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則鳴開始絕食。
臥室裏什麼都有,祁景琛甚至特意去他家把他常用的物品、睡前翻閱的書本雜誌全都搬了上來。
他對他很好,稱得上體貼入微,他想要什麼、需要什麼,甚或不用開口,祁景琛仿佛知曉他心意一般,不出片刻便能將東西送到他眼前。
祁景琛願意為他做一切,惟獨不肯解開他腕上的桎梏,放他自由。
沒人喜歡被囚禁。
於是在祁景琛囚禁他的第三天,沈則鳴蓄意打翻了一碟看起來可口精致的糯米糕和一杯鮮榨橙汁,那是他的早餐。
糯米糕是祁景琛一大早去附近的早市買迴來的,橙汁是祁景琛親手榨的。
臥室的羊毛地毯頃刻間沾滿髒汙,糯米糕的殘渣混著橙黃發酸的汁水鋪滿整張地毯,沈則鳴坐在床沿,麵無表情地注視著地上的殘局。
祁景琛逆光站在門口,手裏端著一碗剛出鍋的皮蛋瘦肉粥,他像尊雕塑,一言不發地立在門邊,半張臉藏在陰影裏,看不清表情。
宛如某種幼稚的慪氣行為,但沈則鳴至始至終都沒給過他一個眼神。
祁景琛抬腿走向沈則鳴。
陶瓷粥碗剛碰到床頭櫃,他還來不及說話,就被沈則鳴抬手掀翻了。
冒著熱氣的粥黏著床頭櫃的抽屜扶手緩緩下滑,稀爛的飯粒湯汁一滴一滴瀝在原木色的地板上,很快聚成一小灘水窪,一點點漫延至羊毛地毯的邊緣。
這麼髒,這麼難清理。
祁景琛卻彎了彎唇角,看不出眼底的情緒,平靜地說:“發泄完了麼?廚房還有新的。”
沈則鳴沒說話,一把抓起床頭櫃上的唯一一隻玻璃杯,揮手砸在祁景琛腳底。
玻璃杯碎了一地,飛濺起來的碎渣劃傷了祁景琛的手背,鮮紅的血迅速順著指尖滴落下來。
可他仍然心平氣和地、安靜地注視著沈則鳴。
沈則鳴攥緊垂在腕側的鏈條,咬緊牙關,一字一頓地道:“放我走。”
“不可能。”祁景琛臉上終於浮起慍色,帶血的食指挑起沈則鳴的下頜,眼神淩厲可怖,“我不會讓你離開我半步。”
“你沒權利。”沈則鳴瞪著他,“也沒資格。”
祁景琛促狹地笑了下,“憑你愛我。”
沈則鳴有一秒的卡殼,隨即撇開臉,淡聲道:“一句玩笑罷了,祁醫生當真相信。”
“你說了不算。”祁景琛唇邊卷起輕佻的笑。
說完,他俯身在沈則鳴唇角“啵”地親了一下,像個惡劣的毛頭小子,眉梢挑釁般衝沈則鳴揚了揚。
沈則鳴瞬間瞪紅了眼,指節捏得咯吱作響,“滾出去。”
家政來清理的時候,沈則鳴正瞌眸側躺在床上,大約被特地叮囑過,家政清理的動作謹小慎微,半點聲響不敢發出,但其實他根本沒睡著。
他的活動範圍僅限製在這一間小小的臥室,每日的活動除了吃就是睡,雖然床尾的矮櫃裏堆了許多祁景琛拿來供他消遣娛樂用的書本雜誌遊戲機,但沈則鳴沒心情去碰。
任誰被無緣無故關著,心情都不會好。
他安靜地閉眼裝睡,直到家政輕手輕腳退出去關上門,他睜開眼,外頭陽光燦爛,柔和的日光透過輕薄的紗簾灑滿整間屋子,他掀開被子走到落地窗邊。
樓下唯一一個車位停著祁景琛那輛黑色的奔馳大g,沈則鳴看著它根本沒有貼防窺膜的車窗,想到幾天前的瘋狂,心裏後知後覺湧上羞恥。
但緊接著他又想到,祁景琛知道他們分開的原因,知道沈則麟劣跡斑斑的罪行,知道他對他隱秘的愛。
祁景琛什麼都知道,可他還是那樣冷靜,以一種輕慢、逗弄的心情,冷眼旁觀他的痛苦,用與沈則麟的親密接觸逼迫他親口承認他早已清楚的事實。
就好像沈則鳴這些年心如刀割的苦痛、煎熬在他眼裏隻是一點戲耍炫耀的資本,抑或是一個可悲的笑柄。
他沒辦法原諒
午飯時祁景琛照例送來了精心準備的飯菜,沈則鳴一口沒動,祁景琛也不逼他,見他不吃,就端了出去。
到晚餐時間,他又端了新的進來,沈則鳴瞌眸躺著,絲毫沒有要起身吃飯的打算。
祁景琛眸色沉了沉,卻什麼都沒說,隻放了一碗排骨湯在床邊。
然而那碗排骨湯直至第二天中午,都沒被碰過一下,冷凝的油脂飄在碗口,散發出陣陣餿味,令人作嘔。
整整二十四小時,沈則鳴滴水未進。
祁景琛寒著臉連湯帶碗一並掃進垃圾桶,印象中沈則鳴是有低血糖的。他擰眉望著仍然側躺在床上麵色慘白的沈則鳴,心口頓時騰起一團火。
他扔掉手裏的東西,轉身去廚房盛了一碗粥,砰一聲將碗擱在一旁的床頭櫃上,沈則鳴眼皮動了動。
祁景琛俯身托著他的腋下將他整個兒抱起來,沈則鳴掀開眼皮,麵無表情地看著祁景琛。
“吃。”祁景琛沉著臉,將吹涼的一勺粥遞到他唇邊。
沈則鳴轉開臉。
祁景琛心下一沉,“不吃是麼?”
