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在後院的大公雞梗著脖子鳴叫,宣告夜晚的結(jié)束,而謝陵瑜在床上睜開眼睛,眼下一片烏青,露出慘淡的微笑。
“砰” 的一聲輕響,有人用腳踢開了門,謝陵瑜笑容漸漸淡了,側(cè)頭望去時,恨不得自戳雙目。
那個帶著狐貍麵具的妖精,又…… 來了。
青丘玦徑自坐在他床邊,見他的眼珠子一直跟隨著自己,又呆又好笑,逗人的心思又上來了,卡住謝陵瑜的下巴把他的嘴往裏擠。
瞬間,謝陵瑜瞪大了眼睛,配合著嘟嘟嘴,可愛又可憐,像是某種小動物。
小動物掙紮起來,並踹了作俑者一腳,氣急敗壞的裹住被子往裏邊縮,怒罵:“你不要太過分了!”
青丘玦淺嚐輒止,高抬貴手放過了他,畢竟這大清早的,時間還很長。
謝陵瑜迅速穿好衣服,男人很有禮的背對著他,但謝陵瑜沒心情在和他拖下去:“大家都是自己人了,你對我想必也很了解,不如坦誠一些。”
“你到底是誰?”
青丘玦負(fù)手而立,他推開窗讓陽光照進(jìn)來,並沒有迴答這個問題,而是轉(zhuǎn)過身對他道:“今日帶你去個地方。”
說完,他也不等謝陵瑜追問,抬步就走。
謝陵瑜搖頭,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拿上折扇揣進(jìn)懷裏,這才匆匆跟上了。
城郊的一處木屋,四周寂靜,人煙稀少,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屋頂處有些破損,但好歹位置不錯,沒有陰冷潮濕的味道,謝陵瑜隱約猜到了這是什麼地方。
這時他們走進(jìn)了,才發(fā)現(xiàn)房屋被打掃的很幹淨(jìng),屋簷角落裏沒有灰塵蛛網(wǎng),裏麵是隱約可以看出是臨時鋪著的床位,都是嶄新的白布,看出來是用了心的。
謝陵瑜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側(cè)的青丘玦,心中五味雜陳。
不等他多想,一位青袍男子抱著毯子出來,謝陵瑜一開始沒太注意,定睛一瞧在發(fā)現(xiàn)毯子裏裹著個約摸五六歲的孩子,這孩子瘦的不行,臉上暗淡無光,嘴唇白的…… 不像個活人。
這個想法出來,謝陵瑜整個人都是一驚,剛想拉住人問一下,卻有人先他一步。
青丘玦背對著他,聲音聽不出情緒:“沒救了?”
謝陵瑜心下一沉,目光愣怔的看著那個孩子,一時間好像聽不懂人話似的,隻覺得,他還那麼小啊,可能是營養(yǎng)不良,生病昏過去了?
