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聞路明溫聲問。
我搖搖頭,說:“累了。”
“去睡覺吧。”他拍拍我的背,“我還有幾篇文獻要看。”
“沒洗澡呢。”我賴著聞路明不想動,一想到明晚還要去相親就頭疼得厲害。
客廳隻開了一盞落地燈,暖黃色的燈光霧蒙蒙的,照出聞路明臉上的細小絨毛。他肩膀很寬,鎖骨凸得硌人,我用鼻子蹭了蹭,得到一句無奈的“別動”。
於是我安靜不動了。
過了很久,我自言自語地喃喃:“我為什麼不是一個alpha,或者omega。”
聞路明擁著我,說:“alpha沒什麼好的。”
靠在他身上我完全放空自己,整個人都變得懶洋洋的,“明明beta才是人群裏的大多數,但我身邊都是alpha和omega。”
“你知道麼,”我抬起頭來看聞路明,從這個角度隻能看到他的下頜和鼻梁,“我十幾歲的時候,為了讓自己顯得特別一點,幹了很多蠢事。”
聞路明微微低頭,目光與我遇到一起,“比如呢?”
他聲音低沉,時間也仿佛變得緩慢。我被他溫熱的目光注視,犯傻似的笑了笑,說:“不告訴你,太丟人了。”
“但是——如果那時候你認識我,一定會喜歡我。”在聞路明麵前我總忍不住翹尾巴,“你也知道,青春期嘛,大家都喜歡人群裏最傻缺的那個。比如在教務處門口罰站的藍毛。”
“為什麼罰站,因為藍毛?”聞路明順著我的話問,邊問邊摸了摸我的頭發。
“不是,因為打架。”遙遠的往事穿越時空浮現在我腦海裏,“和一個alpha學長,我拿他當兄弟,他竟然想泡我。”
時隔多年,我不再有當初的驚詫和憤怒,反而覺得有點好笑。“所以上次你咬我,放在十幾年前我一定揍你。”
“那時候有很多alpha喜歡你嗎?”聞路明問。
“嗯……”我想了想,迴答:“比起omega不算多,但也不少。唉,我這麼說你會不會覺得我吹牛啊?”
聞路明臉上浮現出淺淺的笑意,“不會。”
因為我纏著他說話,到最後聞路明也沒能迴去繼續看他的文獻,而是選擇第二天早起一個小時。
躺到床上我依然沒有困意,繼續和他講了很多很久以前的事,說好不告訴他的那些丟人的事情,最後還是全都講了出來。
講到後麵我開始犯困,哈欠一個接一個的打,說話也漸漸變得顛三倒四。聞路明關掉床頭燈,幫我把被子拉上來,說:“好了,該睡覺了,明天再說。”
“你別走,我怕黑……”我困得睜不開眼,嘴巴無意識地一張一合,“還有一次我和一個學妹去鬼屋玩,進去之前我說別怕我保護你,後來……”
“後來你叫得太大聲,把工作人員嚇得從樓梯上摔下來骨折了。”聞路明歎了口氣,“這段你已經講過了。”
“講過了……?”我有點不高興,“好吧……”
但記憶深處有些東西我一定不會說,比如後來我不再隨便和學弟學妹去遊樂園,也為了某個人學著成熟和沉穩,之後再去鬼屋,哪怕我嚇得要死,也能忍住不逃跑。
我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說過怕字。
恐懼永遠不會消失,隻會被成年人藏在麵子和責任感的籠子裏。八歲的時候我想為什麼沒有人把我當大人,二十八歲的時候我又想為什麼沒有人把我當小孩,我也怕黑啊……
“言喬,”熟悉的聲音打斷我的胡思亂想,“你好像有點發燒。”
半睡半醒間我不太能分辨他說什麼,隻感覺有一個人把我抱起來,讓我靠在他身上,然後往我嘴裏塞了一粒膠囊,說:“來,張嘴。”
我順從地張開嘴,就著遞到唇邊的杯子喝了口水,把膠囊吞下去。
大概是在車庫著了涼,我後知後覺感到頭有點沉,還好藥物很快見效,並沒有難受多久就沉沉睡去。等第二天醒來,要不是身上沒什麼力氣,我都要懷疑前一晚的發燒吃藥是在做夢。
聞路明去學校了,家裏隻剩我和貝兒一人一貓。比起聞路明它好像更愛粘我,總是不放過任何機會往我身上蹭。我蹲在地上放貓糧,它就扒著我的腿試圖站起來探頭看。
“再看也隻有一勺凍幹。聞老師說你太胖了。”我轉頭跟它說話,“小姑娘不可以太胖,知道嗎?”
貝兒拖著長音喵了一聲,不知道是在抗議還是在委屈。
我把它抱起來掂了掂,“嘖,還真是實心的。”
貝兒更大聲地喵了一聲,揮著爪子啪一下打在我臉上。
“說你兩句還不樂意了。”聞路明不在,我隻能跟貓鬥嘴,“你可千萬把指甲收好了,不然出去我可沒法兒解釋。”
這迴貝兒不喵了,而是張開爪子威脅似的在我臉前晃了晃。我坐下來把它放在腿上,捧著它的臉問:“寶貝兒,你想要後媽嗎?”
