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同時,外頭埋伏的人魚貫而入,死死擋在重戮的身前,禁軍也將青丘玦團團圍住,拔出劍來,發(fā)出陣陣嗡鳴。
一時間劍拔弩張。
周喜擋在重戮身前,身軀似乎有些發(fā)抖,目光卻不經(jīng)意的掃了一眼大殿外的某處,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小太監(jiān)收到眼神,慌忙去請諸位大人。
重戮目光緊緊的盯著下方淡定自若的人,五指在寬大的袖袍下攥成拳,微微有些顫抖。
沒想到國師竟然是他的人!
“陛下好大的陣仗! 青丘玦不見絲毫慌亂,甚至又向前走了幾步。
“怎麼,難不成朕還要特地為你個亂臣賊子擺宴慶歸嗎?” 重戮不敢放鬆警惕,語氣陰沉道。
青丘玦這番姿態(tài),斷然不可能是孤身一人前來送死的,顯然是有備而來,而且還是自己將他 “請” 來的。
是他太信任國師了。
他忍不住心中發(fā)寒,這朝堂之上究竟有多少是青丘的人?
順著思路捋下去。
當初青丘玦本應該被斬首於街頭,如今卻好端端的跑到他麵前叫囂,顯然有刑部的人的手筆…… 許多他並未深思的問題再度浮現(xiàn),越想越令人心驚。
青丘玦也不著急,好整以暇的看著他的臉一點點變得難看,這才玩味的將他的話重複一遍,“…… 亂臣賊子?”
“陛下可知什麼叫賊喊捉賊?”
“在下今日敢來,便是要清算當年之事,我青丘一族不認的皇帝——”
青丘玦一字一頓道:“那便不是大玄君主!”
重戮先是一怔,隨即勃然大怒,臉紅脖子粗的大吼道:“放肆!”
“來人,將這信口雌黃的餘孽拿下!”
“咚——咚——”
古老渾厚的鼓聲響起,眾人的動作皆是一停,目光不約而同的朝遠處望去。
京城的最高處,有一鳴鼓樓。
與百姓鳴冤不同,此處乃每逢戰(zhàn)歸,祭奠逝去將士所用,鳴鼓祭魂之意。
而此一人身著錦袍,用力的擊打著,發(fā)出一聲又一聲沉重的悶響,似是冤魂不甘的哀嚎,傳進眾人的耳朵裏。
“鳴鼓祭英魂,魂兮歸故土——” 謝陵瑜朗聲喊道,底下的將士也跟著喊,那嘶吼好像令人置身邊疆,心中備受震動。
不過片刻,鼓聲停,餘韻傳千裏。
百姓不由得停下手中的動作,癡癡的望著。
謝陵瑜遙遙望了眼皇宮,帶著人馬迅速趕來。
而此刻大殿內(nèi)的氣氛再次緊繃,方才的鼓鳴壓下了重戮的命令,一時間沒有人敢動。
謝家…… 謝陵瑜怎麼會背叛他!
看來一切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早,還要可怕。
“給朕拿下!” 重戮麵色難看至極,這一聲吼的令人振聾發(fā)聵,白柳兩家的人這才如夢初醒,上前就要將青丘玦拿下。
可他們尚未近其身,衝在前麵的幾個便被突然暴起的禁軍提劍斬殺,剩下的人警惕的後退兩步。
青丘玦站在人群中央,氣定神閑的看著重戮,“陛下不妨猜猜,這次誰會贏呢?”
迴來的根本不是禁軍,這分就是引狼入室!
重戮腦子嗡的一聲,手不自覺的發(fā)抖,他咬牙惡狠狠道:“你怎麼就沒死?”
他不甘的看著青丘玦的臉,表麵上謙恭已經(jīng)被撕了個粉碎,眼裏是令人膽寒的陰狠。
謝家,邢家…… 方才喊話的人多半是孫家的,如今掌管兵權的無非也就這幾家。
青丘玦在皇城腳下,在他重戮的眼皮子底下,與當今朝廷的三大家族聯(lián)合起來對付他,簡直猖狂至極!
