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仗久拖不利,才經內戰,如今窮兵黷武,對於大武民生都是極大的損耗。”
幾日前,軍帳中眾人低低商議。
“其實最快結束戰爭的辦法就是和談,但要看混夷的左賢王,願不願意和談。”寧榮抱胸垂眸看輿圖,“他最想要什麼,我們就給他什麼。”
“他想要單於之位,我們就幫他拿到手。”
宋清明果斷搖頭。“宇文植好戰,若他成為單於,未來幾十年對於大武邊境都是一個極大的威脅。”
“那該怎麼辦?”
寧榮與趙錫對視一眼,聰明人的交談盡在不言而喻之間。
趙錫最終頷首。“本王會命人送密函入京,麵呈聖人,若得應允,便如此行。”
“混夷那邊有我的一顆暗棋,必要時候,我會啟用他。”
風聲夾雜著鼓聲,嗚嗚作響,邊塞萬裏黃沙莽莽,被風雪浸寒的玉笙吹徹關山。
他們在連日苦戰中收到了從寧京而來的書信,一張白紙之上,唯有趙瑾大筆寫下的一個字,龍飛鳳舞,筆力遒勁。
“允。”
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盟約就此建立。
刀割臂膀,蠱蟲順血緩緩爬出,安和站起身來,看向秦守。“最後一次了,毒逼到了左眼,右眼恢複了八九分。”
“這也是最後一場仗了。”宋清明緩緩睜開眼,吐出濁氣。
“你可是無往不利的小宋將軍,這最後一場仗也一定贏得漂漂亮亮。”秦守拍拍他肩膀,眼卻瞥向安和,“等你迴到寧京,我準備去四處遊曆一下。”
宋清明看看安和,又看看秦守,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行啊,每年別忘記給你爹我寫封信就行。”
“美得你。”
兩人笑起來,趙錫掀開簾子進來,頷首道:“時候快到了。”
宋清明站起身,秦守和安和走出帳去,趙錫拿來厚重盔甲,上下替他穿戴齊整,就好像當初在王府時,每每他上早朝,小宋侍衛都在一旁忙前忙後。
“想不到,今時今日我還能受到這待遇。堂堂賢王爺為我穿衣,”宋清明輕嘖一聲,十幾斤的鐵盔穿上,人也沉重了不少。“美人王爺,給本將軍香一個?”
趙錫抬手叩上他眉心,隨即垂首去,抵額吻上他唇。
隔著冰冷盔甲,溫熱掌心捏著後頸,宋清明微微仰頭迴應他,唇齒交纏,氣息縈繞,含咬出細微聲響,直到趙錫清冷不再,軍帳中兩人彼此沉默著,唿吸聲綿長沉重。
“有一句話,我一直欠著你沒有說。”
宋清明抬起頭,笑笑,“什麼好話?”
趙錫手捧他臉頰,對視間一字一句,滿是鄭重。“我心甚悅你。”
他啞然一笑,隻覺眼眶酸澀。
宋清明知道為什麼趙錫會突然這麼說,深入敵軍腹地四麵埋伏,宇文植隨時有可能背棄盟約,此戰艱險,趙錫唯恐他迴不來,徒留遺憾。
“等我迴來?”
“好。”
趙錫緩緩放下手,宋清明轉身,從帳中出去,趙錫久久立在原地,一身清寒。
鼓角齊鳴,萬馬奔騰,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
宋清明與錢庭交掌相握,率軍衝去,一切按照計劃進行,宇文植的軍隊在兩軍交鋒後就展現出潰敗的跡象。而宋清明所率之軍早已繞過戰局,以閃電之姿衝向輜重部隊駐紮之地。
那裏,正是右賢王宇文措所在之地。
霎那,羽箭衝天而起,射向輜重之地,戰局頃刻之間打響,宋清明率軍奔騰而去,領兵一路衝進營地。
然而營地之中,卻空無一人。
“籲——”宋清明勒住韁繩,扭頭看去,遠處,埋伏的混夷騎兵從山地上俯衝而來,白日黃沙,瀚海冰原,近萬人馬揚起地麵塵煙,震動間密麻箭雨紛亂射來,遮蔽天日,宋清明瞳孔一縮。
“將軍,我們中計了,左賢王根本無心合作!”
宋清明大喊,“左右兩翼,散開!”
