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聞路明家樓下暈倒,被司機送到醫院。
和他分開後我的身體日漸陳舊破敗,難怪他會厭倦,會喜歡上更年輕鮮活的人。
口袋裏的結婚請柬被我揉得皺皺巴巴,我拿出來展開,將那些折痕一一撫平,自虐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隻有這樣尖銳的痛苦,才能證明我還活著,否則我不知道還有什麼能支撐我度過新的一天。
我好像有點堅持不下去了。
放棄的念頭一旦出現,往往會像湧起的海潮瞬間將人吞沒。
我好像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聞路明……”我看著紙片上的名字,眼角滑落一滴淚水,喃喃自語:“我堅持不下去了。”
當從醫生手裏拿到報告單,看到上麵惡性腫瘤四個字,我第一反應不是害怕,而是解脫,甚至無意識地露出微笑。
“這是癌癥的意思吧?”我問醫生。
難怪總是胃痛嘔吐,吃不下飯,本以為是吃藥的副作用,原來是身體在向我預警。
“別擔心,現代醫學這麼發達,胃癌治愈率還是很高的。何況你發現得早,癌細胞還沒有完全擴散。積極配合治療,有很大的概率可以痊愈。”醫生安慰我說。
我沒有聽進去他說什麼,看著報告單自言自語地問:“胃癌……聽說好像很痛。如果放棄治療的話,我還能活多久?”
“言先生……”醫生顯然不認可我的態度,皺了皺眉說,“我們不建議患者放棄治療。”
“你先迴答我,我又沒有說真的不治。”我抬起頭看著他,目光真誠。
醫生見我這樣,隻好無奈道:“這取決於您的身體素質,有可能一年,也有可能一個月。”
“一年……太久了吧。”
想到這樣日複一日消沉痛苦的生活,我連一天都覺得難熬。
“我知道了。”我拿著病例站起來,“讓我再想想。”
“言先生!”醫生焦急地說,“腫瘤治療一天都拖不起,您不要拿自己的生命當兒戲。”
我對他笑笑,“你也都說了是我自己的命。”
我迴到病房,luna跟著進來,繃著臉一言不發。她昨天處理完那邊的事就趕了迴來,順便幫我帶了藥。
“別告訴我哥。”我說,“也別告訴其他人。”
luna沉默很久,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言喬……”
我轉過身,淡淡打斷她:“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現在讓我自己靜靜好嗎?”
luna張了張口,最終還是咽下嘴邊的話,說:“好。”
她離開後,我把病例丟進抽屜關上,躺迴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
我仍舊沒有自己得了重病的實感,手放在肚子上按了按,胃才像得到暗示般一擰一擰地疼起來。
能有多疼呢……我不禁想。至少現在並不讓我覺得難挨。
敲門聲響起,我以為是醫生沒有理會。
外麵的人推門進來,我看過去,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聞路明會來看我。——他和我離開時沒有任何變化,恍惚就像我們昨天才剛剛分別一樣。
我的唿吸凝滯,看著他走近大腦卻一片空白,直到身體先於意識作出反應,我的胃像忽然像想起自己生了病一樣,猝不及防地一陣劇烈絞痛。
我疼得眉頭皺起,不得不移開目光,故作鎮定地開口:“聞教授……好久不見。你怎麼過來了?”
“夏奕說你在樓下暈倒。”聞路明沒有和我客套寒暄,開門見山地說。
“迴來怎麼不說?”他問。
說什麼呢?我想,說我看到你的請柬情緒崩潰,不管不顧地連夜飛迴來,卻在你即將結婚的愛人麵前出盡洋相?
還是說我言而無信,明明答應過不再出現在你麵前,卻又厚顏無恥地試圖打擾你的生活?
見我不迴答,他皺了皺眉,問:“你怎麼了,為什麼會暈倒?夏奕說你看起來不太好。”
……又是夏奕。
“他說什麼你信什麼嗎?”我抬眼看著聞路明,胃一陣一陣地絞痛,“你知道我貧血,貧血暈倒不奇怪吧?”
