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銬是銀製,尾端的長鎖鏈自左側的衣櫃裏延伸出來,外側是一整個黑色的電子密碼鎖,許是擔心長期佩戴容易磨傷皮膚,手銬內側貼心地纏繞了一圈柔軟的皮革。
鎖鏈很長,但僅僅足夠他在這間臥室隨意活動。
沈則鳴盯著這副鐐銬,臉色一點點沉下來,他嚐試抬起右手碰了下密碼鎖精致小巧的中控屏,隻聽“嘀”一聲,屏幕中央立刻彈出一個對話框,提示:請說出您的密碼。
聲控鎖。沈則鳴呆滯幾秒,隨即狠狠皺起眉頭。他深吸一口氣,抬高手腕,連接在手銬尾端的鏈條跟隨他的動作輕輕晃動,下一秒,他麵無表情地將手腕對準身後雪白的牆壁,用力砸了下去。
砰的一聲,伴隨著聲控鎖尖銳報警聲而來的,是祁景琛略顯慌亂的腳步聲。
臥室門被猛地推開,祁景琛一身舒適寬鬆的灰色居家服,額發(fā)懶散地耷拉在眉間,腰間係著黑白格子的圍裙,手搭在門把上,麵帶憂色,朝沈則鳴看過來。
和牆壁劇烈碰撞過後的手背泛起紅,傳來隱隱的鈍痛,沈則鳴垂眸掃了一眼,心裏沒什麼波動,抬頭望向祁景琛。
兩個人沉默地對視片刻,沈則鳴抬起被銬住的左手晃了一下,冷厲,又有點煩躁的,問他:“什麼意思?”
他聲音嘶啞疲憊,是連續(xù)幾天浸泡在酒精裏的成果,落在耳朵裏卻給人一種即將服軟認命的錯覺。
祁景琛看著他,眼中情緒晦暗不明,緩緩邁步走來。
“想把你藏起來的意思!
他走到沈則鳴麵前,低下頭,托起沈則鳴受傷的左手。
沈則鳴沒動,冷眼望著祁景琛牽起他的手,指腹輕柔、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泛紅鈍痛的手背,再湊到嘴邊疼惜地輕吻一下,最後抬眼溫存地注視他,低聲道:“疼麼?”
那模樣好似可愛的、妄圖討主人歡心的狗狗,沈則鳴的心髒旋即像被小刺紮到一般緊縮了一下。
他微微側身錯開視線,冷淡地把手從祁景琛掌心裏掙脫,後退幾步,舉起上鎖的鐐銬,樣子很是寡情:“解開,我要迴家!
祁景琛眸色黢黑,眼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陰鷙,聲音卻還是溫柔的:“餓了麼?我熬了粥!
“解鎖!鄙騽t鳴眉心緊鎖。
祁景琛置若罔聞,“是你喜歡的小米粥,要加糖麼?”
沈則鳴徹底冷下來,“放我迴家!
當啷一聲,沈則鳴話音未落,整個人就被祁景琛猛力拖拽進懷裏,灼熱的氣息噴灑在額間,他眼神犀利地把他看著,樣子有些駭人,聲音透著股不容置喙的專製:“這就是你家!”
沈則鳴瞳孔微縮,下意識屏住唿吸,男人身上淡淡的沉香緊緊包裹著他,一秒、兩秒,祁景琛終於把他放開,麵色如常地揉了揉他的頭發(fā),轉身出去。
三分鍾後他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小米粥走進來,祁景琛把粥碗擱在床頭櫃上,直起身兩隻手握著沈則鳴的肩頭,掌下用力強迫他坐在床沿。
而後他蹲下身,端起一旁的粥碗,捏著瓷質湯匙攪了攪,盛起一勺,吹了吹,送到沈則鳴嘴邊,衝他溫柔地笑。
沈則鳴掀起眼皮睨他一眼,神色漠然地轉開頭。
空氣瞬間冷卻,祁景琛卻沒有生氣,他眼睛盯著沈則鳴,不甚在意地捏著湯匙在熬得軟爛香甜的粥裏慢慢攪動。
湯匙輕輕磕在碗沿上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片刻後頓了一下,他說:“不想要我喂麼?”
