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機穿過能量罩之後,片刻之前如同水波一般緩緩散開的罩體又如同水波一般緩緩聚合,再次形成一個完整的巨大的淺金色球體,不留任何縫隙,將這處隱世桃源與外界徹底隔絕開來。
當眾人從遠處往這裏看時,這塊地方和周圍的區域完美融為一體,找不到任何獨特之處;但等他們進來之後再往外麵看,以能量罩為分界線,一邊冰天雪地,一邊綠草如茵,由此帶來鮮明對比讓眾人心中的震撼感越發強烈。
沈尋很快就熱得受不了,將身上的羽絨服脫了下來,其他人也紛紛如此。沈十安靠在窗邊往下看,這片區域的麵積非常大,正如錦官城所說,足足囊括了兩座綿延起伏的山峰,哪怕身處高空,也隻能隱隱約約看到能量罩另一頭的邊際線。
“這就是青陽派的護山大陣?”他轉頭問錦官城。
錦官城點頭:“正是。”
這樣的規模,難怪要一年多才能修好了。
顧長晟脫掉外套交給肖文之後也走了過來:“這個大陣,末世之前也是開啟的嗎?”
不管這種陣法起效的原理是什麼,其本身必然都是某種能量場之類的存在,這麼大一塊地方被完全隱藏在能量場中,以末世前路上行人都能被衛星清晰捕捉的科技,不可能完全勘測不出來。
錦官城搖頭:“護山大陣是青陽派開派祖師所創,乃維係青陽傳承的最後一道保障,非亡族滅種、舉派生死存亡之際不得開啟,大陣是在末世開始之後由我師父啟動的,連同這次在內,青陽派存續的兩千八百多年中總共也隻開過兩次。”
沈十安心中思量:這個陣法相當於將青陽派的領地變成了一塊與外界隔絕的獨立空間,且隻有特定人群依靠特定的驗證手段才能進入——某種層麵上來說,和他的空間正好有異曲同工之處。
能創建這座大陣,甚至很有可能是空間煉製者的二山真人,必定是個極為神通廣大的人物。
不過既然護山大陣這麼厲害,又怎麼會被鍾翰破壞呢?
“他是誤打誤撞,”錦官城道:“正好打亂了大陣的兩個陣腳,再加上時間久遠,大陣威力多有損耗,因此才被他鑽了空子。隻可惜陣法一道早已失傳,遺留下來的不過隻言片語,我們隻能根據陣圖原先的布置進行簡單修複,卻不能令大陣恢複如初,重現往日榮光。”
沈十安點頭,原來如此。
直升機一進大陣就吸引了許多注意,有的人站在田地裏抬頭往上看,有的人往位於山頂的道觀裏跑,應該是去通知什麼人。
沈尋盯著竄動的人影看了會兒,問錦官城:“這陣法裏共有七百多人,你不是說青陽派隻有兩百多名弟子嗎?”
“本派弟子共有兩百八十一名,餘下的都是住在附近山區的鄉民,末世後無處可去,寒潮又著實兇猛,師父就做主將他們都接了進來,自耕自種自給自足,至少不會凍死餓死。”
沈十安和顧長晟對視一眼,目前得到的所有信息都表明,這位青陽派掌門是一位心懷大義的仁善之輩,隻要他願意顧及幸存者的存亡問題,那麼他們此行能成功勸說對方幫忙的幾率無疑就十分可觀。
大陣內的兩座山峰一前一後,各有一座道觀。前為青陽觀,後為紅雲宮。都是飛簷鬥拱黛瓦深牆,莊嚴幽靜中又有幾分道法天然的隨性自在。
渠朔根據錦官城的指示將直升機停在青陽觀前的練武場時,場地邊緣已經站滿了人。
眾人依次下機,對麵的人群也圍了過來。為首的是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身著深青色道袍,行動間步伐輕盈飄逸,很有一番修真者仙風道骨的氣派。
袖袍微擺,抬手輕撫白髯:“官娃兒,你不是上京城耍去了邁,啷個這麼快就迴來了哇?莫不是沒找到對手,還是遇到啥子麻煩了撒?”
