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遠青不知道自己的那句心裏話暴露在了戚逸言的麵前，更不知道那句近乎卑微的話給戚逸言造成了多大的心理衝擊。


    直到睡覺前，戚逸言都還在想江遠青的那句話，而且不光是在想那一句話，連同當時出現在腦海裏的、小心翼翼又不安的江遠青的樣子都來來迴迴地播放著。


    就好像是冥冥之中注定了一般，他在飯店時還在想，為什麼江遠青總是保持著這樣完美的外在，甚至還暗戳戳地覺得有點不滿，想要打破江遠青維持的這幅模樣，然而不久之後，他就在江遠青的心裏話中得到了問題的答案。


    隻是戚逸言無論怎麼想都沒有想到，問題的答案居然和他有關，甚至不隻是“有關”，而是“因為他”。


    戚逸言最開始還有點懵，但他現在又有點理解了為什麼江遠青會有這樣的想法，畢竟他對於自己是個顏控的這件事情根本就沒有隱瞞的意思，隻要和他說上幾句話，大概都能體會到這一點。


    而且大學的時候他就是因為江遠青的臉才對江遠青產生興趣，從此一發不可收拾的——他甚至對這件事情也沒有過隱瞞的意思，當年莽莽撞撞給江遠青唱情歌寫情書的時候，一見鍾情這件事情就被他翻來覆去說了好幾次，還特意翻了好多本書抄襲詞語來誇讚江遠青的外表。


    江遠青肯定也對這些事情有印象，甚至是超乎戚逸言想象中的有印象，所以才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歸根究底，還是戚逸言見色起意，“渣”得太過明顯了。


    戚逸言除了是個顏控以外，自己本身也愛臭美，天天閑的沒事就折騰自己，家裏衣服首飾一大堆，路過鏡子或者反光的地方都要照兩下感歎自己的帥氣，對著江遠青也會跟孔雀開屏似的，出門前都得來迴搭配好幾套衣服，在全身鏡前走秀一樣換著看，選一套最好看的。


    但他這個維護自己的外在形象卻和江遠青不一樣，就像他就算再臭美再注意形象，除了有些太丟臉的事情除外，卻也無所謂在江遠青麵前做出些什麼蠢事，江遠青卻連沒有聲音地、側過頭捂著嘴巴打了個嗝這種小事都要耿耿於懷。


    兩個人產生這種區別的原因也很容易理解，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們心裏的“喜歡”不一樣。


    戚逸言喜歡江遠青，所以會在江遠青麵前臭美，江遠青喜歡戚逸言，卻不允許自己有絲毫疏漏，把不好的一麵展現出來，破壞自己在戚逸言心裏的形象，好像生怕因為這一點點不好，都會消磨掉戚逸言對他的、少到可憐的喜歡。


    隻不過這麼努力維持著自己完美外在的江遠青不知道的是，戚逸言擁有讀心術的這個金手指，早就把江遠青的裏裏外外看了個透，江遠青該崩的不該崩的人設早都崩完了，心裏的那點不安和自卑更是毫無遮掩地展露在戚逸言的麵前，再怎麼用高傲的表麵也無法掩藏。


    但江遠青明明不該是這樣小心翼翼的人才對。


    戚逸言突然想起自己很久之前聽說過的一句話——人從愛欲生憂，從憂生怖。或者這就是現在的江遠青的狀態。


    想到這裏，戚逸言的心裏突然有點酸澀，好像被密密麻麻的針輕輕地戳了一下，不是入心入肺的痛，是綿軟的疼，不明顯，卻無法停下。


    然而莫名其妙地難受著難受著，戚逸言才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嘶……”戚逸言吸了口氣，翻身抽起身邊的抱枕蓋在自己的頭上，隔著一個抱枕，傳出來的聲音模模糊糊的，“不對啊……我就是因為江遠青當時那麼高嶺之花才打他主意的，現在算怎麼一迴事？”


    他一邊念叨，一邊把從擁有讀心術開始讀到江遠青內心的事情全部翻出來想了一遍，猛地從床上坐起身來，蓋在臉上的枕頭在他的動作下“咕嚕咕嚕”地滾到了床邊，又被他一下子扒拉迴來。


