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陵瑜心不在焉的扒飯,突然道:“我們明日起輪流駕車吧,這樣約莫兩三天就能到。”
孟毅掐指算了算,附和道:“累是累點,但早些到了也放心,你們看呢?”
另外兩位自然沒有意見,倒是孟毅這頓飯吃的不安心,吃到一半看了看四周,低聲道:“這家客棧也真能開的下去,今日不會就我們這一個生意吧?”
謝陵瑜哭笑不得,瞧著四下確實沒人,忍不住笑罵,“你就不能想點正事?”
孫小將軍放下筷子,正兒八經的琢磨起來,半晌皺眉道:“不止,方才我瞧著東邊廂房裏人住,開門時看見他們東西還未收拾,應該不比我們早多少。”
說著他又點了點四周幾個木桌:“這幾個木桌上有層浮油未幹,應該也是有客人剛走不久,這裏生意不好,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活路。”
孟毅捧著碗愣住了,這次倒沒抬杠,隻是瞧著孫黔說過的地方,撓了撓頭:“還有這些講究呢?”
謝陵瑜也沒注意到這些,目光掠過那幾處,不免佩服道:“不愧是小將軍。”
孫黔搖搖頭,看起來並不在意。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吵鬧的聲音,一群身材壯碩的男人粗聲粗氣的走進客棧,穿著勁裝,瞧著豪爽又不好惹,腰間別著銅錢。
一直沒有說話的青丘玦懶散的眼神在幾人身上停頓片刻,勾起個笑來。
這幫人聒噪的很,聲音洪亮震的人腦瓜子嗡嗡的,謝陵瑜頭疼的放下碗筷,側頭不著痕跡的掃了一眼,孟毅卻充耳不聞,大朵快頤,不一會兒便風卷殘雲,放下了碗筷。
謝陵瑜如釋重負,四人一同上樓,他們身後的人麵麵相覷一會兒,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孟毅吃完飯就開始犯困,不情不願的與謝陵瑜道別,便跟著孫黔迴房了,謝陵瑜轉頭衝夥計招手:“小兄弟待會兒送些水來,有勞了。”
那人了然,先讓人將浴桶搬上來,謝陵瑜不動聲色的看向樓下,恰巧與一人對上視線,那人匆匆別開眼,謝陵瑜凝眉不語。
青丘玦看他一眼,隨手打開門道:“別看了,不礙事。”
謝陵瑜聞言有些疑惑,順從的跟著他進屋,把門關上後迫不及待的問,“你如何得知不礙事?”
青丘玦腳步未停,慢條斯理的拿出自己換洗的衣物,伸手抖了抖,“你覺得他們是山匪?”
謝陵瑜點點頭,又搖頭,手指摸了摸鼻子,有些拿不準,“乍一看像,但他們身上沒有匪氣,腰間也沒有別刀,應該不是。”
山匪身上常年備著彎刀,眼神也充斥著煞氣,更不會這樣和氣的坐在客棧裏喝酒。
青丘玦將衣物放好,走動走動著消食,隨口指點,“看見他們腰間的銅錢串了嗎?”
謝陵瑜自然注意到了,但他並沒有聽說過,於是老實的點頭,“嗯,這是何意?”
青丘玦這次沒嘲諷他見識短淺,若不是他這些年走南闖北見識的多了,恐怕也不知道這幫人。
“這些人是‘善客’,腰間的銅錢數是他們行善的次數,他們四海為家,走到哪是哪,都是些孤苦無依的俠客罷了。”
青丘玦說話不疾不徐,聲音低沉清朗。
謝陵瑜聽著樓下粗獷的聲音,突然覺得沒那麼吵鬧了,他笑了笑,“那倒也瀟灑。”
青丘玦不可置否,聲音聽起來有些淡漠,“若有家可迴,誰願漂泊在外?”
他們信善,為了死去的家人在外積善行德,老了病了也不拖累別人,自己尋個順眼的地方等死,也許是樹旁,也許是湖邊,也許是隱蔽的林子裏。
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不知該說是清醒還是糊塗。
但這些話他沒有說出來,謝陵瑜這人愛操心,盡為了別人給自己找不痛快。
但謝陵瑜頓了頓,看著眼前的人,想到的卻是…… 他在說這番話時,心中是否也會湧出幾分酸楚?
沒有給他深想下去的機會,外頭傳來夥計的吆喝,“公子還請開個門,熱水來嘍!”
謝陵瑜趕緊一個箭步過去將門打開,兩個夥計滿頭大汗,搬著個浴桶,後麵還跟著幾個,手裏拿著裝著水的木桶。
他們將浴桶放到屏風後,來來迴迴折騰了幾次,終於將浴桶給裝滿了,謝陵瑜謝過後去找換洗的衣裳,那頭青丘玦自覺的很,已經走到屏風後褪下了衣物。
謝陵瑜一迴頭就看見屏風後令人遐想的影子,偏偏那人坐進浴桶,還仰起脖子露出輪廓明顯的喉結,從喉嚨裏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
他匆匆別開眼,氣咻咻的拿出糕點擺了個盤,青丘玦卻突然出聲,“要一起麼,這浴桶挺大的。”
謝陵瑜動作一僵,猶豫道:“我沒有與人共浴的習慣。”
半晌隻聽屏風後傳來一聲嗤笑,謝陵瑜心裏門清兒,這是嘲笑他矯情呢,對天翻了個白眼,靜下心來操心起繁鎮的事情。
想的有些入迷,絲毫沒發覺水聲早已停下了。
青丘玦墨發隨意落在肩頭,在布料上暈開水色,他眼眸清亮,視線懶懶的落在謝陵瑜臉上,輕笑一聲。
苦大仇深的,真是個勞碌命。
謝陵瑜聽見動靜一驚,迴過頭就看見青丘玦又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這衣裳穿在身上鬆鬆垮垮的,非要袒胸露乳,頭發也不擦幹,肩頭濕了大半,一眼瞧上去就不是正經人家的男子。
他看不過眼的皺眉,忍不住甩過去一塊幹淨的白布:“擦擦,把衣裳穿好。”
本來就不是個好東西,現在一看更不像了。
青丘玦伸手接過,謝陵瑜也懶得管他怎麼想,等人將水換了後便褪下衣物,舒舒服服的沉進清水裏。
溫熱的水將他包裹住,謝陵瑜也忍不住輕歎一聲,真舒服。
他閉著眼睛,將頭往後仰,還不忘了關心繁鎮的情況,“如今繁鎮形勢如何了?”