——廢話,哪個小孩兒想要後媽?
“……我也不想,”我歎了口氣,“晚上我去見個阿姨,我盡量不讓她成為你後媽。不過這事兒你得幫我保密,千萬不能告訴聞老師。”
貝兒哼唧了一聲,不情不願地答應了。
晚上我按時到場,飯局比想象中好應付一些,從始至終我父母和那位叫程妤的omega小姐的父母都在談別的事情,仿佛相親隻是他們會麵的一個無關緊要的由頭。直到飯局快結束,我母親才說:“聽說酒店頂層正在舉辦畫展,言喬,你和程小姐要不要上去看看?”
對麵程妤的母親也微笑道:“看你們坐在這裏也聽困了,不如一起出去逛逛。樓上有酒吧,難得周末休息,去放鬆一下也好。”
話都說到這裏,我不得不順著他們的意思邀請程妤去看畫展。程小姐落落大方地接受了我的邀請,離席時非常自然地挽了我的手臂。
靠近時我聞到她身上的阻隔劑,是一種清新柔和的花香。
“沒猜錯的話,言先生也不願意應付今天這樣的場合。”觀景電梯裏隻有我們兩個人,程妤先開口道,“你我都是身不由己,有些話不如放到明麵上說。”
我垂眸看了身旁精致美麗的omega一眼,淡笑道:“程小姐今天的項鏈很漂亮。”
“謝謝。”程妤不自覺撫摸了一下項鏈上的寶石,目光裏流露出一絲溫柔,說:“男朋友送的。”
——漂亮是漂亮,在今天這種場合裏,配不上程妤的身價。
我忽然出神地想,從前我身邊那些來來去去的情人,別說手表首飾,就是房子車子我也送過不少,但和聞路明認識這麼久,我都沒送過他什麼像樣的東西,反而一直給他添麻煩。
“沒猜錯的話,言先生也不是單身吧?”程妤問。
我下意識地想要迴答我當然是單身,但因為想到聞路明,話到嘴邊變成一聲意味不明的“嗯”。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顧慮什麼,明明聞路明都說了我是自由的。
程妤把我的迴答當作默認,表情輕鬆了許多。“這樣就好辦了,”整個晚上她第一次露出真實的笑意,“你可以繼續放心談你的戀愛,有需要的時候,我們逢場作戲。”
我做不到像她這麼輕鬆,皺了皺眉問:“你的逢場作戲,包括結婚嗎?”
“當然。”程妤脫口而出,仿佛我的問題不值一提。
果然,隻有我還對婚姻抱有天真的幻想。
玻璃窗外夜景輝煌,站在百米高空,腳下流動的光河像另一個世界的景象,然而那正是我生活的世界,既喧囂又冰冷。我抬手看了一眼時間,此刻聞路明應該剛從實驗室出來準備迴家,或許那些閃爍的光點,有一個是屬於他的。
想到這裏整條光河仿佛都有了溫度,我甚至想假如自己現在縱身一躍,也會被溫柔地接納。
“到了。”程妤的聲音將我拉迴現實。
離開幾位家長的視線,我們兩個不必再互相演戲,進入畫廊便各自分開。今天的畫展我聽秦北提過,是近幾年很紅的一位年輕畫家。我一幅幅看過去,停在角落裏不起眼的一幅畫麵前。
畫裏隻有一朵飽滿生動的黃玫瑰,兀自開放在昏暗天色下沼澤地的枯枝敗葉中。
看了很久,身後響起一道和煦的聲音:“我給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個傍晚,看到的一朵黃玫瑰的記憶。”*
我聽到聲音迴頭,看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生站在我身後,目光望著前麵的畫。他不緊不慢地念完,看向我微微一笑說:“我很喜歡的一首詩。”
我不記得自己見過他,問:“你是……”
男生笑容明朗,“很高興你喜歡這幅畫。”
原來是畫家本人,比我想象中還要年輕一些。
雖然音樂和美術是我們這些不學無術的富二代從小的必修課,但我自認造詣不高,並沒太看懂畫裏的深意,隻是莫名被它吸引,不知不覺挪不開腳步。
“冒昧請問,這幅畫可以賣給我嗎?”我問。剛好臥室牆壁略顯空蕩,買迴去掛起來,聞路明應該也會喜歡。
“你是第一個說要買這幅畫的人。”畫家眼裏閃過一抹欣喜,“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幅作品,但很久無人問津。”
“為什麼?”我表示不解。
畫家麵露悵然,說:“因為人們總是更喜歡新鮮獨特的事物,而忽略一朵古老的玫瑰。”
古老的玫瑰……我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人的臉,他佇立在傍晚的天色中,仿佛久久等待著誰的到來。
最後我如願以償得到了這幅畫。迴去路上,我用手機搜索了畫家念的那句詩,看到詩的末尾這樣寫:
——我給你我的孤獨,我的黑暗,我的渴望。
——我試圖打動你,
——用無常,危險,和失敗。*
作者有話說:
*博爾赫斯《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