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雁嶺以後莊紹該住宿舍住宿舍。孟野對此沒意見,首先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要猴急,其次雁嶺畢竟是小地方,離經叛道的事捂緊點兒沒壞處。
年關在即,黑板上的倒時計每天早上依然準時刷新。老師們手裏的鞭子抽得更勤了,學生們腦子裏的弦也自動自覺繃得更緊。
路小川雖然通過了體校體測但文化課相對較弱,這段時間一直在日夜惡補。薑玥幾次摸底考的成績都夠一本線,但她的目標是985,所以也需要有針對性地加強。
至於孟野,他繼續為愛玩兒命呢。不繼續任何人督促,每天他都學得特別認真,早就成了一中的進步典型。
鑒於這種情況張叢森破例給他們仨開了小灶。每天下晚自習後他們去她家做題,不會的可以問她,她忙不過來時就會由莊紹代勞。
待在張老師家四個混世魔王也不插科打諢了,也不走神偷懶了,靜寂的深夜隻能聽到筆尖落在紙上的沙沙演算聲。那是世界上最奇妙的聲音,它足夠提神醒腦,仿佛帶著連通現在與未來的能力,讓年輕的雙眼窺探到錦繡前程的冰山一角。
其實也不光是他們,住校生同樣如此。每晚淩晨莊紹迴到宿舍,其他室友往往也還在背書或做題,拿青春點燈熬油隻為換得一個好分數。
張老師這段時間常跟他們說,你們要爭氣,要順利走出咱這個小地方,見識到更廣闊的天地。孟野不知道這種說法對不對,他隻知道莊紹去哪他去哪,管它小地方大城市通通不能阻止他們倆在一起。
這麼看來喜歡一個人的心情的確會變成強大動力,隻要那個人帶給你的影響是積極的。這大概就是網上常說的,真正值得愛的人會讓你變成更好的自己吧?
“嘿!”
路小川一巴掌把丫拍醒。
“做什麼美夢呢?觀察你半天了,邊睡邊樂真有你的。”
孟野從課桌上撐起來:“背語錄呢。”
“啥玩意兒?”
“情感語錄!不懂別問!”
“……神經!”
擦幹淨口水他又開始靠著椅背裝逼:“莊紹呢?買零食怎麼這麼半天還沒迴來。”
“班長忙去了。”路小川掃他一眼,“你丫恃寵而驕別太過分我告訴你。”
年前換屆選舉莊紹成班長了,不過倒不是因為他學習好性格佳,主要是因為……就他閑啊!
高三班的班長可不是什麼好差事,平時要在同學跟老師之間當雙向間諜,要收卷子發卷子改卷子扛水擦黑板拖地,關鍵是還得防著各種安全問題。
有人早戀你得管吧,有人考試沒考好要跳樓你得管吧,有人壓力太大一邊撕書一邊吃書把自己噎得直打嗝你得管吧,芝麻大點兒的官責任重大著呢。
這段時間莊紹累得快要升天,每天往返於教室、老師辦公室、宿舍、張老師家之間,功德漲沒漲不知道反正肺活量是漲了。
就這樣,孟野還老變著法地逗他,比如課間裝模作樣地告狀:“班長剛才路小川揍我嚶嚶。”
莊紹:“……他怎麼沒揍死你。”
“班長班長廁所有壞人偷看我脫褲子嚶嚶。”
莊紹過去一瞧又他媽是路小川,傻逼跟那兒蹲坑呢,孟野在他旁邊尿尿他不想看也得看。
“班長班長我沒帶紙。”
莊紹麵部抽搐著拿紙遞去,路小川羞澀接過:“班長壞壞,偷看人家拉屎。”
“………………”
“班長班長班——”
“班你大爺!”
“班長好兇嚶嚶。”
莊紹這班長約等於奴隸,又約等於勞模,還約等於居委會大媽清潔工大爺知心老媽子。操勞到大年三十的前兩天學校終於大發慈悲放寒假了,江長吉心說這段時間也確實把孩子累得夠嗆,而且孟野表現也很乖,值得獎勵,就提出請他們幾個明天一起去澡堂子搓澡。
“我沒問題!”
你他媽是沒問題。莊紹看向孟野:去年在澡堂子咱倆還被人當成打啵的gay你忘了?咱倆是怎麼落荒而逃的你忘了?
孟野看不懂暗示,啪的一拍他的背:“莊紹去年還給老大爺搓背來著哈哈哈哈哈。”
我哈你大爺,還不都因為你。
第二天中午倆人到底還是出發了,同樣剛下過雪,同樣是莊紹騎車孟野提小筐坐後麵,不同的是孟野脖子上的圍巾從深灰色變成了紅色。
到地方孟野從車上蹦下來,遠遠地看見路小川下了公交車頓時藏身到電表箱後頭:“莊紹過來!咱打他個措手不及!”