聞路明沒有說話,目光無意看向床頭,我這才想起請柬還放在那裏。隻不過現在已經是一團紅色廢紙,看不出它原本的模樣。
“聽說你要結婚了。恭喜。”我牽起嘴角,想笑卻鼻子一酸,“婚禮……婚禮定在什麼時候?”
問完想起請柬上有寫,聞路明沉默片刻,還是迴答了我:“九月初。”
九月初……不知道我還在不在。
最好不在了,這樣我就可以不用麵對,到死都欺騙自己聞路明沒有愛上別人。
可是我想象著他穿著黑色西裝,牽著另一個人的手走上紅毯的樣子,到底沒忍住紅了眼眶。
“聞路明你……你為什麼突然要和別人結婚,是為了報複我嗎?”我攥緊手邊的床單,竭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如果是為了報複我,我知道錯了,也受到了懲罰,你可不可以……原諒我一次,不要結婚……”
我知道自己的要求很無理,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接受這件事。
我坐起來抓住聞路明的衣角,像瀕死的人抓住最後的希望,哽咽著說:“你可不可以不要結婚……”
“言喬,”聞路明仿佛有所觸動,輕輕按住我的手,“我結婚和你沒有關係。”
和我沒有關係……?
有什麼堅硬的東西觸碰到我的皮膚,我低下頭,看見聞路明無名指上戴著的銀色指環。
“我和夏奕……已經結婚了。”他說,“抱歉。”
已經結婚……?是……已經走過程序,成為合法伴侶的意思嗎?
我的手慢慢鬆開,好像聽不懂這幾個字一樣,怔怔看著聞路明,“為什麼……”
為什麼說不要我就不要我了,連一點餘地都不留給我。
聞路明的目光裏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東西,很輕地搖了搖頭,說:“是你說的放棄。”
是的,我想起來了,是我說的放棄。
我落到最後一無所有,都是咎由自取。
“可是,”我明明不想哭,眼淚還是落了下來,“我也愛你啊……”
聽到這句話,聞路明怔了一瞬,隨後自嘲般淡淡勾起唇角,輕聲說:“愛而不得的人那麼多。”
我第一次清楚地說愛他,卻得到這樣的迴答。
——愛而不得的人那麼多,憑什麼不能多你一個?
我喉嚨裏忽然湧上一股腥甜,推開他跌跌撞撞地跑進廁所,鎖上門趴在洗手池邊劇烈地嘔吐起來,第一次從胃裏嘔出鮮血。
看著白色陶瓷上鮮紅的血跡,我終於願意相信,這次我是真的生病了。
聞路明跟過來在外麵拍門,語氣難掩急切:“言喬!你怎麼了?”
我渾身無力,勉強撐著洗手臺站穩,擰開水龍頭把那些汙穢衝下去,又掬了一捧水洗幹淨嘴邊的痕跡,把門打開,說:“我沒事。”
聞路明完全不信,聲音裏甚至有隱隱的怒火,抓住我問:“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我覺得可笑。
不是不要我了麼,現在又來質問我做什麼?
“我說我快死了,你就會離婚和我在一起嗎?”我似笑非笑地問。
聞路明怔住,沒有說話。
“……開玩笑的。”我掙開他,自嘲般笑了笑,“我不幹破壞別人家庭的缺德事。”
聞路明似乎生氣了,眉頭緊皺,說:“別開這種玩笑。”
這也許就是我的報應吧,說了那麼多假話騙他,偶爾說一句真話,他已經不會再相信了。
“知道了聞教授,”我自顧自迴到床上躺下,裹緊被子把自己蜷縮起來,“我要休息了。”
“你……真的沒事嗎?”聞路明最後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沒事,”我搖搖頭,目光落到他的指尖,“戒指很好看,但是婚禮我就不去了……”
“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