    “但是這樣的江遠青更可愛也更討人喜歡了……”戚逸言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麼，反正念頭一轉，他又突然想通了，重新抱著抱枕躺迴去，“單純的高嶺之花有什麼意思，江遠青這樣的才是最好的……這就是反差萌，嗯嗯……”


    今天折騰了一天，戚逸言也累得不行了，自言自語的聲音越到後麵就越小，最後徹底消失。


    他半瞇著眼睛掙紮著從床頭櫃上摸出正在充電的手機，動作緩慢地在屏幕上劃拉了幾下，隨後好像做完了什麼每日必做的任務一樣，手機往旁邊一丟，頭一歪，半張臉埋在抱枕上就這樣睡著了。


    “崩什麼人設？”另一邊，江遠青正一邊拿著毛巾擦頭發，一邊打著電話，“我有什麼人設可以崩的？”


    “嘖嘖，你那副清冷的樣子騙了不少人吧。”電話那邊是顧騶臨有點幸災樂禍的聲音，“現在又搞純情暗戀這一套，估計還裝自卑裝不安了吧？你還真能演啊，綠茶寶典都被你研究透了吧……”


    江遠青原本還想接話，結果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保持沉默不說，甚至連擦頭發的手都停了下來。


    他和顧騶臨走的完全是兩種風格，顧騶臨總是嫌棄他慢熱、動作拖拉，玩個心理戰都要繞好幾個圈子，把戰線拖得無敵長，這會兒顧騶臨好不容易得到一個可以吐槽他的機會，嘲諷開得那叫一個毫不猶豫。


    江遠青卻一句話也不反駁，安安靜靜地聽著顧騶臨嘲諷他，在他刻意壓低唿吸，把自己這邊的聲音降到最低後，終於聽見電話那邊除了顧騶臨以外的另一個人的動靜。


    看來顧騶臨真的是什麼都不瞞著對方了。


    他挑了挑眉，等顧騶臨說了一大堆停下來換氣時，才不急不慢地開口道：“我還什麼都沒說你就都猜對了，你怎麼這麼了解我？”


    顧騶臨：“……”


    江遠青隻聽見“啪噠”的一聲，大概是手機被扣在桌麵上的聲音，然後就是好幾分鍾的沉默。


    說是沉默也不太對，江遠青還能聽見電話那邊顧騶臨說話的聲音，但是因為手機反扣，所以他聽不清楚，大概能猜到是顧騶臨在解釋。


    不動神色地坑了顧騶臨一把，報了顧騶臨喊戚逸言小狗和嘲諷他的仇，江遠青整個人心情都好了起來，手機開了揚聲器放在床上，慢悠悠地擦著自己的頭發。


    幾分鍾之後，電話那邊的聲音才清晰起來，顧騶臨壓著聲音喊了一句：“江、遠、青。”


    江遠青翹了翹嘴角，輕鬆地應了一聲後直接無視了顧騶臨，反而對著一直沒有出聲的人打招唿道：“叫你辰逸可以嗎？你好，我是江遠青。”


    “可以，你好。”電話那邊換了個非常柔軟的聲音，“我不打擾你們了，你們繼續聊吧，有機會一起吃飯。”


    “好，我也一直很想見你，但是顧騶臨總是想把你藏起來。”江遠青開了幾句玩笑後，顧騶臨才重新接迴電話。


    “這次我就不跟你計較了，說迴你的事情，你說你三天兩頭變一迴，小心翼翼的暗戀人設和高不可攀的高嶺之花差別也太大了，不怕小狗——”顧騶臨說到這裏突然頓了頓，可能是想起之前江遠青讓他別再喊戚逸言做小狗的事情了，他剛才才猝不及防地被坑了一把，為了不被記仇迅速改口道，“咳，不怕戚逸言覺得沒意思，又不喜歡你了？”


    “不會的。”江遠青倒是迴答得毫不猶豫，他用一副很熟悉、看透了的語氣緩緩說道，“我都說了你不懂他，我表現得越是矛盾，他越覺得好奇，越離不開。這就像一個漩渦一樣，就算最後知道所有事情，他也已經逃不掉了。”


    江遠青把半濕的頭發往腦後一撥，露出一張完美的、好看得無法形容的臉來：“更何況，他現在已經開始慢慢陷進來了。”