如今這朝堂就像是被蛀空的空架子,徒有表麵的繁榮景象,他當初隻不過一時不察放走了一隻螞蟻,沒想到千裏之堤,毀於蟻穴。
可那又如何?
他眼中閃過一抹暗芒。
他並非完全信任孫家,早就暗中將半數(shù)孫家的兵權給了白家和柳家,另外那半個兵符根本無法調(diào)動人馬,加上原本這二家的兵權,他們也是穩(wěn)操勝券!
重戮思及此事,忍不住慢慢勾起一個放肆的笑,青丘玦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也沒有著急說話。
他在等。
果不其然,很快。
外頭傳來了一陣喧嘩,白柳二家的掌權人帶著人馬一路殺了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其餘重戮的擁護者,氣勢洶洶的迅速包圍整個大殿。
青丘玦配合的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
重戮這才放鬆了些,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怎麼,方才不是還叫囂的厲害麼?”
“朕的天下,還輪不到你一個罪臣之子做主,朕這就送你去下麵跟他們團聚!”
“來人——將此餘孽拿下!”
他一口一個罪臣,一口一個餘孽。
青丘玦的目光越來越冷,那目光像是在看一個死人,龍奪忍不住罵罵咧咧的擋在他身前,拔劍上前兩步。
突然,騷亂又起。
一道銀光閃過,青丘若有所感的迴頭,精準的接了那物件,同體銀白,是他的配劍。
孫小將帶人突破重圍,將劍扔拋給他,孫將軍在兒子身後,帶著人馬與白、柳二家的人廝殺起來。
青丘玦毫不猶豫的轉(zhuǎn)身拔劍,熟悉的觸感傳來,令他忍不住握緊了劍柄,擒賊先擒王,他的目光在一掃,瞬間鎖定了柳、白二人。
場麵異;靵y,外頭的宮女太監(jiān)縮在角落裏尖叫,大殿內(nèi)的一股腦擋在重戮身前,麵露驚恐,重戮陰鬱的目光定在青丘玦身上,握緊了身側(cè)的配劍。
血水四濺,一片狼藉。
外麵孫家奪取先機,重戮很快便發(fā)現(xiàn)了異常,柳、白二家的援軍遲遲未到,而孫家的兵卻源源不斷的湧入。
這時他才真正的慌了,“人呢!你們的人呢!”
可柳、白二人早已無暇顧及他,青丘玦和 “禁軍” 已經(jīng)突破了士兵圍起的保護圈,徑直朝他們襲來。
淩厲的劍氣襲來,帶著勢不可擋的勁頭,兩位將軍不敢輕敵,青丘玦眼中一片冷意,每一劍都直指要害。
突然,白將軍的手腕被擊中,青丘玦反應極快,瞬間抬手朝他胸前刺去,柳將軍抓住幾會橫劈向青丘玦的脖頸!
青丘玦抬腿利落的踹上柳將軍的胸口,借力一躍躲過白將軍的一劍,可就在這時,重戮突然提劍而來,顯然是盯了他許久了!
青丘玦一個旋身,自知躲不過這一劍,隻好避開要害,手中的劍穩(wěn)穩(wěn)的刺向白將軍的心口,眼看著重戮的劍就要刺進他的肩胛骨——一陣破風聲響起!
