臥槽你傻啊。”孟野趕緊把他牽到衛(wèi)生間,先指揮他彎腰後指揮他洗爪子,自己扯過濕巾沾了水再慢慢地給他擦臉。莊紹給他擦得一晃一晃的,兩隻手把著水臺邊緣打量他。
“你看我?guī)致铮俊?br />
“我看你打算怎麼收拾我。”
“神經(jīng)!”孟野可不敢說自己把他吐槽得天花亂墜,“我那是開玩笑呢。”
“沒有就好。”莊紹濕著一張臉,眼神也濕漉漉的,“我還以為我犯家法了,有人要治我呢。”
傻逼不可怕,就怕傻逼有文化,說出的情話一套一套的,瘋了瘋了……
孟野嘴上嘁了一聲,實(shí)際兵慌馬亂到極點(diǎn),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別處,心裏頭又愛又恨。
“你丫本來就一法製咖。”
“怎麼呢?”
“昨晚上還強(qiáng)奸我來著。”
莊紹說寶貝兒咱小點(diǎn)聲,這要讓你媽我爸聽見了,他倆能大義滅親你信不信。孟野抓起毛巾懟他臉:“你爸還敢管你呢?我看他挺怕你的。還有不許叫我寶貝兒!”
“不叫你寶貝兒叫你什麼,叫你孟野?”
聽著是有那麼一丟丟的見外哈,孟野說:“叫哥!”
莊紹笑了:“滾。”
傍晚時分臨江下起了小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碎雪片從天上慢悠悠地飄下來,樹葉上掛不住又往地上落,好幾個小時才積淺淺的一層。
晚飯這頓家常菜吃得老人家特別滿意。莊紹他奶不住嘴地誇尤英能幹會操持,將來要是找不著婆家就把謝明輝他表哥介紹給她。
尤英私下問謝明輝:“你表哥具體是個什麼德性?”
謝明輝說你還真信!
“你管我真信假信,老娘我既來之則安之,萬一瞎貓碰上死耗子梅開二度再覓良緣呢?”
謝明輝說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我那表哥還不如我呢,起碼樣貌不如,能力方麵嘛半斤八兩,反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尤英說你還挺有自知之明!
後來某次過年她倒真見著謝明輝這表哥了,然後差點(diǎn)兒沒追殺謝明輝二裏地——這表哥化妝品牌子摸得比她還門兒清,在外頭遇見危險了恨不得鑽她懷裏嚶嚶嚶!
彼時莊紹跟孟野已經(jīng)跟家裏出櫃了,長輩們也都接受。尤英揮舞著掃帚從家裏一路追打謝明輝,謝明輝樂得跟躥天鼠一樣,邊跑邊迴頭大喊:“放下武器!放下武器!你已經(jīng)被同性戀包圍了!”氣得尤英大半個月沒讓他見著兒子。
說迴今晚這頓飯。吃完莊紹他爺爺出門去公園下圍棋,他奶跟尤英等人在家聊得熱火朝天,又是盤算下半年莊紹什麼時候迴臨江,又是盤算入學(xué)之後倆孩子是住校還是住家裏。
中途莊紹迴屋接了個電話,然後說下樓買點(diǎn)喝的。
孟野:“我跟你一起去!”
“你在家陪奶奶。”莊紹套上外衣,“我去去就迴。”
他走後孟野覺得不對勁,悄悄跑到他臥室的窗戶那邊去看,結(jié)果看到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在樓下等。
莊瑩是十分鍾前到的。這地方她沒來過,幸虧保安看得也不嚴(yán),見她長相柔柔弱弱就放她進(jìn)來了。
這次來是為了莊紹,因?yàn)樗俏恍吕瞎指呱耍^不了多久就會帶她到南方某區(qū)長期駐紮,也許會自此大展宏圖平步青雲(yún),但跟兒子再見的機(jī)會肯定就更渺茫了。
所以今晚算是見麵也算是告別。
懷孕以後莊瑩豐腴了不少,遠(yuǎn)遠(yuǎn)看著挺富態(tài),有點(diǎn)養(yǎng)在深閨的莊貴妃那意思。莊紹在樓道裏看了她一會兒才走過去,兩手插兜。
莊瑩脖子縮在羽絨服裏把他從頭打量到腳,過後撇撇嘴:“怎麼還是老樣子,你爸也沒說給你買件新衣服。”
“來找我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啊。”
莊紹麵無波瀾。
莊瑩視線在周圍梭巡了一圈,一副瞧不上的表情:“當(dāng)初我來這兒找謝明輝,差點(diǎn)兒挨他爸媽一頓打,今天要不是為了你這地方打死我也不來。”
“說正事吧。”莊紹不想聽她這些牢騷,轉(zhuǎn)過臉不置一詞。
她自己也覺得自言自語沒意思,就拉拉兒子的袖子:“你陪媽媽到那邊坐吧,我現(xiàn)在站一會兒就累。”
那邊有個長椅,母子倆走過去。
莊瑩性格簡單天真,做人也沒什麼心機(jī),一坐下來就興衝衝地把老公調(diào)動的事全說了。莊紹無可無不可地迴:“那不錯。”
“是啊是啊,他還說孩子生在那邊條件比這邊要好得多。到時候他媽會來照顧我坐月子,什麼都不用我親自動手。”
“姥姥呢?”莊紹問。
“她啊,她過段時間再跟過去。”
莊紹嘲諷地笑了一下:“你還真放心。”
莊瑩低下頭:“那我也沒辦法呀,家裏好多事我說了又不算。再說你姥姥最近整天絮絮叨叨的,我跟她見麵也老吵架,還不如各過各的。”
“莊瑩!”莊紹擰眉,“她是你媽,是我姥姥,有你這麼當(dāng)女兒的嗎?”
莊瑩被他吼得一縮,眼珠子顫了幾下:“我、我說的是心裏話呀……”
有些人生來就是涼薄的。他們隻顧自己,並且永遠(yuǎn)不會改變。
莊紹深深地吸氣,極力壓製住自己不跟她發(fā)火,可是眼底卻透露著濃濃的失望。
“你走吧,沒什麼事以後別再來找我了。”
說完他就猛地站起來。莊瑩仰頭看著他,手還拽著他外套的一角,愣了愣之後發(fā)出很微小的聲音:“你長得好高了啊。”
“鬆手。”
那隻手這才鬆開。
“那……媽媽走了。”
莊紹站在原地連頭也不肯迴,莊瑩就離開了。地麵踩上去有點(diǎn)兒滑,她走得比較慢,到轉(zhuǎn)角處想起當(dāng)年就是在這裏,在這裏等了謝明輝很久,但是始終沒有等到人。
都是一些陳年舊事了,人還是得向前看。但她卻又忍不住迴頭。
自己的兒子站在椅邊長身孑立,背影掩不住的落寞跟孤單。莊瑩腳下被釘住了,一時之間沒有動彈,正想往迴走,忽然卻看見不遠(yuǎn)處跑來一道矯健的身影。
那少年朝莊紹跑過去,一把就將他抱住了,嘴角上揚(yáng)。莊紹好像吃不消這一套,兩根手指抵住對方額頭強(qiáng)行保持距離。那男生卻笑得肆意,並且毫不客氣地踢他後背,兩人在雪地裏打鬧起來。
“傻逼。”
“反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