那青袍男子的話粉碎了謝陵瑜的幻想,他語氣中帶著憤懣:“這孩子長期營養(yǎng)不良,打出生起就沒吃過一頓飽飯,這一路奔波染了風(fēng)寒,我們…… 實在是盡力了。”
青丘玦沒說話,隻是輕輕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臉,從懷裏掏出一顆糖,塞進(jìn)孩子心口處。那青袍男子見此忍不住紅了眼眶,輕聲道:“公子這兩天沒來,這孩子神誌不清的時候還惦記著,後來撐不住了,抓著我的衣袖謝我們,說他已經(jīng)知足了。”
瘦弱瀕死的孩子不哭不鬧,怕弄髒了別人的衣服,自己費勁的搓了搓手,這才扯住一片青色的衣角,揚起笑容:“哥哥,真的謝謝你們…… 不過我可能撐不下去了。”
“你們都是好人,我多活了這麼久,已經(jīng)很開心了…… 漂亮哥哥不嫌我髒,還,還喂我桂花糕吃。” 說著,他已經(jīng)開始喘不上氣了,說話也是斷斷續(xù)續(xù)的,但還是堅持道:“你們都好好的,我,我來生…… 做牛做馬…… 報答你們……”
話音未落。
他的瞳孔渙散開來,手無力的滑落,所有人都不忍的紅了眼睛,隻願這孩子來生…… 不求錦衣玉食,隻求食能果腹,安康無憂。
陽光洋洋灑灑的落在他們身上,謝陵瑜隻覺得刺骨的冷,他看見青丘玦一言不發(fā),動作輕柔的接過孩子,一瞬間覺得很恍惚。
青丘玦抱著孩子往前走,青袍人歎息一聲,對他們倆拱了拱手,便急匆匆的進(jìn)了屋,裏麵還有很多人需要他。
謝陵瑜沉默的跟著青丘玦,不遠(yuǎn)處是一片墳包,數(shù)量不至於到密密麻麻的地步,但也不少。
青丘玦尋了處綠蔭,將孩子放下,自己拿起鐵鍬,一點一點的挖出個小坑,謝陵瑜沒有上前,這一刻他微妙的窺視到青丘玦的想法,他想親自送孩子走。
謝陵瑜掏出手帕,走過去為孩子擦擦臉,整理整理衣服的褶皺,突然開口問道:“他叫什麼名字?”
青丘玦動作不停:“沒有名字,父母不詳。”
那一刻他心頭湧上了濃鬱的無力感,不在說話,認(rèn)真的把孩子的指甲縫都擦了一遍,最後悄悄卸下玉佩放入他腰袋裏。
輕聲道:“哥哥沒有糖,你到那邊拿玉佩換了錢,想要什麼自己買。”
鐵鍬被扔到地上,一個不大不小的坑露出地麵,青袍人送來一個小棺材和碑石,青丘玦抱起孩子,將毯子鋪在下麵,把人放正。
餘光撇到他腰間露出的半塊玉石,卻並未多言,隻是點了點孩子的鼻子,便合上了棺木。
塵土一點點填滿空缺,露出個和四周一樣的墳包,隻是這個更小一些。謝陵瑜看見青丘玦親自刻畫著石碑,目光專注。
他並沒有刻字,隻是將其磨得光滑了些,刻上了裝飾紋路,更像是某種經(jīng)文。青丘玦將沒有刻完的石碑立好,謝陵瑜以為他是想請別人來刻,也沒在意。
“這樣的孩子有很多。”
謝陵瑜見他突然開口,沒反應(yīng)過來:“嗯?”
青丘玦背對著他,聲音聽不出情緒:“有些孩子都撐不到紫州,還有的直接死在母親腹中。老人,青年,婦孺沒有一個肥胖的,大家眼裏都沒有什麼光彩,還落得一身毛病。”
“他們一開始懼怕我們,有些力氣的男子試圖襲擊我們的人,後來知道我們是來救人的,他們便拿出自己積攢多日的食物,他們沒有銀子,自己都吃不飽……”
“你知道我是什麼心情嗎?”
謝陵瑜沉默了,他自然是知道的,卻也形容不出心裏的滋味,隻覺得心沉的很。
明明國庫資金充裕,哪怕分上一點給百姓,都足夠他們生活,怎麼會造成這幅局麵,百姓很淳樸,並不會貪求更多,也不敢貪求更多。
謝陵瑜張了張嘴,腦海裏閃過一群灰頭土臉的難民,眼睛裏是希冀和感激,小心翼翼的把自己認(rèn)為最珍貴的東西送給恩人,哪怕自己身患重病,饑腸轆轆。
他看著男人緊繃的背影,莫名其妙的,他覺得此刻青丘玦心裏應(yīng)該是很難過的,他在為這些難民難過,也在為當(dāng)今的天下難過。
謝陵瑜心頭湧上異樣的熱度,忍不住開口道:“天下不會一直如此,我們會看見太平盛世的。”
青丘玦轉(zhuǎn)過身看他,眼前的青年執(zhí)拗又認(rèn)真的道:“太…… 我最敬愛的人曾告訴我,天下會選明主,枉為人君之人,必眾叛親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