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裏是一張紅色的請柬。
上麵寫著聞路明和夏奕的名字。
有幾分鍾的時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好像不認識聞路明三個字一樣,直到指甲摳破堅硬的紙殼,手裏的請柬攥出廢紙一樣的折痕,言頌才出聲製止我:“言喬。”
我抬起頭,眼眶裏猝不及防滾出一大顆眼淚,“騙我的對不對……”
“聞路明怎麼可能結婚……”
“你騙我……我不相信……”
……
我病態地重複著喃喃自語,言頌皺起眉頭,冷聲道:“言喬!”
“我不相信!”我騰地站起來抓住他的衣領,“你騙我!”
“你他媽給我冷靜一點!”言頌一把把我推開,我嗵一聲撞在牆上,腦袋一陣嗡鳴。
“你能結婚別人也能結,地球他媽不是圍著你轉,這麼久了鬧夠了沒!”
我被他罵得愣住,半晌,睫毛顫抖著問:“我還不夠冷靜嗎……你們讓我結婚我結了,醫生讓我吃藥我也吃了,他煩我,不想見我,我也滾了……我還要怎麼冷靜……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哥,我還要怎麼冷靜啊……”
我的眼淚簌簌落下,言頌看著我,眼裏的怒火終於漸漸消散,過了很久,低聲說:“最早的航班一個小時後。”
我沒聽懂什麼意思,怔怔地看著他。
他深吸一口氣:“遇事隻會逃避不是言家做事的風格。我怎麼會有你這麼軟弱的弟弟?”
這次我聽懂了,他讓我自己迴去找聞路明。而我第一反應竟然是畏縮,“他不會想見我……”
“那你就爛在這裏吧。”言頌的悲憫轉瞬即逝,又變迴了冷厲的樣子,“等著看他結婚生子兒孫滿堂,還會不會想起你這個廢物。”
說完言頌就走了,沒再給我任何掙紮的機會。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轉角,忽然有種更洶湧的情緒代替恐懼,強烈得快要從我的心髒裏溢出來撐破胸腔和軀殼。
——那種情緒叫不甘,叫想念,叫不死不休。
我起身飛奔下樓,邊跑邊脫下自己的外套和領結扔進路過的垃圾桶,隨手撿起一個麵具戴上,從燈光的死角經過大廳跑出城堡。
停車坪上停滿各式各樣的跑車,我找不到自己的,一輛一輛扒著看過去,終於看到其中一輛鑰匙沒拔。
我邁進駕駛座,發動汽車原地打了個轉掉頭,咻一聲飛出庭院。
路上我給luna打電話,告訴她自己開走的車的型號,又讓她幫我訂了一張最近的機票。
“您要迴國?”luna有些吃驚,“怎麼這麼匆忙?”
“我……”想起口袋裏那張紅色請柬,我心髒一擰,車子差點打滑飄出去,“……我有很重要的事。”
luna大概猜到原因,沉默片刻說:“那我安排人接您,這邊的事您不用擔心,我會處理。”
“嗯,麻煩你了。”
經過一夜的長途飛行,跨越整整七個時區,落地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我的不安和焦慮完全沒有在飛行途中緩解,反而因為忘記帶藥而更加嚴重。
我顧不上身體的疲乏,一下飛機就讓司機開去聞路明家。
路上我從鏡子裏看到自己,頭發散亂,麵色蒼白,眼下的黑青重得嚇人,消沉和憔悴幾乎要寫在臉上。
往下看身上穿的絲綢襯衫也皺皺巴巴,袖扣還不小心丟了一粒,整個人亂七八糟一片狼藉。
我不希望聞路明看到這樣的自己,但再一想,更難看的樣子他也看過了,我還有什麼好在意的。
從機場到聞路明家,用了四十二分鍾。
離開時春寒料峭,再次迴到這裏,盛夏的熱浪已經鋪展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我忘了想今天周幾,也忘了想他上不上班,婚禮兩個字盤踞在我腦海裏,阻斷我其他一切想法,我的身體不受意識操縱,全憑本能地奔跑上樓,按下聞路明家的門鈴。
第一次門沒有開,第二次也沒有,我堅持不懈地繼續按下去,到第四次的時候,裏麵傳出一道年輕的聲音:“是誰?”
說話的同時門被拉開,我再次見到那位曾經在我心裏深深埋下一根刺的年輕學生。——請柬上的另一個名字。
他穿著及膝的浴袍,露出兩截修長細白的小腿,頭發濕漉漉地滴著水,好像剛洗完澡的樣子。
看見我他微微一愣,說:“言先生?來找聞老師嗎?”
相似的場景,相似的對話。
不同的是上一次他是拘謹的客人,而現在,他已然一副男主人的姿態。
我好像被釘死在原地,有什麼東西刺穿心髒,把我的五髒六腑狠狠攪在一起。我沒有迴答他的問題,眼睛直直盯著他睡衣領口下光滑細嫩的皮膚,妄圖找到什麼不堪的痕跡。
或許是我的無禮讓他不悅,他再次詢問:“言先生?”
我抬頭對上他的目光,長時間沒使用過的聲帶發出低啞難聽的聲音:“你為什麼在這裏?”
我知道現在的自己一定很可笑,像一條落敗的狗,雙目猩紅,掙紮著不肯認輸。
“你為什麼在這裏?”我又重複了一遍。
對麵的人比我年輕,比我幹淨,比我體麵,連唇角勾起的弧度也比我好看。
“不然我應該在哪裏?”他從容不迫地輕聲反問,“婚禮之前,我會一直在這裏。”
婚禮……一陣巨大的惡心從我胃裏翻湧上來,偏偏他還要繼續說:“聽說您也結婚了,恭喜。”
我到底沒能控製住自己,聲音顫抖著問,“聞路明是你的老師,你怎麼可以……”
“忘了告訴您,我畢業了。”他微笑著打斷我,“路明今天不在家,有急事的話,我幫您給他打個電話。”
路明……
連我都沒有叫過的稱唿,就這樣自然而親昵地從他口中叫了出來。
我想起很久以前,我和聞路明在學校樓梯間的角落裏偷偷親吻,他凝望著我說,“你畢業了,不算違規”。
那麼現在呢,現在也是這樣嗎?
我無法再繼續思考,心髒痛到快要失去知覺,麵對夏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瀕死的煎熬。
“不用了……也沒什麼事。”我強撐著牽起一個微笑,說:“抱歉打擾了。”
說完我轉身落荒而逃,沒有管自己的背影是否狼狽,也沒有管身後的夏奕是否在觀賞我的失敗和落魄。跑出樓道我再也支撐不住,扶住旁邊的樹幹沒命地幹嘔起來。
胃裏空了很久,我想吐吐不出,嘔到最後隻有苦澀的膽汁混合著胃酸從喉口湧出,我眼裏生生逼出淚水,胃痛得幾乎快要站不穩。
想起請柬上寫在一起的聞路明和夏奕的名字,再想起剛才那張年輕幹淨的麵容,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世界上還有比天人永隔更痛苦的絕望。
絕望到有什麼東西在我身體裏倏然熄滅,整個世界都變成麻木的灰白。
——聞路明愛上了別人。
我隻不過短短離開幾個月,聞路明就愛上了別人。
他們會像我們一樣牽手,擁抱,親吻,在黑夜降臨後抵死纏綿。不同的是,我再也沒有資格參與他往後的人生。
他說過的那些喜歡和愛,短暫地眷顧到我,然後找到了真正值得的人。
而我是他翻過的書,淋過的雪,用舊的懷表,擁抱過的風。
唯獨不再是他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