不遠處傳來青丘玦淡漠的聲音:“一日不如一日……”
說著,這聲音由遠及近,轉眼就來到了屏風前,但屋內很安靜,就好像他在自己身側一樣,“不過我們的人已經先行一步,混入救疫的人裏,不過這次瘟疫勢頭太猛,還需我們盡早趕到。”
謝陵瑜警惕的睜開眼,屏風後是清晰的人影,他們都隻能看見對方的影子。
“嗯,我們也等不起了。” 謝陵瑜皺眉道。
兩人都沒有在開口,屏風前的影子離去,屋子裏靜的隻能聽見細細的流水聲。
片刻後,水珠濺起,謝陵瑜扯過衣裳利落的套上,用白布隨意的擦拭幾下,夥計們進來將浴桶搬出去,貼心的替他們關上門。
屋子裏再次安靜下來,他耳邊隻餘下青丘玦翻書的聲響,謝陵瑜心中不安,不過舟車勞頓一天,大家也都累了,他竟是聽著那輕緩的翻頁聲,迷迷糊糊的睡去。
睡得姿勢不對他睡得不舒服,還能自己把鞋子蹬掉,往床裏頭滾去,燭火搖曳幾下,被人揮手滅了去,青丘玦揉了揉眉心,將橫在床上的人往裏推,這人一點反應也沒有,還配合的往床裏邊拱。
青丘玦拉開被子,良心發現似的給他蓋了一角,自己卷著大半舒舒服服的閉上眼睛。
夜色無聲,晚月清輪。
一夜無夢,但謝陵瑜並不舒服,他皺著眉睜眼,隻覺得胳膊酥麻,他定睛一瞧。
入眼是一張恬靜俊朗的臉,別說這人這麼一瞧還頗有幾分姿色,當然,前提是他沒有把自己當抱枕,也沒有用自己的胳膊墊著頭。
謝陵瑜眉頭越皺越緊,他也不出聲,就動了動胳膊,盯著青丘玦看。
果不其然,青丘玦微微睜開眼,見他這副表情還愣了一下,臉上寫著無辜二字,自然的從自己頭底下把謝陵瑜的手抽出來還給他,翻了個身繼續睡。
謝陵瑜麵無表情,手氣的都發抖了,他一腳踹上某人的屁股,冷漠道:“起來,準備出發了。”
青丘玦似笑非笑的轉頭,陰鬱的臉色一看就很不好惹,“這就是你踹我的理由?”
謝陵瑜分毫不讓,學著他似笑非笑的樣子,陰陽怪氣道:“怎麼會,腳抽筋而已,別介意。”
片刻後,兩人麵色鐵青的下樓,端坐在樓下的孫黔抬眸,埋頭苦吃的孟毅也感受到了危險。
孟毅瞧著從樓上下來的二人,咽下一口粥,他等人落座,忍不住悄聲問道:“雲樓,你們昨晚沒睡好啊?”
謝陵瑜臉色緩和了些,搖了搖頭,“無妨。”
眼下還有要事在身,幾人也沒心思多說,他們離開客棧,按照之前說的輪換趕車,路上不停的話,兩三天便到。
他們途徑荒山,繞過水路,幾天下來都憔悴不少,兩個沒受過什麼苦的眼瞧著都瘦了,反觀青丘玦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孫小將軍也還算精神。
不過令他們比較在意的是,越靠近繁鎮,人煙便越稀少,等他們終於到了繁鎮前的一個村落,發現這裏已經沒有了人煙,甚至房子的四周都生了厚厚的蛛網。
謝陵瑜心下越發沉重,這般看來,繁鎮的瘟疫可能比他們想象的嚴重的多,幾人強打起精神,終於在天光泛白前看見了一個模糊的輪廓,小鎮前的石碑上刻著兩個字——繁鎮。
他們終於到了。
鎮上的大門緊閉,此時天還未亮,徒增了幾分蒼涼,他們停在門口,孫小將軍上前叩門,裏頭立即穿來了聲響。
“來者何人?” 裏頭的人喝道。
孫小將軍朗聲道:“陛下有令,前來救疫。”
門一下子被打開,開門的是一位守門侍衛,他滿麵愁容,看見他們就流下眼淚來,跪下行禮,“卑職見過各位大人,如今形勢險峻,請大人們救救各位父老鄉親!”
諸多看守的侍衛和當地官員聞訊趕來,為首的那個官員帽子都帶歪了,見此情形將那侍衛推了個趔趄,罵道:“你杵在這作甚,還不快讓大人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