“……”莊紹無可奈何地被他扯到身後,他從地上抓起雪團了團,探出半截腦袋緊盯敵情,等路小川進入射程範圍之內立馬出擊!
——啪!
路小川的臉被雪砸中,差點兒一跤摔個狗吃屎。
“孟野我操你大爺!”
孟野跳出來仰頭大笑,還沒笑完路小川就撿起一巴掌雪徑直拍到莊紹臉上。
孟野:!
莊紹:……
路小川:孟野打我我打莊紹。
進澡堂子三人還在拉拉扯扯,莊紹問我他媽招誰惹誰了,孟野說路小川你丫傷及無辜!路小川說老子就打就打,打你心肝臉上看你還狂不狂。
老江扯著嗓子喊:“快點兒!磨蹭什麼呢,池子裏的王八都快趴不下了!”
三人衝進去換衣服,分到的櫃子都不相鄰。莊紹剛換好孟野跟路小川就一臉不爽地走過來:“真晦氣,喬盛跟他爸也來了,就在隔壁。”
公共場合誰都能來,再說誰不想洗陳晦迎新歲?
莊紹說:“走吧,老江還等咱呢。”
衝澡時他下麵一直圍著浴巾擋紋身,孟野當他臉皮薄也沒在意,路小川幾次想扯都沒成功就作罷了。後來去搓澡他還特意跟另外倆分開,讓孟野跟路小川先去。
倒不是不想告訴孟野,紋都紋了有什麼不想告訴的?主要是臊得慌。下迴吧,下迴關起房門說悄悄話。
輪到他搓的時候孟野他們已經去泡上了。剛一躺下搓澡師傅就拍屁屁:“浴巾摘了吧。”
“……好。”
“你這樣可不行啊,”師傅笑他,“年紀輕輕一個小夥子這麼害羞,將來怎麼娶媳婦兒怎麼洞房啊?”
莊紹心說師傅你這就小瞧我了,我都洞房過了,一點兒問題沒有。
別說這師傅手勁還挺大,搓完後背把他翻過來搓前麵,掰他大腿跟玩兒似的。他疼得五官差點失控,剛想默默地緩緩門口就進來一個人。
師傅說等會兒,這位還沒搓完呢。
“莊紹?你怎麼也來了。”
一聽是喬盛的聲音莊紹心裏就煩。他閉眼敷衍地嗯了聲,喬盛跟著卻冒出一句:“我操,你——”
嗓音特別震驚。
莊紹睜開眼見他正盯著自己的胯,這時才想起來壞事了。
師傅說幹嘛呢幹嘛呢,不是讓你出去等嗎?喬盛目瞪口呆地石化了,站著動都沒動,直到師傅騰出手來拍了他一下才走,而且還一步三迴頭。
莊紹的臉色也變了,雖然一聲沒吭但表情特別凝重。
師傅一邊搓一邊察言觀色,洞察地掀了掀眼皮:“你這紋身有問題?”
隻要不瞎都能看得出,他身上紋的是某個人的姓名拚音——my。
莊紹說:“他是我同學,平常就愛大驚小怪。”
師傅笑了笑:“現在的年輕人玩得真花。”
搓完他又把浴巾圍上,出去沒發現喬盛的身影。跟孟野他們碰頭,孟野沒心沒肺地摸他背:“不錯,光溜!”
路小川露出一副沒眼看的表情。莊紹把背上的手拉下來,握手裏攥了攥。
三人往老江所在那個池子裏一鑽,四顆腦袋並排。沒多久路小川最先堅持不住了,孟野也沒耐性,倆人站起來去找飲料喝,就剩下莊紹跟老江倆人。
喬盛從另一個池子翻過來找莊紹,蹲他旁邊口氣意味深長:“是孟野?”
他們倆的關係很微妙,說好當然不好,但壞也沒壞到哪去。喬盛嫉妒著莊紹所以也關注著莊紹,時時刻刻想戰勝莊紹但打從心底裏也服他。說白了,較勁。
莊紹懶得理他:“是又怎麼樣。”
“我操。”
大概沒想到他承認得這麼爽快,喬盛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吃瓜中帶著點震驚,震驚中帶著點讚賞,讚賞中帶著點鄙視。甚至還不自覺往後退了一小步,就差護住胸脯!
莊紹都冷笑了:“放心我對你沒興趣。”
“你們……”
“跟他沒關係。”
喬盛擰緊了眉又鬆開:“你他媽也太沒出息了,怪不得我打小就看你不順眼,慫!”喜歡男的就算了還他媽是單戀。
旁邊已經偷聽半天的老江:“?”
莊紹推開他:“說完了沒有,說完了就滾。”
喬盛說你等著。
等什麼不知道,反正你給我等著,那意思估計是我要收拾你。老江遊過來打聽:“這都高三了,他還有時間跟你過家家呢?”