    “內心是不會騙人的。”江遠青嘴角弧度上揚，笑起來的時候更是好看得讓人目眩神迷。


    他笑著說，“當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形成了一個固定印象，無論發生什麼他都可以強行解釋，如果不能解釋，他也隻會覺得有趣……”


    比起跟顧騶臨解釋，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在說話間再次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反正無論我表達什麼，都會有‘喜歡’給我兜底，‘喜歡’可以解釋我一切的行為和心裏活動……不過我也沒騙人就是了，畢竟我的‘喜歡’是真實的。”


    顧騶臨那邊沉默了兩秒，不知道是不是被顧騶臨繞暈了，好一會兒才有點無語地開口道：“我還是不能理解你的堅持。”


    江遠青頓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畢竟戚逸言不是餘辰逸，雖然久，但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他們兩個人又聊了兩句，江遠青才掛了電話。


    在掛了電話後，江遠青切到微信，點開了戚逸言的對話框。


    在二十分鍾之前，戚逸言給他發了一句晚安，他還沒迴複。


    江遠青想了一下，沒有跟戚逸言說晚安，而是問道：你睡了嗎？


    他發完消息後並沒有一直看著屏幕，反而把手機往床上隨意一放，又用毛巾擦了擦頭發。


    手上的毛巾已經半濕不幹了，江遠青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時鍾，想到迴房間之前戚逸言興致勃勃地拉著他把明天的行程排了一遍，一副明天不把今天在海邊看到的娛樂項目全部玩一遍就不甘心的樣子，有點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走進浴室把擦頭發的毛巾掛好，又從置物架裏翻出吹風機把自己半幹的頭發完全吹幹，末了還挑起一束發尾放到鼻尖下端嗅了嗅。


    民宿裏的洗發水和沐浴乳都是同一個牌子同一個香味的，和他平時在家裏用的味道完全不同，現在戚逸言身上應該也是這個味道。


    聞自己發尾味道的動作看起來有點像個變態，偏偏江遠青長得好看，從鏡子裏倒影出來的姿態都成了一種有誘惑性的美麗。


    江遠青看了一眼鏡子才把頭發放下來，走出浴室，在迴床上之前卻突然伸手摸了摸自己身側的牆壁，轉過頭去凝視著這一麵貼了粉白牆紙的牆壁，好像透過牆壁在看著什麼——在牆壁的另一邊，是戚逸言的房間。


    “今天的教學也完畢了。”江遠青的手依舊溫柔地搭在牆壁上，沉默了片刻後，他對著牆壁輕聲問，“你學到了多少呢？”


    房間隻有他一個人，民宿的隔音效果做得好，他的聲音根本傳不出去，即使傳出去了，隔壁已經入睡了的戚逸言也明顯不能迴答他的問題。


    不過江遠青隻是隨口一問，並沒有真的想得答案的想法。


    他轉身走向了床鋪拿起放在床上的手機，戚逸言沒有迴複他的消息。


    戚逸言不迴複消息基本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自己在鬧脾氣，另一種是已經睡著沒辦法迴複了，前一種可能不會現在出現，那麼隻能是後麵一種。


    江遠青就這樣拿著手機站在床邊，卻久久沒有坐下去，好像在猶豫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的手指在手機背上敲了敲，好像在猶豫中做好了選擇，他的手輕輕一揚，手機再次被拋到了柔軟的被褥上，江遠青的腳尖隨之一轉，腳步重新邁開，隻是目標不再是床鋪，而是房間門口。


    這個民宿是兩層樓的小別墅，戚逸言和江遠青住在二樓，盛英毅和葛思玥住在一樓。


    現在夜已經深了，整棟房子都已經熄了燈，走廊黑漆漆的，也非常安靜。


    江遠青打開自己的房門，燈光從逐漸打開的縫隙裏傾瀉到走廊上，像是一條逐漸擴大的銀河，又隨著江遠青把門關上的動作消失。


    戚逸言隻知道江遠青走路的姿勢很好看，但這時正在睡夢中的他不知道，江遠青走路不止好看，腳落在地板上的動靜也非常輕，像貓一樣，幾乎沒有任何聲音。


    江遠青在自己門口範圍內走了幾步，然後停了下來，等眼睛適應了現在的黑暗後才重新邁步，就這樣摸著黑靜靜地往前走，然後站定在一扇門前，抬手作勢敲了敲門——隻是手指指骨落在門上的力道將近於無，隻有近在咫尺的江遠青自己能夠聽見。


