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打的眾人措手不及,先不說張副將如何會與皇後身在一處,這本就夠耐人尋味的了。
關鍵這張副將,乃是林城的副將。
明裏暗裏的目光瞄向林城,林城卻無暇在意,他麵如金紙,平日端著的矜傲散的幹淨,隻留下惶恐不安,“不,這其中定有蹊蹺!陛下……”
“夠了!” 重戮臉上的笑意也散了個幹淨,一把扔掉手中的酒盞,指著他的鼻子壓著火道,“你給朕住嘴!”
急於解釋的林城表情愣怔,嘴裏的話卡了殼,眸中盡是不可置信,呆呆的僵在那裏。
“陛下……” 他吶吶道。
重戮沒有施舍半個眼神給他,而是冷哼一聲,甩袖帶著一眾大臣移步後花園,謝陵瑜垂頭跟在謝丞相身側,眉目微凝,他心中了然,麵上卻是恰到好處的擔憂。
後花園中並沒有想象中的混亂。
“小產” 的邢雅嫻早已被趕來的太醫帶走,隻留下一灘尚未幹涸的血跡,他們匆匆趕到時,隻見神色癲狂的皇後張氏,和被白布蓋住的屍體。
張皇後看見重戮,就像是看見了救命的稻草,她發髻早在與禁衛軍拉扯中散的七七八八,抬眼間盡是期盼與不甘心,跪在地上匆匆往重戮身邊爬,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毫無形象可言。
“陛下,臣妾冤枉…… 不是臣妾!”
她先是喃喃的解釋,後來越叫越大聲,尖利的聲音劃過耳際,像個瘋婆子,哪裏還有皇後的貴氣。
重戮眼中閃過厭惡,衣袖動了動,禁衛軍統領了然的上前,禁軍守衛拔出長劍,攔在張氏麵前,她的話戛然而止,愣楞的看著眼前的鋒利的劍刃,顫抖著跌坐在地。
而與她結發的男人,不曾施舍過她半個眼神,隻是厭惡的隨意一掃,便冷漠的下令,甚至不願問她前因後果。
“來人,將皇後請迴鳳儀宮,張副將屍身交由仵作。” 重戮壓著火氣道。
“邢尚書何在?”
邢尚臉上盡是急切和擔憂,大老爺們兒眼睛紅了一圈,重戮一頓,緩下聲音道:“今日之事朕定會給愛卿一個交代,邢尚書……”
邢尚卻突然跪下,哽咽道:“陛下,您若信臣,不妨讓臣自己徹查此案,老臣也定給陛下一個真相!”
孫黔在他身側虛扶著他,重戮沉默了一會,揮揮手,“罷了,你若願意,那便交由你查,朕準你今日先行迴去休息,迴頭朕賜些補品給邢小姐補補身子。”
邢尚書沒說什麼,謝恩告退。
謝陵瑜站在謝丞相身側,心中稍稍鬆了口氣。
今日的重頭戲還沒上,宮宴仍然要繼續下去,重戮即使是憋了一肚子火氣,也得顧全大局,他隻好順坡下驢,令邢尚全權負責此事。
一是暫時安撫邢家,二是不想在今日將事情鬧大,計劃沒有成功,還不能撕破臉皮。
皇宮大殿。
眾大臣隨著陛下迴到宮宴,氣氛一度凝固,大家哪還有心思欣賞舞姿絲弦,紛紛在心底唏噓,今日當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瞧瞧林將軍的臉色,再瞧瞧孫將軍那笑瞇瞇的德行,這局勢他們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了,今晚之後,恐怕都要重新站隊了。
謝陵瑜見大家神色各異,抿了口茶,突然起身行禮,“微臣多謝陛下給臣這麼個曆練的機會,若沒有陛下的信任,當機立斷,怕是如今南淩百姓還處於水深火熱中。”
“雲樓此去受益匪淺,陛下親自為臣設宴,雲樓不勝感激!”
重戮火氣散去了些,心中更加滿意,順著他給的臺階下,淡笑道,“謝公子謙遜了,若非你有能力,南淩之事又怎會解決的如此順利?”
大臣們這才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對謝陵瑜讚不絕口,重戮笑容多了幾分真心,又突然肅起臉道,“謝公子此次立了大功,可想要什麼賞賜?”
謝陵瑜猶豫了一瞬,似乎是在思考,重戮饒有興致的看著他,沒有半分不耐,倒是好奇他究竟想要什麼。
諸位大臣屏住唿吸,一齊瞧著謝陵瑜,就連謝丞相也不著痕跡的看了兒子一眼。
謝陵瑜抬起頭,就在眾人以為他終於要開口的時候,他卻突然掀起衣袍跪下,誠懇的道,“臣想了許久,並無想要的賞賜。”
重戮挑眉,佯裝怒道,“怎麼,這宮中就沒有謝公子瞧得上的?”
謝陵瑜不卑不亢的搖頭,“臣隻願天下太平,若陛下用的上,臣肝腦塗地在所不辭,這便是雲樓的心之所向,不圖名利,隻求盛世。”
“為人臣子,不就是為陛下排憂解難嗎?”
“您是天子,臣能得到陛下賞識,便就是最好的賞賜了。”
這話說的滴水不漏,若是他人來說,多少顯得諂媚,偏偏謝陵瑜表情很穩,顯得格外真誠。
重戮麵沉如水,叫人看不出喜怒。
眾人大氣也不敢出,氣氛逐漸緊繃,就在這時,重戮卻突然朗笑出聲。
“好,好啊!” 龍心大悅,眾人自然也跟著露出笑容。
可接下來重戮的話,卻讓他們聞之色變。
“謝陵瑜,你不要封賞,朕偏偏還就是要給你。”
“謝丞相,謝陵瑜接旨!”