一支箭破空而來,帶著熾熱的溫度,在劍刺入青丘玦肩膀前狠狠紮進了重戮的肩膀,重戮的手瞬間脫離,劍也落到了地上,發(fā)出 “當啷” 一聲。
青丘玦的劍刺入白將軍的胸膛,又瞬間拔出,反手一個橫劈,抹過柳將軍的脖子,霎時間鮮血噴灑而出,麵前的人一震,緩緩軟倒在地。
外麵突然安靜下來,青丘玦迴頭,撞上了一雙含著笑意的眼眸。
謝陵瑜騎著馬,仍喘著氣,手中拿著弓箭朝他晃了晃,輕輕眨了眨眼。
96 清算
孫將軍與孫小將軍利落的翻身下馬,遞給副將一個眼神,便向殿內(nèi)走去,那名副將會意,帶著眾將退出大殿。
謝陵瑜也邁步朝青丘玦走去,右手還有些發(fā)抖,方才的險境曆曆在目,令他十分在意,現(xiàn)下卻不是糾結(jié)這些的時候。
宮門口嘈雜一片。
諸位大臣被 “帶入” 安全的宣政殿,便是勤政殿緊靠的那座大殿,武將們在裏頭罵罵咧咧,文臣滿麵愁容,來迴走動,奈何他們寡不敵眾,大殿外圍了實打?qū)崕兹κ勘,愣是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人群唉聲歎氣起來,殿內(nèi)的燭火搖曳,似眾人搖擺不定的心。
突然。
有人將門推開,發(fā)出不小的動靜,門後出現(xiàn)一道魁梧的身形,正是方才那名副將,他抬手恭恭敬敬道:“丞相,邢尚書,請!
喧嘩聲驟停,謝丞相和邢尚對視一眼,從容的邁開步子,不見一絲一毫的心虛。
眾人見狀不由自主的為他們讓出一條路,等到二人踏出門檻,門又被重新關上。
“要變天了……”
良久,不知道是誰起了個頭,感歎了這麼一句。
稀稀拉拉的歎息聲響起,諸位大臣的臉上都不約而同的染上了沉鬱之色,不是為了 “變天”,而是他們想到了三年前。
大玄曾經(jīng)的繁榮昌盛早已不在,他們也在朝堂的爾虞我詐中忘記了初衷,可那鼓鳴響起之際,他們驟然一悚,背後的汗毛直立。
就像是…… 突然醒了一般。
勤政殿內(nèi)。
太監(jiān)宮女戰(zhàn)戰(zhàn)兢兢,進退兩難,不知何去何從,隻好硬著頭皮擋在重戮身前。
重戮卻並不領情,伸手一把揮開他們,被推倒在地的宮人也不敢動,像鵪鶉一眼伏在地上發(fā)抖,生怕掉腦袋。
陰鷙的目光掠過眾人的臉,重戮怒極反笑,捂住肩膀的手還在滲血,他冷笑,“好的很…… 真是好的很!”
“我大玄真是養(yǎng)出了一窩白眼狼!”
他雙目赤紅,像是恨不得把這些人千刀萬剮,抽筋剝皮。
青丘玦嗤笑,若說方才還算是溫和有禮,如今那便是譏諷挖苦,“白眼狼?”
說著他故作無辜的眨眨眼,“我大玄最大的白眼狼,難道不是陛下你嗎?”
重戮臉色一變,剛要說話便又被打斷了。
“還是說陛下認為,當初之事當真無人知曉?”
青丘玦嘴角始終噙著笑,是極為不屑的神態(tài),“是陛下你欺君罔上,弒父殺兄!當初五王之亂不過是你與林家設好的局——”
“陛下,不…… 應該說林公子,這些年你當真沒有半分後悔嗎?”
一記驚雷砸下,一牆之隔的宣政殿也陷入了凝固之中。
氣氛一下子凝滯了。
重戮臉上的肌肉痙攣了兩下,眼裏帶著濃鬱的殺意,“放肆!朕乃先帝與林貴妃的血脈,什麼局…… 休要胡言亂語!”
就在這時,勤政殿的大門開了,外頭是化不開的濃鬱夜色,涼風吹的人一哆嗦,門口的二人反手關上門,緩步而來。
正是謝丞相與邢尚。
重戮見此眼中怒火更盛,氣的發(fā)抖,“謝丞相,邢尚書,朕自認待你們不薄,你們便是這樣報答朕的?!”
