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陵瑜將爛醉的孟毅塞給家仆,這小子迷迷糊糊睜開眼見是他,又撲上來傻樂嗬,含糊不清道,“雲樓,雲樓…… 恭喜啊……”
謝陵瑜無奈的擰他的臉,孟毅覺得疼,齜牙咧嘴的掰開他的手,不樂意跟他好了,乖乖的跟著家仆走了。
剩下的兩人簡單的沐浴更衣,待坐上自己熟悉的軟榻時,謝陵瑜喟歎一聲,熟悉的感覺將他包圍,這便是 “歸家” 的感覺。
青丘玦坐在他斜前方的木椅上,手中漫不經心的把玩著茶盞,似是在沉思,謝陵瑜若有所感的望過去,聽見了他有些暗啞的嗓音。
“我們不會逗留太久。” 青丘玦猶豫著開口,“應當就這兩天便會有消息。”
謝陵瑜坐直了身子,敏銳的察覺到不對,可奇怪的是玄一並沒有告知他有什麼異常,隻說林家近日的開銷很古怪,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銀往外頭落。
他雖有過懷疑,可並不知其中蹊蹺。
“與林家有關?” 謝陵瑜猜測道。
看來林家是下血本把消息壓下去了。
青丘玦點頭,手指點了點桌麵,“莫湖水患,林家的管轄地,重戮態度不明,林城不敢上報,擅自將消息壓了下去。”
謝陵瑜頓時覺得腦內閃過什麼,若有所思的起身,落座在他的身側,聯想到之前繁鎮見到的那張紙條,頓時明朗起來。
他心思活絡,加上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兩人有了些難以言說的默契,不過幾個唿吸,謝陵瑜便將事情的緣由串聯在一起。
“所以,從前往繁鎮的那刻起,你就已經在布局了。” 謝陵瑜眼中閃過驚豔之色,此等城府謀略,他自愧不如,不要說他,想必若是太子殿下仍在,也會讚許幾句。
此前張副將出入張皇後的本家,本就讓重戮生疑,如今宮宴這一出好戲,既保全了邢雅嫻,邢家全身而退,也令張家與林家元氣大傷,短期內難以生出什麼幺蛾子,若此刻在傳出莫湖之事,或許有機會直接扳倒林家。
見謝陵瑜露出恍然之色,青丘玦勾了勾唇,鳳眸垂下,一片晦澀,“慶功宴見血,張皇後難辭其咎,災禍四起,保不齊是鳳位不穩,觸怒天庭呢?”
言之有理。
謝陵瑜隱隱嗅到了陰謀的氣息,他將這話琢磨了片刻,忽而定定的看向眼前不漏山水的男人,心中有了個大膽的猜測,這次他沒有試探詢問,隻意味深長道:“可這消息如何傳,即便是有這些流言蜚語,重戮恐怕也不會在意,你如何有把握?”
青丘玦沒說話,放下手中的茶盞,低低笑了一下,謝陵瑜見他如此反應便知道自己猜對了,伸手輕錘了一下他,驚歎道。
“國師居然是你們的人,藏的可真夠深的。”
“好了,太晚了。”
青丘玦順勢拉過他的手,左顧言他,沒有接茬。
倒不是因為不信任,隻是自己這虛假的身份已經有了鬆動之意,謝陵瑜又如此聰慧,若繼續這麼不加以掩飾,恐怕就危險了。
他略微心虛的喉結滾動。
現在還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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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林府。
“砰——嘩啦——”
重物落地的聲音接二連三的響起,瓷瓶玉器砸在地上碎了個四分五裂,林薦戰戰兢兢的跪在一邊,家仆紛紛低頭,不敢有動作。
林城胸口劇烈起伏,氣的臉色漲紅,他低頭看向自己窩囊的兒子,眼中盡是厭惡,他上前拎起林薦的領口,林薦都要哭了,哭喪個臉喊,“父親……”
林城伸手想打,眼睛瞪大如銅鈴,手臂顫抖片刻卻又無力的鬆下,將他扔到地上,整個人疲憊又壓抑的倒在身後的椅子上,咬牙道,“都滾出去。”
眾人這才如蒙大赦,魚貫而出。
空蕩的前廳隻剩林城一人,他呆愣的看著虛空一點,似是孤寂將他鎖在了木椅上,半晌,林城才喃喃自語,“最是無情帝王家……”
他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瘋了似的狂笑,癲狂的笑聲在林府蕩開,月色之下燈火都顯得陰森,令人心中膽寒。
莫湖水患被他壓下消息,林府每日的支出不小,如今林家隱有失勢之意,沒了其他家族賄賂的禮品,沒了陛下隔三差五的賞賜,他還能撐上多久呢?
林城眼中一片狠意,若他覆滅,定然也不會讓他人好過。
隻可惜,一切早已偏離了原本的發展。
次日上朝,邢尚便狠狠參了林城一本,說是林城副將與張皇後來往甚密,這是得到了林城的授意,林城抵死不認。
奈何邢尚早有準備,拿出這些年林、張兩家來往的憑證,都是些不幹淨的利益來往,林城簡直是百口莫辯,不可置信的往後退了一步,心中一片冰涼。
他早年與張家確實有些來往,隻是這些東西怎麼會這麼快就被查到?