    敲完門後，理所當然的沒有得到迴應。


    江遠青聳了聳肩，剛才敲門的手順著門往下滑，落在門把手上，好看的手腕輕輕一轉，手臂稍稍用力一推，那扇門就這樣被江遠青往裏推開了。


    房間裏頭也很安靜，隻能聽見一道安穩綿長的唿吸聲。


    從唿吸聲上來聽，他的主人很明顯已經睡得很沉了。


    江遠青不動聲色地把門關上，他的眼睛已經完全適應黑暗了，再加上戚逸言睡覺之前沒有把窗簾全部拉上，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戶投射進了房間裏，足夠讓江遠青將房間裏的全貌看清楚。


    他快速地把房間打量了一遍，看見戚逸言的小行李箱攤開放在牆角處，裏麵的東西亂糟糟的，很明顯是戚逸言從裏麵翻找過東西後又沒有重新理好。


    他有點哭笑不得，又覺得這樣的行為很符合戚逸言表現出來的感覺，隻好無奈地搖了搖頭，一點點地往床邊走去。


    戚逸言睡得很熟。


    整個人側躺著，腦袋還枕在枕頭上，偏偏側著頭，半張臉埋在放在枕頭上的抱枕裏，造成了一個高低落差，如果就這樣睡一個晚上，戚逸言明天早上起來肯定得落枕。


    江遠青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最後還是輕輕地托起戚逸言的腦袋，幫他換了個姿勢，把抱枕從戚逸言的臉下抽了出來。


    “嗯……”戚逸言不知道是在做夢還是被覺得被江遠青的動作給打擾了，像小奶狗一樣充滿撒嬌意味地、輕輕地哼了兩聲。


    江遠青動作頓了一頓，沒來得及把手收迴來，下一秒就被柔軟的臉頰蹭了蹭——戚逸言貼著他的掌心蹭了兩下，又繼續睡了。


    江遠青看著戚逸言毫無防備的睡臉，隻覺得自己掌心都開始發燙起來，熱意從被戚逸言蹭過的掌心開始往身體裏麵湧。


    不知道是費了多大的勁，江遠青才勉強冷靜下來，靠著嚇人的自製力把手從戚逸言柔軟的臉頰下抽出來，卻還是沒忍住用手背碰了碰戚逸言的臉。


    很軟、也很暖。


    江遠青悄悄地舒了一口氣，又戳了戳戚逸言的臉頰，帶點指責地念叨道：“你啊，要是真的能像你的臉一樣軟就好了。”


    迴答江遠青的，是戚逸言被戳到臉後哼哼唧唧的聲音。


    江遠青看了一眼戚逸言放在床頭櫃上的空調遙控器，發現戚逸言實在是太過於貪涼，空調居然開到了18度。


    他原本想把空調溫度往上調一點，但手伸出去後才想到自己現在屬於偷偷闖門，隻好又把手收迴來，幫戚逸言把被角掖好，又用抱枕把被子邊緣壓好。


    等做完這一切後，江遠青才就著窗外的月光細細地看著戚逸言的臉，目光從戚逸言又長又卷的眼睫毛開始往下掃，最後定格在因為熟睡而微微張開的嘴巴上。


    但他隻是看著，即使心裏頭的欲望已經如同洪水一樣傾瀉出來，他卻還是什麼都沒有做，隻有漸漸變得沉重起來的唿吸聲能夠體現出他現在的不平穩。


    江遠青又費了一點時間，才讓自己變迴平常冷靜的樣子。


    “明天該上什麼課呢？”江遠青看著沉溺在睡夢裏，對外界一無所知的戚逸言說，“你真讓我頭疼。”


    江遠青明明說著像是抱怨的話，語氣聽起來卻十分興致勃勃，對明天充滿了期待，沒有絲毫頭疼的意思。


    “要好好學習啊，快點學會吧。”


    他最後還是伸出手，食指輕輕地在戚逸言的嘴唇上點了點，隨後把食指壓在自己的下唇上，用手指觸摸的動作隔空親吻了戚逸言。


    江遠青近乎寵愛地看著對此一無所知的戚逸言，聲音非常輕非常溫柔，好像生怕打斷了戚逸言的美夢。


    他帶著笑意說：“晚安，笨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