謝丞相看著他,眼裏流露出一絲隱晦的恨意,“待我們不。俊
“你若真有良心,會親手將六皇子殿下推入湖中,會設下五王之亂的局殺害自己的父兄?”
謝陵瑜忍不住抬眼望去,周喜靜靜的站在一側(cè),安靜的過分,但他注意到在提及 “六皇子” 時,重戮的眼神恍惚了一瞬。
“這不過是你們的一麵之詞罷了!” 重戮稍微平靜下來,冷冷的道。
“朕乃大玄名正言順的君主,你們勾結(jié)青丘餘孽,想要加害於朕,已是不忠!”
沒有人急著反駁,這就是這幅滿不在意的樣子,令重戮更加心涼。
孫將軍朗笑一聲,“陛下有先見之明,收走了卑職半數(shù)兵權,那陛下可知外頭的半數(shù)將士是從何而來?”
重戮盯著他沒說話,心裏咯噔一下。
孫將軍拍了拍孫黔,孫黔冷漠道:“此乃林將軍私兵!
“啪嗒——”
重戮驟然退後一步,腳才上了劍柄,發(fā)出一聲響動,他心中發(fā)寒,忽而湧上了十足的不甘和怨恨。
他們都知道了…… 他們?nèi)贾懒耍?br />
白、柳二人已死,剩下的將士就像是無頭的蒼蠅,張家通敵賣國,林家也被他親手整垮,他緊靠著龍椅,忽而發(fā)覺背後也隻剩下這一樣東西了。
自己…… 輸了。
重戮突然大笑起來,頗有些癲狂的意味,他死死盯著青丘玦,眼裏充滿了惡意,“那又怎麼樣……”
“當初青丘大公子多風光,還不是做了三年的喪家之犬!青丘一族順風順水幾輩子,還不是死在了朕的手上!”
謝陵瑜猛的抬頭,皺眉看向他。
“你青丘玦如今再怎麼耀武揚威,還不是孑然一身!”
青丘玦嘴角的笑意消失了,盯著他緩緩開口,可還沒有發(fā)出聲音,就被另外一道聲音代替。
謝陵瑜一個箭步衝上前,將青丘玦擋在身後,聲線氣的有些發(fā)抖,他幾乎吼出來的,“他身邊有很多人!”
“時隔三年,即便冠上謀反的名聲,我們也心甘情願的追隨他!”
“他向來風光,你龍袍加身也比不上他分毫,正如你不及太子殿下一般!”
大殿寂靜了一瞬。
重戮像是被這句話刺激到了,神色有些扭曲,“我是不及重明,可重明還不是死在了我的手上,青丘鶴精明了半輩子,還不是為我做了嫁衣!”
“是啊——我是不如太子哥哥,所有人都這麼說……”
“可那又如何,我贏了…… 他本就不適合做君王,優(yōu)柔寡斷哪有君主的樣子!”
謝陵瑜胸口起伏兩下,朗聲問:“你當真認為太子殿下什麼都不知道嗎?”
重戮可怖的神情一怔,隨即沉聲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謝陵瑜別過頭,吐出口鬱氣,青丘玦沒說話,輕輕握了握他的手,好在眾人都沒有注意到他們。
“重戮,你可還記得當初你說你日後想做什麼,你可還記得——先帝為何予你子驍二字!” 謝丞相嚴厲的聲音響起。
重戮整個人僵住。
他幼時便鍾愛兵法,那日他在勤政殿上說…… 要做護國大將,護太子哥哥一世平安。
心頭緩緩的溢出酸澀的味道,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曾經(jīng)對太子的敬仰孺慕不假,若是他不曾知道自己的身世,或許……
“子驍哥哥……”
“父皇之所以賜你‘子驍’二字,是許你驍勇善戰(zhàn)之意。”
冷清平淡的聲音響起,裹挾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與悲痛。
聲音不大,卻令重戮渾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