沈則鳴閉上眼,藏在身後的手緊緊揪著身下的床單。
末了,祁景琛沉沉歎了口氣,好似妥協(xié)了,不輕不重地將碗重新擱在床頭櫃上,站起身,語氣溫和:“那就自己吃,你睡了一天,又喝了酒,不能不吃東西!
腳步聲漸漸遠去,沈則鳴聽到祁景琛走到門口,似乎停頓了一秒,哄小孩似的,柔柔的:“乖。”
沈則鳴眼皮很輕地顫了下。
門闔上,他睜開眼,轉過身垂眸靜靜盯著床頭櫃上的粥碗出神,大約兩分鍾後,他伸手拿起了湯匙。
同一時刻,書房裏,密切關注監(jiān)控顯示屏的祁景琛緩緩勾起了唇角。
下午,祁景琛有事出門了,聽見關門聲後,沈則鳴從床上爬起來,循著腕骨上的鎖鏈,走到衣櫃前,抬手推開了玻璃製的淡灰色推拉門。
衣櫃內部分為上中下三個收納區(qū),最上頭那層齊刷刷掛了一整排定製西服和熨帖平整的大衣外套,中層和下層分別是疊放整齊的襯衫t恤和褲子。
沈則鳴垂眼看著鎖鏈延伸出來的方向,彎下腰,輕輕撥開中空懸掛的褲子,一眼就看到了牢牢鑲嵌在牆體裏的鎖鏈源頭。
那兒缺了一整塊櫃板,鑲在裏頭的鎖鏈並不像露在外麵的細細長長,而是又粗又重,深深地嵌在牆體中央,輕易拽不動。
沈則鳴眉頭緊緊揪成一團,他低頭看了看和手銬連在一起的細長鏈條,心念一動,快步走進浴室,憑借記憶找到靠牆放置的不知道祁景琛用來做什麼的花崗巖,半跪在地上,對準鎖鏈連接處狠狠砸下去。
一刻鍾後,他喪氣地扔下石頭,滿頭大汗地癱坐在地上。
這鏈條不知是什麼特殊材質,無論他怎麼用力,被砸到的地方仍然完好無損,甚至連漆都沒蹭掉一塊。
他又嚐試舉起石頭砸聲控鎖,效果微乎其微,除了讓它發(fā)出尖銳刺耳的報警聲外,沒什麼用。
沈則鳴木然地站起身,走到臥室的落地窗前,他拉開窗簾,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祁景琛不知道什麼時候把窗戶全釘死了。
沈則鳴怔了怔,胸口遽然升起一股怒氣,他刷地把窗簾拉上,繃著臉,自暴自棄地上床躺下,用被子蒙住把自己整個裹住。
祁景琛是六點多迴來的,他打包了外賣,放下東西就往臥室走。
沈則鳴還窩在被子裏,隻露出一個腦袋,眼睛睜著,懨懨的,不知道盯著哪看。
下午的一切他都在監(jiān)控裏看見了,祁景琛捏了捏指節(jié),在沈則鳴身前蹲下,伸手碰了碰他的臉。
沈則鳴又閉上了眼睛。
祁景琛也不說話,安靜地蹲在那兒,食指輕輕描摹沈則鳴的輪廓,漂亮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微微抿住的嘴唇。
他動作很輕,指腹溫涼,碰到的地方有點輕微的癢,沈則鳴睫毛抖了抖,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祁景琛的手指。
祁景琛就停下來,任由他握著,眉眼間溢滿柔情。
然而這柔情在沈則鳴開口的一瞬間就漸漸淡了下去,他用疲倦沙啞的聲音說:“你到底怎樣才肯放我離開?”
祁景琛沒說話,過了會兒沈則鳴感到祁景琛摸了摸他的眼皮,帶有安撫意味,放輕了聲音說:“憋壞了麼?吃完飯帶你出去轉轉!