眾人摸不清他的想法,稀裏糊塗的瞎琢磨。
“傳朕口諭,謝丞相教子有方,乃賢臣之家,特封安賢候,可有異議?”
重戮仍然淡笑著,語氣仿佛在說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可這句話猶如落入碧波的石子,大殿頓時嘩然一片。
謝陵瑜也微微抬眸,他知道重戮要拉攏謝家,卻真沒猜到他居然玩的這麼大。
“陛下!” 林城目眥欲裂,猛的抬頭直視聖顏。
重戮不鹹不淡的掃了他一眼,“林愛卿這是何意?”
林城尚且囁嚅著,重戮便開口,“曆代君王不乏有此舉,謝丞相位高權重,這些年來屢立大功,當初朕初登寶座,還得多虧了謝丞相為朕操心憂勞。”
“林將軍有何不服?”
重戮語氣中帶上了不耐,心中暗嗤,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子若無用,棄之便是。
他看著林城不可置信的眼神,冷笑的扯了扯嘴角,當真以為血脈相連在帝王之家是枚籌碼?
他做到這個位置,手上沾了多少血,殺了多少無辜人?
他最愛的幼弟,最敬重的兄長……
原本一切都該有迴旋的餘地。
重戮神色隻恍惚了一瞬,不過眨眼就又恢複了那副尊貴威嚴的模樣,他看著林城,目光森冷。
林城連忙低下頭,額頭滲出細密的汗,僵硬道:“…… 陛下聖明。”
這一聲像是當頭棒喝,在眾人心頭狠狠敲上一記,迴神後趕忙齊聲高唿,“陛下萬歲!”
謝陵瑜與謝丞相領旨謝恩,在眾人不一的目光中淡然落座,隻是嘴邊都帶上了笑意,反觀昨日還是京中聖寵不衰的林家家主,臉色難看至極,脫力般的癱軟下去。
伴君如伴虎,林家囂張這麼多年,這突然一下的失勢,竟叫人生出幾分兔死狐悲。
宮宴結束。
謝陵瑜扶著微醺的孟毅,正費力的把他往馬車上推,結果某個醉鬼不老實亂動,自己差點掉下來,好在孫黔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孫黔衝他扯了扯嘴角,算是在笑,“謝兄,恭喜。”
謝陵瑜搖搖頭,四周皆是人,不好多說什麼,他隻道:“孫兄可別調侃在下了,改日來謝府小聚,咱們共飲幾杯。”
孫黔爽快的應下,“一定。”
車軲轆碾在地上,發出細微的聲響,夜色沉靜,謝丞相閉目養神,孟毅已經睡了過去,這家夥酒量不行,偏偏還愛逞能。
謝陵瑜無奈一笑,輕輕偏過頭,借著模糊不清的夜色,在被風掀起的間隙中,靜靜瞧著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不似以往的挺拔頎長,青丘玦刻意改變了腳步的輕緩,背部微微向下,不顯佝僂,是普通小廝的模樣,就這麼一點細微的變化,就讓一位翩翩公子變成了平平無奇的小廝。
看起來簡單,但謝陵瑜知道這背後的不易,他心中似有刺撓一般,愈發好奇青丘玦的過去,思緒一沉淪,又陡然清醒,謝陵瑜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拉下簾子,心跳有些亂。
就在這時,謝丞相睜開了眼睛,眼中是一派清明,“小瑜……”
謝陵瑜忙轉頭看去,嚇得背後寒毛都立了起來,“父親。”
謝丞相細細的看著兒子,眉眼稚嫩已退,帶上了沉穩溫潤,與他年輕時像極了,這麼一瞧,原本想說的話堵在喉嚨裏,半晌化作一聲輕歎。
謝丞相迴想起曾經年少,眸中帶上了笑意,當年他做過多少旁人不敢做的事,闖過多少天大的禍,幾次三番差點命喪黃泉,可他如今好端端坐著。
要問後悔嗎,還是鏗鏘有力的兩個字——從不。
謝陵瑜驚心膽顫,麵上卻不動聲色,父親的目光讓他一度覺得父親察覺到了什麼,父親分明什麼都沒說,他又覺得好似什麼都說了。
“早些休息。” 謝丞相搖了搖頭,手指輕輕在馬車壁上敲了兩下。
謝陵瑜卻錯愕的抬頭,看向淡然的謝丞相,“父親……”
馬車緩緩停下,打斷了謝陵瑜的話,而謝丞相也沒有出聲,隻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背著手下了馬車。
謝丞相晃晃悠悠的走,不一會就進了謝府的門。
謝陵瑜看著父親手指敲過的地方,倏地的笑了起來,那一刻他福至心靈,明白了父親的用意。
這算是幼時父親與他不成文的約定,起源是當初他想要習武,父親告訴他文武精通一樣便可,這是他第一次與父親生悶氣,迴府就關上房門,都顧不上用晚膳。
夜裏餓的頭昏眼花,便聽到兩聲動靜,謝陵瑜聞到香味,狐疑的推開門左右觀望,而門口不見人影,隻放了兩件東西。
一樣是食盒,另一樣則是他的佩劍。
這是他們父子二人的心照不宣,是父親無聲的妥協。
青丘玦挑眉望著謝丞相離開的背影,又無言的瞧了一眼裏頭傻笑的謝陵瑜。
謝陵瑜抬眼看他,笑的招人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