嘩然間,左右散開,舉弓齊射,混夷騎兵衝入陣中,兩翼頓時再度合圍,入陣衝殺。
亂局之中,宋清明一人一馬手執大刀,衝在重圍中直奔那為首的黃袍將領,他腳尖踩過馬背,飛身拉弓,一箭而去。
倏然,箭鏃劃過,黃袍將領轉過頭來,正是宇文植。
“慕容明,這個驚喜送給你,如何?”
“你果然來了。”
“是啊,來殺你。”
刀尖劃過,宇文植換把雲歸,直襲而來,宋清明退步反撩,飛身迴到馬上。
周圍戰局如火如荼,明明是埋伏,大武騎兵卻絲毫不感意外,反而應對有序,左右衝殺間戰事激烈,廝殺聲一重高過一重。
“我很好奇,你既然猜到我會撕毀盟約了,又怎麼會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深入腹裏,”宇文植將刀一橫,騎馬上看著他,“信任你的敵人,可不是什麼好事,小宋將軍。”
“因為正好,”宋清明揚起唇角再度拉弓,卻直往白日射去,響箭一出,鳴鏑聲銳利破空而去,宇文植麵色倏然一變。“我也有個驚喜要給你。”
訇然,沙丘之外再度衝來一支騎軍,馬踏黃沙,磅礴而來,宇文植忙掉轉馬頭看去,來人卻是混夷的騎兵。
他鬆了口氣,應該是攔住錢庭的人馬迴來了,他比了比頭,“慕容明,你輸了。”
“那你又怎麼能篤定,我們選擇結盟的人一定會是你左賢王呢?”宋清明收起弓,揚起笑容。
那支混夷騎兵漸漸臨近,卻與宇文植的騎兵服飾不同,那是宇文措的軍隊。
隻一瞬間,宇文植的笑容緩緩消失,他明白過來。
“殺啊——”
三支騎軍交戰在一起,赤血黃沙,人喊馬嘶,數重圍中廝殺聲不斷,宇文措與宋清明一對視,皆揚馬衝向宇文植。
“王兄,我這次可都沒想賣你。你便是這麼對你的弟弟?”刀鋒相撞,金戈聲響,宇文植劈砍而下,與宇文措戰至一處,咬牙低語。“軍隊都在我掌權下,你若殺我,各部將軍絕不會支持你繼任的。”
“若不殺你,我更難繼任,”宇文措偏了偏頭,喉結一動。“我們兩人,彼此彼此。”
“遵照之前所約,大武會幫助未來的單於穩固政權,此後混夷與大武建立邦交,秋毫不犯。”
“宇文措!”
宇文植怒吼出聲,宋清明一式仆步反穿斬馬而去,駿馬嘶鳴間,血噴灑而出。
戰場風向逐漸改變著,宇文植親兵幾被斬殺殆盡,三人呈犄角之勢相鬥,宇文植被逼得步步後退,身上傷口越來越多,直至宋清明大刀一揚,抵在他喉間。
“你輸了。”
遠處,王翰的軍隊風塵仆仆前來支援,同樣也是防著宇文措臨陣倒戈。
從最開始,趙錫他們就沒想過與宇文植合作。一個善戰也好戰的單於,無疑是對武朝極大的威脅。
而同樣為王的宇文措,卻被宇文植奪了軍政大權,憑著各部老臣的支持舉步維艱。所以比起宇文植,相對平庸的右賢王才是趙錫他們想要的結盟之人。
即便宇文植不撕毀盟約踏入埋伏之中,今日這場仗,他也一定會輸。
白日臨山,血染黃沙,宇文措看他一眼,揚起手掌。宋清明與他交掌而握,大武與混夷的盟約,也在今日正式立下。
宇文措的親兵捆住宇文植,吊在馬後。宋清明與宇文措互行了禮節,語氣鄭重。“和談條約,大武會派出使者,希望能與混夷建立良好的關係。”
“三日內,我族也會撤離大武關城,以示誠意。”
戰場上,兵卒們又開始清掃,如果不是羅山大捷和幾日苦戰,讓混夷意識到大武仍存著深厚底蘊,恐怕盟約也不能如此輕易就立下。一切都仰賴於武朝的強盛與邊關將士們的浴血奮戰。
終究一切沒出大錯,在大營中的眾人也能心安。宋清明遠遠看著宇文措蹬馬上鞍,拖著宇文植在黃沙上漸行漸遠。
“好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