他用力扳過沈則鳴的腦袋,掐著他的下顎,含一口粥,偏頭吻上去。
沈則鳴牙關緊閉,嘴唇抿得很緊。
但不過片刻,祁景琛就頂開他的牙關,舌頭探進去,將口中的粥一點點渡了進去。
半小時後,沈則鳴被迫“喝”完了一碗粥。
可是下一秒,沈則鳴就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向浴室走去,他趴跪在馬桶前,竟然開始催吐。
祁景琛眸光沉凝,騰地一下,燎原的怒火直衝腦門。他忍了又忍,終究沒忍住,彎下腰粗暴地抓著沈則鳴的衣領把人拽起來。
“你他媽發什麼瘋?”
沈則鳴虛弱無力地跪在地上,兩頰溢滿生理性淚水,抬眸瞥他一眼,幾近殘忍地衝他極輕地笑了一聲,“放我走。”
祁景琛胸膛劇烈地上下起伏,一雙眼血紅可怖,眼底是深不見底的暴戾。
他兩隻手控製不住地攀上沈則鳴脆弱的脖頸,掌下是跳動的脈搏,他卻好似覺察不到,五指不斷收緊用力。
氧氣一點點耗盡,沈則鳴艱難地唿吸,本能的求生欲迫使他不斷嗆咳出聲,但他沒有掙紮,順從且安靜地承受著。
終於在他幾乎要暈厥過去的那一刻,祁景琛鬆開了手,他眼底的暴戾已經褪去,但眸中仍然鬱色濃重,森冷地把沈則鳴盯著,咬牙切齒般,“你休想離開我半步。”
沈則鳴大口大口地吞咽唿吸,一張臉因為缺氧漲得通紅,偏對上祁景琛駭人的眼神時,輕扯嘴角吃力地笑了下。
“你不可能關我一輩子。”
“你可以試試。”祁景琛勾了勾唇,拇指輕蹭過他的眼尾,冰冷的觸感叫沈則鳴忍不住戰栗。
他再次被帶迴床上,五分鍾後,祁景琛端著一杯透明的液體走進來,神情已恢複至最初的溫文爾雅,在沈則鳴身邊坐下,語調柔和:“葡萄糖,喝了再睡。”
良久,等不到迴應,他擅自俯身把沈則鳴扶起來,杯沿貼在他唇邊,“乖,喝一口。”
沈則鳴一動不動。
“想要我喂麼。”
話音未落,祁景琛就掐著他的下頜,在他緊閉的唇上輕啄一下,半是強迫半是哄騙地將整杯葡萄糖都渡給了他。
唇角溢出的液體被男人用指腹擦去,沈則鳴喉結上下滾動,甜膩的液體悉數流進了他的胃袋。
片刻,他感到頭腦昏沉,像塞了團漿糊,索性不去管,瞌眸沉沉睡去
第五天,沈則鳴仍然拒絕進食。
那日的糾纏仿佛耗盡他全部心力,他許久不曾開口說話,眼睛長久地盯著同一個地方出神,麻木、呆滯,了無生氣,宛如藝術館裏展出的靜物。
祁景琛好似對此習以為常,不厭其煩地對他講話,偏執地用同樣的方法喂他進食,晚上睡覺前甚至要給他念睡前故事。
他並不要求沈則鳴給予迴應,好像僅需要沈則鳴陪在身邊足矣。
他們之間似乎達成某種平衡,盡管這種平衡病態而畸形。
但平衡終會打破。
那是一個冷天,h市迎來了今冬的第一場初雪,純潔的雪花一片片打著旋落在窗戶上,沒幾分鍾便結成漂亮的冰棱。
擔心沈則鳴著涼,室內空調打得很高,即使單穿一件t恤也還要覺得熱。
午飯後醫院打來緊急電話,祁景琛隻來得及喂沈則鳴吃了飯後水果就急匆匆驅車迴去。
他走得急,水果刀也忘了收,擺在床腳的矮櫃上,極顯眼的一個位置。
沈則鳴盯著明晃鋒利的刀刃看了很久,當ipad裏的電開始播放片尾曲,他摸索著下床,握住刀柄走進了浴室
祁景琛到家的時候,天色將將擦黑,整間屋子呈現出一種悚然的寂靜,他快步越過客廳,打開房門時,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他心頭一跳,似有所覺般打開了浴室的燈。
沈則鳴一絲不掛地躺在放滿水的浴缸中,雙目緊閉,垂在外麵那隻手傷痕累累,淋漓的鮮血自手腕的傷口流出,小河般蜿蜒至門口。
天塌下來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