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搖搖晃晃的駛入山路,青丘玦骨節分明的手指隨意搭在馬車的木板上,垂下的袖中有一條小黑蛇順著木板下去,尾巴上綁著個不易察覺的東西,它沒入草木之中,迅速消失在林間。
繁鎮離京城不近,幾人路上就要耽擱好些天,他們走的這個方向要路過一處山嶺,據說裏頭有猛獸出沒,他們必須趕在日落前走出去,否則到了夜裏就不安全了。
這山林中寂靜無聲,粗壯的樹木枝繁葉茂,擋住了外頭的光,遠遠望去隻能瞧見陰暗的輪廓,待久了叫人心裏頭發怵。
孟毅那小嘴就沒消停過,但光線越來越暗,他聲音也越來越小,最後似乎察覺到異常,便不敢說話了,唯恐招來什麼不好的東西。
謝陵瑜忍不住皺眉,掀開窗簾朝外看了看,稀疏的光線照進來,卻沒有暖意,目光所至處還有著沒入土壤的森森白骨,他當即心下一凜,伸手撩起門簾,“這……”
“噓。” 前麵身著粗布衣裳的人似乎知道他想問什麼,頭也不迴的低聲道:“吞雲嶺,別出聲了。”
孫小將軍也放慢了速度,調動著馬走過來,聲音壓的很低,“不告訴你們是怕你們心慌,動靜小點就沒事,現在還是白天。”
謝陵瑜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坐了迴去,扯下一截衣服將孟毅的嘴圍了兩圈。
孟毅:“?”
謝陵瑜憐愛的摸了摸他的頭道,歎息道:“委屈你了子越,怕你克製不住,為兄便幫你一把。”
孟毅:“……”
謝陵瑜推開他要吃人的臉,兀自閉目養神。
但心中卻不似表麵那麼平靜,吞雲嶺是出名的 “食人嶺”,這裏出過許多聳人聽聞的故事。
傳說吞雲嶺中有蛇海,群狼,猛虎等兇獸,若是驚動了他們,便是屍骨無存,還有人說,這裏有一種古老的部落,他們以食人為樂。
更有甚者道,這裏曾是某個朝代的皇宮,有許多枉死的怨靈,夜裏危機四伏。
久而久之,便傳出來個規矩來。
途徑吞雲嶺,白日不語不看不聽,夜裏不進不過不闖。
這下謝陵瑜和孟毅可算知道為什麼陛下派孫小將軍來隨行了,孫小將軍不過及冠之年便有 “夜闖吞雲嶺,攜旨救父” 的美譽。
當年孫將軍危,孫小將軍連夜帶著兵符硬闖吞雲嶺,出來的時候渾身浴血,卻帶著完好無損的馬兒及時搬來救兵,成了第一位夜裏從吞雲嶺中出來的人物。
因為這個,多少人自命不凡,結果身隕其中,越來越多的人死在吞雲嶺,後頭的人這才不敢輕易嚐試,隻留下一堆白骨的傳說。
沒有人知道孫小將軍是怎麼出來的。
外頭的兩人仔細觀察著四周,不敢分心,其實他們本來還有另外一條安全的路,但那路途要耗費更多的時間,現在的繁鎮等不起了。
孫小將軍狀似無意的放緩速度,青丘玦抬眼看他,打了個哈欠,用眼神問他怎麼了。
孫小將軍剛要說話,突然神色一變,青丘玦也皺眉,兩人同時朝身後看去,馬車驟然停住了。
在馬車後不遠處的地方,有一隻吊睛白額虎,正死死盯著他們。
這老虎體積很大,差不多是尋常老虎的兩倍,孫黔下意識要拔劍,卻被青丘玦一把按住,他另一隻手伸進馬車,做了個 “別動” 的手勢。
謝陵瑜和孟毅對視一眼,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馬車外的二人與那老虎對質,青丘玦也不動,隻是淡淡的看著它,老虎嘴裏發出低吼聲,身子也做出了攻擊姿態。
馬車裏謝陵瑜驟然迴頭,自然是看不見任何東西,但他聽的清楚,後頭是一隻健壯的大老虎,但想起青丘玦的手勢,他沒有貿然動作。
青丘玦一動不動,眼神冷厲,他輕輕動了動衣袖,暗芒一閃過。
有些麻煩了,雖然現在是白天,但若真的打鬥起來,聲音恐怕會引來更多難纏的家夥,隻能用淬著毒的飛刃試試。
青丘玦用韁繩輕輕拍了一下馬兒,馬兒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險,慢慢的往前走,他一邊觀察著老虎,一邊將手裏的幾枚飛刃捏緊。
那老虎卻沒動,盯了他們一會兒,緩緩朝後退去,青丘玦在它伏著身子後退時,看見它的肚子隆起,這才無聲的鬆了口氣。
這是頭懷孕的母虎,看著是要臨產了,正在找隱蔽的地方,所以不會去攻擊他們。
孫黔顯然也看見了,握在劍柄上的手鬆了下來,直到老虎離開他們的視野,他這才踱著馬,來到馬車的窗邊,輕聲道:“沒事了。”
謝陵瑜一直聽著後方動靜,摸摸出了一身冷汗的孟毅,衝外頭道:“有勞了。”
孟毅苦著臉,緊緊挨著謝陵瑜,連小聲說話都不敢了,兩個人貼在一起暖融融的,不一會兒居然就來了困意。