……
正準備開口打招唿的顧長晟便僵了僵。
錦官城上前先行了一禮:“師父。”
然後側過身介紹:“諸位,這位就是我的師父,青陽派掌門廣微道人;師父,這位是從京城過來,代表京城顧家的顧長晟顧少爺,這位是我跟您說過的沈十安沈道友,這位是沈兄的……唔,”說狗子好像有點不合適,“……沈兄的道侶,那幾位是顧少爺帶來的人。我沒遇到麻煩,之所以這麼快迴來是有非常要緊的事要告訴您。”
廣微道人的視線原本似有似無地係在沈尋身上,聽完錦官城的介紹,立刻盯住了沈十安:“你就是勒過打贏了官娃兒,撇斷了我們青陽派鎮派寶劍,隻看一哈就把青陽劍法削會了的沈道友哇?”
因為口音,沈十安一時也拿不準他這幾句話到底是什麼用意,猶猶豫豫地點了點頭:“是我……”
“哦呦!”廣微道長一把拉住他的手:“歡迎歡迎,歡迎你來我們這裏耍!道友看起來年輕得很,長得多稱頭,幾歲嘞哇?還不到二十三?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嘛!你這趟要待好久噻?有時間隻管找官娃兒多打兩場,嘿起打,打壞了都莫得問題,叫他莫要一天天的隻曉得到處找別個打錘,煩死個球嘍。”
沈十安看了一眼錦官城,“能和錦大哥相互切磋對我來說也多有助益,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但我們這次來主要還是為了找您,有要事相商。”
“啥子四你所?”
“此事關係到數千萬幸存者的生死存亡。”
廣微道長的神色一下子嚴肅起來,側身抬起手:“走走走,先到裏頭且,到裏頭坐哈來慢慢嗦。”
渠朔停穩飛機後關閉引擎熄火,又將直升機內外仔細檢查了一遍,因此最後一個下來。
一邊走一邊低聲說著什麼。
廣微道長側身的時候正好看到他,眼睛一瞇,“咦”了一聲。
沈十安聽到了:“有什麼問題嗎?”
“莫得事莫得事,”廣微收迴視線,“歲數上頭,多半是我看錯咯。”
道觀內廊簷深闊曲徑通幽,沈十安等人跟在廣微道長後麵,繞過莊嚴清淨的前殿,來到後殿右側專門用來待客的一間雅舍內。
錦官城的眾位師兄弟圍著他走在最後,一大群人嘩啦啦湧進來,立刻就將寬敞透亮的雅舍擠得滿滿當當。
廣微道長眼睛一瞪,甩了甩袖子就開始趕人:“一個個都杵在這兒做啥子麼?去去去,幾哈沏茶過來,瓜兮兮一點眼力見兒沒有。要到灑午了,快去弄飯,老二老三去湖裏搞點魚上來,灑午燒個紅燒魚擺擺,再來個冷鍋魚水煮魚,老四去殺隻雞,搞個辣子雞,整點串串兒,還有麻婆豆腐跟紅果黃辣丁——對了,你們能吃辣不能?”
肖文看了一眼顧長晟,“最好不要太辣。”
“那就做個微辣嘛,哎喲一點都不辣,保證你吃完後巴適得板。走走走,你們這些瓜娃子搞快點喲,都去幹活。”
把其他弟子全都趕出去之後,廣微道長看向眾人:“不要客氣哈,大家都坐到起,官娃兒,你來嗦一哈到底是啥子情況撒。”
說明情況並不難。錦官城說完了他所知道的,剩下的由沈十安和顧長晟進行詳細補充,三人很快就將當前局勢、雲川遷往京城的好處和必要性,以及此次前來青陽的目的都解釋得清清楚楚。
廣微道長聽完之後摸著胡子沉吟片刻,然後點點頭:“我曉得了。這件事要緊得很,的確閃不得火,我和雲川基地勒幾個組織的領導都有點交情,你們放心哈,我一定盡最大的努力給談下來。”
事情進行得如此順利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沈十安和顧長晟大喜,站起來:“多謝廣微道長!”
“謝啥子謝,你們都是為了辣麼多的幸存者,我跟你們一樣的嘛。越到這個時候,咱們越要團結到一起是不是撒?這樣,今日你們就在這裏住下來,咱們隔天一早就去雲川,得不得行?”