很快他便知道了答案。
張大人唯恐林城拖累,自己站出來將事情抖落了個幹淨,關鍵時刻,隻能想著先將林城退出去,保住自己初登後位的女兒。
林城自然忍不下這口氣,朝堂上上演了一出狗咬狗好戲,弄得是烏煙瘴氣,重戮震怒,將林城與張大人壓入大牢,待事情查清後在做處置。
謝陵瑜聽到這個消息時,人在自家院前,與孫黔幾人品茶聊天,邢雅嫻在府中靜養,有人盯著她一舉一動,恰好他們幾個男子,也不好這個時候去探望,便約在謝府小聚。
青丘玦為了不引人耳目,又換上了粗布衣裳,隻是衣服是謝陵瑜特地吩咐做的,用的是好料子,尺寸也剛好合適。
謝家如今封侯,謝府的牌匾原本應該換成安賢候府,謝陵瑜卻婉拒了,隻道:“一身功名身外物,忠君不二乃本分。”
這句話傳到重戮耳中,又是龍心大悅。
孟毅著咂嘴,嘖嘖稱奇,“我說雲樓,你這說話就是不一樣,有水平!”
孫黔頷首表示讚同,放下茶盞道,“燈寂大師已在趕來的路上,今日傍晚便能到。”
這話他說的自然,青丘玦神色卻微不可查的一僵,不著痕跡的側目,瞧了一眼正在喂魚的謝陵瑜。
謝陵瑜撓撓眉心,心頭有些難以言喻的失落,看來自己果然是最後知道的那個,偏偏知道之後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是特殊的。
他沒有接茬,而是輕聲問,“莫湖附近的百姓如何,可有妥善安置?”
青丘玦點頭,語速有些快,“洪水將村落都衝沒了,我們的人已經將百姓安置好了,林城一心治水,沒有察覺。”
“林家也風光夠了,恐怕這下林城是真的出不來了。” 謝陵瑜抿了口茶,淡淡的笑著。
他目光看向青丘玦,帶著不易察覺的溫柔。
哪怕他們如今不過是君子之交,大局也未定。
謝陵瑜垂下眼,一口熱茶溫到心頭,似他將情愫藏進心底,暗暗想著若日後阿訣身邊無人,他未必不能做那知心人。
緣,不爭取爭取如何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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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禦花園。
閑亭中二人對弈,心思卻都不在棋局上。
重戮將棋子扔迴棋簍中,歎息一聲。
燈寂大師雙手合十,斂目道:“陛下,何故如此?”
重戮起身,搖晃著背起手來迴走動,半真半假的問,“國師料事如神,怎會不知朕心中所想?”
燈寂大師沉默片刻。
忽而將手中的佛珠放在棋局上,那佛珠圓潤光滑,一看就是被主人悉心保管,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中間的一顆竟生了裂紋,在一顆顆圓潤飽滿的佛珠中,顯得極為明顯。
重戮自然也看到了,臉色倏地變了。
燈寂低喃道,“這串佛珠乃師傅所賜,自我拜入潭天寺便一直帶著,他老人家早已功德圓滿,位列仙班,誰料前些日子我誦經焚香,手中卻傳來一聲脆響。”
燈寂大師閉眼念了句佛號,這才緩緩道,“龍鳳難合,天災不斷,佛珠朝南,水之所向。”
“陛下,您可明白?”
重戮麵沉如水,眸中一片晦澀,他沉聲道,“多謝大師提點。”
龍鳳難合,乃張家。
南邊之水,隻有林家莫江最大。
難怪來往甚密,這分明就是合起夥來算計他,想必禮部這一事中,少不了林城授意!
重戮望著燈寂大師離開的地方,突然掀了棋盤,眼中壓抑著怒火。
好一個張家林家,他給自己拉攏的兩大勢力,沒想到竟是最大的阻力。
真是膽大至極!
“來人。” 重戮咬牙道。
周喜低眉順眼的走出來,“陛下。”
“給朕審張、林兩家,派人去查莫湖的情況,還有皇後與朕的八字!”
周喜領旨退下,瞧不出什麼情緒,隻是那嘴角微微一挑,很快又歸於平整。
林城前一刻還在大牢裏耀武揚威,獄卒們也不敢虧待他,畢竟往日的積威仍在,誰知後一秒就被押入了邢部,邢尚站在布滿刑具屋中負手而立,見他狼狽的跌在地上破口大罵,露出個淡笑,隻不過眼中一片薄涼。
“林將軍,陛下有旨,得罪了。”
林城瞪大眼睛,掙紮的動作停下,隨即又大聲質問,“這不可能,邢尚,你少給老子玩花樣,陛下不可能……”
邢尚懶得和他廢話,眼皮子一抬,獄卒們便齊齊上去將人按在木椅上綁起來。
“此一時彼一時,林將軍還得認清形勢啊。”
邢尚留下這麼一句話,便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林城嘴裏的叫罵很快變成了慘叫,漸漸消失在刑部大門的盡頭。
林城如今自身難保,手下的人亂成了一鍋粥,正因如此,前往莫湖的探子很快便帶迴消息,莫湖周遭的村落無一幸免,洪水泛濫,堤壩屢修屢塌,各個村落的村民們被迫搬離莫湖附近,好在當地富商宅心仁厚,給他們提供了一個棲息之所。
重戮怒火中燒,上朝時大發雷霆,收繳林城全部兵權,張皇後被囚禁在冷宮。
天子震怒,萬人俯首。
謝丞相退朝歸來,神色有些疲憊。
謝陵瑜隻得親手為他煮上一碗熱茶,謝丞相接過,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