他們稀裏糊塗的睡了過去,好在接下來運氣不錯,沒遇到什麼猛獸,隻是碰見隻竄稀的鳥,不小心給孫小將軍的衣裳添了點紋路,又恰好撞上了隻不講理的野蠻猴子,被打劫了幾塊糕點,最後遇到巨蟒攔路的時候,孫小將軍終於忍不了了,當場拔劍送它上路了。
青丘玦從始至終都放鬆的靠在馬車邊上,一點出手幫忙的意思都沒有,甚至還樂在其中,對孫黔投去讚賞的目光。
孫黔無言的看了看青丘玦無事一身輕的樣子,又看看自己一片狼藉的衣服,扯扯自己淩亂的頭發,摸摸自己被猴子抓傷的手,最後將沾血的劍擦了擦,放迴劍鞘裏。
瞧著小將軍陰雲密布的臉色,看樣子應該是想要動手了,但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暗沉的顏色褪去,不遠處是一片明亮,青丘玦略微緊繃的背脊這一刻終於鬆動了些,雖然一路上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但他一直處於戒備狀態,若真的點背遇上點東西,拖家帶口的誰也別想出去。
一行人又向東走了許久,終於看見了人煙,是一處極小的城鎮,孫黔問過當地人,一行人來到了鎮上唯一一家客棧,這裏似乎生意不太好,但還算幹淨。
青丘玦打眼一掃,便敲了敲馬車邊沿,“到了。”
謝陵瑜被 “叩叩” 兩聲驚醒,整個人打了激靈,趴在他身上的孟毅也嚇得一抖,兩人迷茫的對視,緩了一會兒才下了馬車。
謝陵瑜腳踏上平緩的土地,半晌沒迴過神,好像上一秒還在那危機四伏的荒山野嶺,下一秒就來到了人煙十足的鎮裏鄉下。
腦袋被狠狠彈了一下,謝陵瑜吃痛的捂住,抬眼震驚的看向作俑者,“你……”
青丘玦好整以暇的衝客棧揚了揚下巴,理直氣壯道:“愣著做什麼,付賬啊公子,一窩人等著你養呢。”
孟毅在後邊一隻腳剛挨到地,聽到這話忍不住抬頭去看,那第二隻腳都忘記怎麼使了,還是孫黔默默扶住他,孟毅光顧著震撼了,順著那力道下來才反應過來身邊的是誰,他僵硬的道謝,然後尬笑著把愣著的謝陵瑜拖進客棧。
那掌櫃的和夥計熱情的相迎,臉上笑出了一串褶子:“客官,幾個人啊?”
謝陵瑜掏出錢袋,直接扔了個金豆子過去:“四個人,要最好的房……”
孫黔皺眉,按住他低聲道:“謝兄,要兩間房就行。”
謝陵瑜雖不明所以,但還是改口道:“兩間上房,燒些熱水,飯菜你看著上。”
掌櫃看著那小金豆笑的見牙不見眼,連聲應好,夥計一聽將汗巾搭在脖子上,朝裏頭吆喝著 “燒水”、“上菜”。
幾人自己將行禮拿出來,路上孫黔解釋道:“在外鄉不要獨處,有些地方的客棧不能住,民風也不好,這裏我早些年來過,沒什麼問題,當還是小心些為好。”
謝陵瑜點點頭,表示自己清楚了。
他們沒麻煩別人,自己將行李拿上樓,好在東西也不多,他們踏過樓梯,卻在房門口僵持住了。
青丘玦似笑非笑的倚在門框上,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孟毅死死拽住謝陵瑜,用表情硬生生擠出 “救命” 二字,孫黔猶豫了一下問,“謝兄是與青公子一起,還是與我一起?”
孟毅反應激烈:“他與我一起!”
孫黔為難道:“你與謝兄都不習武,若遇上問題可如何是好?”
一句話把謝陵瑜問住了,孫黔並不知道他會武,他雖也沒有刻意隱瞞孟毅,但這傻東西估計是不會察覺的。
謝陵瑜感受到自己胳膊肘上越來越重的力道 ,他憋笑問:“嗯…… 子越,你看你是跟青公子,還是跟孫小將軍?”
孟毅:“……”
孟毅僵硬的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 “狐貍精”,又嫌棄的看了一眼嚴肅刻板,但一看就是正人君子的孫小古板。
他內心掙紮片刻,終究是不情不願的跟了小古板,他悶聲道:“小將軍,有勞了。”
謝陵瑜生怕自己嘴角一不小心咧大了,目送好兄弟進屋後,這才露出個幸災樂禍的笑容,結果一轉頭,就看見靠在牆上笑瞇瞇的青丘玦。
謝陵瑜:“……”
他瞬間收住表情,虛偽的衝他笑了笑,“走吧。”
說著謝陵瑜抬腳就走了進去,順便還奪過青丘玦手裏裝著糕點的包裹,青丘玦懶洋洋的直起身子,慢悠悠的跟著進去。
幾人簡單收拾了一下屋子,便下樓用膳,就這麼會兒功夫,外頭就昏暗下來,謝陵瑜粗略算了算路程,覺得要像今日這樣,最起碼要四、五天才能到繁鎮。
這樣還是太慢了,得想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