“他傻逼。”莊紹說完老江點頭:“確實。”
那天開始一中隱隱約約有些謠言,但一來目前在放寒假,二來孟野心大也不愛打聽這些,所以那些謠言沒傳到他耳朵裏。
倒是住校的莊紹受到了一些隱形的排擠。
之所以說隱形,是因為他平時對同學還算友善,隻是性格比較高冷,所以大家排擠他也不明著來,說白了隻是有點膈應他。
過完熱熱鬧鬧的年,大年初四就又開學了。同學之間的謠言越傳越離譜,壓根兒不是喬盛的本意,他就隻是憋不住跟關係好的幾個哥們兒傳播過而已,而且他都沒提孟野這個名字。
學校裏有人說莊紹喜歡男的,有人說他不止喜歡男的還為對方紋身,估計是在社會上結識的不三不四的人。
室友們一開始還不信,後來估計覺得別扭,開始主動跟莊紹保持距離。
以前熄燈前老是一起去洗澡,現在他們也不叫他了,三個人結伴洗完再結伴迴來。以前大家會相互講個題帶個飯,現在室友也都很少問他。以前室友偶爾會坐他床上說說話什麼的,現在是粘都不粘了,好像他床上有毒一樣。
這些都談不上霸淩,甚至談不上偏見,可它們卻像一根根小刺那樣紮在莊紹心裏,久而久之還是疼得厲害。
他依然是(3)班的班長,任勞任怨,沉默寡言。學業日緊他也跟著擔子越重,好幾迴白天幫老師改完卷晚上還要留下打掃衛生,累得連覺都睡不好。
一天兩天還行,時間長了孟野到底發現他不對勁。
周日下午其他人都出去了,就剩一兩個到操場打球的。孟野特意留下陪莊紹打掃教室,邊幹活邊留神看他的表情。他低著頭靜靜掃地,不一會兒居然流鼻血了!
“你別動你別動!”
孟野四處找紙,又把他摁到椅子上坐著,麵對麵讓他仰頭。莊紹抬頭看著孟野,孟野的臉在教室的燈光下擔憂而急切,給他擦血的動作卻特別小心翼翼。
“你丫最近到底怎麼搞的,扛不住了就跟老師說啊,或者找人幫你分擔,累成這樣是想急死誰?”
莊紹不吭聲,隻看著他的眼睛,看著他皺巴巴卻又很精致的五官,還有他黝黑健康的皮膚,叭叭叭說個不停的嘴。
“又跟我玩兒冷暴力是不是?”
莊紹伸手扯他結實的臉蛋:“困得不想說話而已。”
“困了就睡啊。”
孟野不知道莊紹究竟為什麼顯得很低落,隻是突然很想抱抱他,可教室裏不方便。
打掃完衛生他陪莊紹把鼻子衝洗幹淨,然後慢慢地走迴宿舍樓休息。宿舍裏沒別人,大概也都出去放風了。
莊紹躺床上用手臂擋眼,孟野把窗簾給他拉上又要鎖門,莊紹馬上喊:“別鎖。”
“為什麼?”
“不想讓人誤會。”
孟野聽不懂這話,但直覺跟其他三個人有關:“是不是跟室友鬧矛盾了啊。”
莊紹的性格他知道,如果不是別人欺負到頭上是一定不會還擊的,大多數時候莊紹特別能忍。但這種時候莊紹更不想影響他備考的情緒,一切的賬可以等到高考結束後再算。
“沒有,你別瞎想。”莊紹拍拍床,“坐會兒。”
孟野挨著他坐下。
“你睡我看著你。”
莊紹偏頭笑:“你看著我我怎麼睡。”
“怎麼就不能睡了?”孟野說完還是站了起來,“那你自己歇著吧,我去校外買套輔導書。”
然後就帶上門出去了。
莊紹睜眼望著透光的窗簾,沒多久眼睛就累了,倒頭沉沉地睡去。
但他不知道孟野根本沒走。
孟野的想法很簡單,既然不能鎖門那我守著總行吧?
他從隔壁寢借了張凳子,拿本語文書蹺著二郎腿坐門口當門神,時不時翻兩頁,誰路過都不搭理。
他沒莊紹有涵養,沒莊紹有素質,他就知道一件事——
老子喜歡的人在裏頭補覺,現在就是天王老子來了要進去,也得問問我孟野同不同意!
少日春懷似酒濃,插花走馬醉千鍾。年少輕狂就得有輕狂的樣,就得美酒烈馬,就得瀟灑快活,就得情真意切,就得把心上人擱心窩裏焐著,不能受半點委屈——
“少日春懷似酒濃,插花走馬醉千鍾。”出自辛棄疾的《定風波》
以及妹寶豬那是隨便能欺負的?他有人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