“當然可以,看您怎麼方便。”顧長晟道。
沈十安從空間內取出八百支疫苗,連同三壇玉帶青,一起交給廣微道長:“這裏是八百支病毒疫苗,可以為青陽派內所有人員接種;還有幾壇我自己釀的酒,初次登門拜訪多有叨擾,小小心意,希望道長不要嫌棄。”
“搞勒麼客氣做啥子喲,你送官娃兒的那把寶劍已經是份大禮咯,啷個還能……”廣微道長話音一頓,掀起壇子上的封口用力吸了一口:“謔!這是你自己釀的酒撒?”
“對。”
廣微道長小心翼翼將這三壇酒收起來,清了清嗓子,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縫:“你跟官娃兒是好朋友,我是官娃兒的師父,真要算的話也能算你的長輩,所以這酒我就收下了哈,以後歡迎你們隨時來耍!對嘍,除了雲川的四情,還有其他四情不?”
錦官城道:“那個破壞護山大陣的人已經抓到了。”
“啥子喲?!”廣微道長唰地一下站起來:“你抓到那個砍腦殼的咯?人在辣兒?!老子想到勒個瓜皮就鬼火冒!就因為這個哈麻皮瘟喪娃娃咱們浪費了多少設陣法地好材料,辣可都是傳了好多年的寶北!辣個粑粑吃多了的爛牙娃娃,胎神寶器寶批龍,要不是辣天他跑得快,老子非得爪他幾jio頭摻他兩耳屎,拿起他仙人板板把鉤子給他摻腫,拎起菜刀把腦殼給他掀起,打得他龜兒鼻膿口水的才曉得老子到底有多牛逼!”
錦官城:“……”
沈十安:“……”
眾人:“……”
沈尋覺得這青陽派老頭的口音聽起來累得慌,所以捏著沈十安的手指頭一直在神遊天外,突然發現整間屋子裏安靜得有些詭異,湊過去問沈十安:“他說什麼了?”
沈十安就……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廣微道長連珠炮也似連氣都不帶喘地一連聲罵完,神清氣爽通體舒暢,收拾收拾表情,仙風道骨地說:“情切激動,老道失態,讓諸位見笑了。”
又問錦官城:“勒個壞人現在在辣兒?”
“……在我的隊員手裏。”沈十安努力將片刻之前那副異常激烈的畫麵從腦子裏摳掉,解釋道:“我的隊員目前還在針對喪屍病毒做一些研究和實驗,留他還有用,道長如果想要,等用完了我可以把人送給你。”
廣微擺擺手:“辣莫得事,研究要緊,你們用罷,人抓住了就好撒。”正好外麵有人喊吃飯,“走走走,咱們一哈去吃莽莽,吃完了讓官娃兒帶著你們到處轉一轉耍一耍,再看看我們青陽派的好景色好風光,安逸得很哦。”
錦官城共有兩百多個師叔師伯師兄弟,因此這一頓飯吃得極為熱鬧。飯畢,眾人在青陽觀內遊賞散步,聽青陽弟子們講解各個地方的曆史和典故。
因為人多,沈十安等了許久,終於找到一個可以避開外人跟廣微道長交流的機會:“我有一個想向道長請教。”
“你嗦嘛。”
“道長聽說過歸墟功法嗎?”