沈則鳴絕望地鬆開手。
晚飯是祁景琛一勺一勺喂進他嘴裏的,他打包的是以前他們學校門口沈則鳴最喜歡吃的小餛飩。
當年賣餛飩的奶奶三年前去世了,如今的老板是奶奶的大女兒,盡管不是同一個人煮出來的東西,但味道仍然一模一樣。
沒必要和食物過不去,沈則鳴也確實想念那家餛飩的味道,就著祁景琛的手全吃完了。
祁景琛把自己那碗也端進來了,他吃得不多,打包盒裏還剩下大半,沈則鳴瞥見了忍不住多看他兩眼,祁景琛就放下盒子,目光沉沉的,勾唇道:“若是沈老師肯喂,我就多吃幾個!
“不要臉!鄙騽t鳴迅速別開眼,麵上緊繃,耳後卻逐漸漫起一片潮紅。
祁景琛低笑一聲,收拾了外賣盒拿出去扔掉。
片刻後,他迴到臥室,在沈則鳴身邊坐下,托起他戴了手銬的那隻手,食指輕點聲控鎖小巧的屏幕,說:“不要拋棄我!
“嘀”一聲,聲控鎖彈開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可憐巴巴的,盛著滿眼的光,望向沈則鳴,聲音壓得又低又輕,好似不是在說一句密碼,而是一句對沈則鳴的哀求。
沈則鳴睫毛顫了下,理虧似的垂下眼。
聲控鎖解開之後,祁景琛從另一側的床頭櫃裏掏出一副真正的手銬,一頭銬著沈則鳴,另一頭銬著自己。
沈則鳴低頭看了一眼,手肘微微抬起,祁景琛的手也被一並拉了過來,他愣了愣,下一刻,祁景琛就靠過來輕輕握住了他。
他們就這樣走出家門,天已經黑透了,天邊懸著一彎淺月,遛彎的老人小孩在樹底下高聲談笑,祁景琛牽著他,從他們身邊經過。
寬長的袖口垂下來蓋住冷冰冰的手銬,遠遠看去,他們仿佛一對恩愛的伴侶,遛彎兒的間隙都要牽一牽手,貼一貼對方溫熱的手掌。
沈則鳴有些怔忪,恍惚間好似迴到十年前的一中球場,他和祁景琛,混在一群情侶中,在黑暗中偷偷牽著對方的手,一圈又一圈繞著球場漫步。
如果可以,他想一直這樣。
晚上迴去之後,祁景琛解開手銬,重新給他戴上了另一副手銬,沈則鳴沒說什麼,沉默地盯著那枚小小的聲控鎖走神。
時鍾指向十點半時,祁景琛關了燈,把沈則鳴摟在懷裏,準備睡覺。
沈則鳴側身背對他躺著,戴了手銬的那隻手蜷在胸口微握成拳,祁景琛一起一伏的胸膛緊貼著他的後背。
過了會兒,沈則鳴感到祁景琛越纏越緊,他不適地挪了下身子,祁景琛卻變本加厲貼上來,頭埋在他頸間,深重的唿吸一下又一下?lián)浯蛟诙H。
沈則鳴後背漸漸濡了一層薄汗,月光自窗簾縫隙間傾瀉而來,他沒再動彈,靜靜待了一會兒,他翻過身,和祁景琛麵對麵。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沈則麟那件事?”他兩隻手都蜷在胸口,呈防備姿態(tài)。
祁景琛沒說話,良久,沈則鳴聽見他好似深吸了口氣,說:“你在酒吧被下藥的後幾天。”
“那”沈則鳴停頓少時,確保聲線聽不出異樣,又問:“保險箱的事呢?”
“在那件事之後?”
祁景琛沉默一瞬,發(fā)出一聲低沉的鼻音:“嗯!
沈則鳴突然不說話了,祁景琛莫名有些慌亂,抱著他輕輕晃了晃,才聽到沈則鳴消沉的聲音。
他說:“祁景琛,你愛我麼?”
“愛!逼罹拌缀跏橇⒖,用力把沈則鳴揉進懷裏,緊緊的,貼著他的耳朵輕聲道:“我愛你。”
“沈則鳴,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