廣微大驚,突然後退兩步,整個人氣場頓變,以一種極為慎重的神色將沈十安上下打量了幾遍。
那神色讓沈十安略微有些不安,身體開始緊繃。沈尋以一個最適合保護他的姿勢站在沈十安身後,目光森冷,準備隨時應對任何情況。
隻不過預期中的各種情況都沒有發生。
廣微道長隻是神色複雜地盯著沈十安看了許久,似乎想起了什麼又似乎明悟了什麼,然後道:“你們跟我來噻。”
一直留意沈十安的顧長晟立刻跟了上去,肖文緊隨其後。錦官城看到了,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廣微道長帶著沈十安去的地方是位於另一座山峰上的紅雲宮,沿途遇到許多弟子值守,看見掌門帶著人過來都露出十分驚訝的神色。可見此處守備嚴密,平時是不允許外人擅自接近的。
沈十安很快就明白了為什麼。因為這是一座祠堂。
祠堂規模很大,莊嚴肅穆,內部供奉著青陽派曆代掌門人的牌位和畫像,其中位於最裏麵、位置最高、規格最重的,正是在兩千八百多年前創立了青陽派的二山真人,而在他旁邊,便是錦官城提到過的,對二山真人有恩,所以同享香火供奉的修道者沈七業。
和其他人的祭祀牌位不同,這二人的供臺上放的都是長生牌位,而因為年代實在太過於久遠,他們都沒有畫像遺留下來。
廣微真人點了三炷香,跪在蒲團上衝著兩個長生牌位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錦官城在他身後同樣磕頭行禮。
等叩完頭上完香,廣微真人退到一旁,對沈十安說:“沈道友要是願意,闊以也上柱香嘛。”
沈十安看了一眼牌位上那個和他同姓的名字,走過去點了香,按照錦官城二人之前所做的流程,將線香插入供桌上的香爐內。
然後才聽廣微道:“你剛才問我有莫得聽說過歸墟功法,我橋實聽說過。因為這部功法正是我們青陽派的開山祖師二山真人,和初代長老沈七業,共同所創的。你們闊能已經發現了,其實‘歸墟’二字,正正好嵌入了他們兩過的名號。”
哪怕早就有了猜測,廣微道長的親口確認依舊讓沈十安心中一驚:如果歸墟功法果真是由這兩位創造的,那麼是不是意味著他們就是空間的第一任主人?
錦官城比他還要吃驚:“祖師爺創造的是歸墟功法?不是青陽功法嗎?”
廣微搖搖頭:“青陽就是歸墟,歸墟就是青陽。近千年來修道一途日漸式微,青陽派人才凋零,最初的功法傳承也在好多次戰亂中遺失殘缺十不存一。三百年前,我派第五十二代掌門人有令,為不墜先祖威名,功法改名青陽,除非找迴完整功法,否則不準再用‘歸墟’二字。從辣之後,隻有曆代掌門人才曉得歸墟功法的含義和來曆,你還沒當上掌門咯,不曉得這個正常得很。”
說完看向沈十安:“沈道友既然能曉得這過名字,莫不是已經得到了完整的功法傳承?”
沈十安和沈尋對視一眼,然後點點頭:“沒錯。”
廣微道長看起來似乎早有預料,臉上一下子湧出強烈的激動之色,眼底淚光閃閃,幾乎要哭出來也似。他長唿一口氣,對沈十安道:“來來來,請道友往這邊走,跟我來邁。”
沈十安跟著他轉出祠堂離開紅雲宮,繼續往後山更深處走。
這個位置是隻有曆代掌門才可以涉足,連錦官城都不曾來過的,然而沒走多久沈十安便停下了腳步,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因為眼前的,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三層竹樓。
就連竹樓前那樹雲蒸霞蔚、絢麗奪目的桃花都完美複刻。
根本不用廣微道長帶路,他熟門熟路地走進竹樓,推開書房大門,視線掃過擺放位置一模一樣地書架書桌,最終定在了牆上那幅似乎早就預示了一切的山水畫上。
他從空間將屬於他的那幅山水畫拿出來,一步步走過去,掛到了此處的山水畫旁邊。
顧長晟驚唿:“一模一樣!”
沈十安轉頭問廣微道長:“這裏是什麼地方?”
廣微激動得渾身都在抖,抹了抹眼睛,“這一塊就是祖師爺二山真人,和長老沈七業的故居。兩位先祖得道成仙之後,這裏就被陣法封存哈來,這好多年一點點兒改動都莫得,就連地上那根頭發絲絲兒都是原來的樣子。”
錦官城皺眉:“祖師爺故居裏的山水畫,為什麼沈兄也會有一幅?而且還一模一樣,畫得都是青陽派景觀?”
“並不是一模一樣。”顧長晟在驚唿之後便走過去仔細觀察,此時指著畫中紅雲宮後山極小的一塊、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到的位置:“你們看,哥的畫裏,這一塊隻有竹樓和桃樹,但是你們的這幅畫裏,桃樹下還有兩個人。”
有兩個人?
沈十安不禁將身體湊了過去。
正當他幾乎將臉貼到畫布上時,眼前突然閃過一道金光,與他右手手腕處乍現的金光彼此唿應,在所有人都沒能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將他整個卷入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