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複哭的幾次令尤萊亞身心俱疲，小孩子體力本來就不好，沒多久就耷拉著腦袋昏昏欲睡。
埃爾芬斯把他抱到床上，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隻是人是睡著了，好看的眼睛緊閉著，薄薄的眼皮遮住了那對藍寶石一樣的瞳孔，眉頭卻有點皺。這使他的麵容多了一絲大人般的成熟，與稚嫩的小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違和感十分強烈。
埃爾芬斯看著礙眼，忍不住伸手撫平那道褶皺，但很快就又出現(xiàn)。
尤萊亞睡得似乎還不太安穩(wěn)，不知道夢見了什麼，翻了個身，手無意識亂抓，抓住了埃爾芬斯的一片衣角，緊緊拽住，嘴裏迷迷糊糊地說：“別走……”
他在睡夢中也不依不饒，睡著的尤萊亞遠遠比醒來時膽大，埃爾芬斯試著抽了抽衣服，沒抽出來，反而被抓得更緊。
沒辦法，埃爾芬斯感覺自己那顆已經(jīng)死去千年的心髒似乎又活了過來，堅硬的心房被浸在尤萊亞的淚水裏，頓時軟得一塌糊塗。
他隻好停留在床邊，安慰似的拍拍尤萊亞的手，好叫這個小愛哭鬼安心。
尤萊亞真正睡著以後便不再哭，也停止了抽噎。沉睡中的人類對外界感知力會自然而然降低，就像埃爾芬斯當(dāng)年沉睡時一樣，對身邊發(fā)生的事毫不知情，也不知道埃爾芬斯正在床邊看他。
事實上，埃爾芬斯並不是故意盯著他，而是不得已。他被尤萊亞一隻小小的手牽住衣角釘在了床邊，身邊能動的東西除了一個手機和床頭燈就是尤萊亞，鑒於他並不想浪費自己的時間去學(xué)當(dāng)個發(fā)明家，所以觀察尤萊亞就成了唯一的娛樂活動。
尤萊亞的睡相很好。除去最開始由於睡前哭的那場後勁太大而翻身以外，基本沒再動過。他側(cè)著身，一手拽著埃爾芬斯的衣角，一隻手藏在被子裏，隻謹(jǐn)慎地露出一點指尖，好像在小心張望預(yù)備稍有不對就立刻縮迴去。
埃爾芬斯彎腰清點他露出的指尖，不出所料，頃刻間就縮了迴去。
不過沒多久就露出了頭，動作迅速而準(zhǔn)確地抓住了埃爾芬斯沒來得及收迴的手指。
一晃神的功夫，埃爾芬斯的兩根手指就被尤萊亞藏在了掌心當(dāng)中，仿佛戰(zhàn)利品。
人類的手比之埃爾芬斯的小了太多，最多能握滿三根多一點點，軟乎乎的指腹和溫?zé)嵴菩亩冀o埃爾芬斯留下了深刻印象。
這種姿勢不太方便，他本來可以直接抽走手指，可是接觸到尤萊亞的睡臉，又莫名其妙無法動作，隻能維持這個別扭姿勢，彎著腰，任由尤萊亞抓著自己的手指，想等過一會兒尤萊亞睡深了自己鬆手。
可惜上帝從來不會聽取埃爾芬斯的訴求。
過了一會兒，尤萊亞非凡沒有鬆開他，反而越抓越緊。埃爾芬斯雖然不會覺得累，可一直維持這個姿勢總歸不太舒服。不能走也不能放，他想了想，幹脆自己也躺了上去，總歸這裏是他的房間，裏麵所有東西都屬於他，睡個床也沒什麼大不了。
一邊這樣想著，他一邊輕輕將尤萊亞往床另一側(cè)挪了挪，順勢坐上去。
剛坐好，尤萊亞就跟感覺到了一樣，十分自然地湊上來，一把抱住了他，像是抱住了一個大型抱枕。
埃爾芬斯為自己的想法感到一陣好笑。他怎麼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把自己跟抱枕之流混為一談，即使兩者都不是人，可是總歸還是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的。
人類的體溫將被窩偎得十分暖和，埃爾芬斯一進去就感覺到了這股溫暖，隨即不著痕跡地攏了攏衣服，把尤萊亞的手挪到自己身上被衣服蓋住的地方或被子上，好讓他不接觸到自己的皮膚。
血族自然體溫就是沒有溫度，在這種天氣更是冷得跟冰雕似的，萬一把尤萊亞凍壞了就不好了。
他有點後悔自己躺上來這個決定，可是現(xiàn)在起來的話說不定會把尤萊亞吵醒，想來想去，還是不動了，就這樣盡量讓尤萊亞遠離自己。
可尤萊亞本人顯然沒有這種自覺，還是抱著他不動也不撒手，一點也不怕冷的樣子，要不是埃爾芬斯把手貼到他臉側(cè)時感覺到他下意識的瑟縮，還真以為他成了個不怕冷的小超人。
埃爾芬斯往左邊挪，尤萊亞便也毫不放鬆地追過來，這場沒有硝煙的追逐戰(zhàn)最終以埃爾芬斯差一點掉下床落下了帷幕。
血族始祖平靜地看著窩在自己懷裏睡得正香的人類，生平頭一次對血族冰人的體溫產(chǎn)生了懷疑。
他本來是半靠坐在床上，經(jīng)過一番折騰，索性直接躺了下去，尤萊亞毛茸茸的小腦袋恰巧就靠在他臉側(cè)，臉深深埋進他脖頸處，溫?zé)岬倪鼡浯蛟陬i部。
血族吸血時很喜歡咬人的脖子，因為那裏脆弱又美麗，容易折斷且香甜得要命，天生冰冷的吸血鬼需要血液的溫暖來拯救自己，哪怕那血在他自己身上很快就失去了溫度。
人類的脖子很脆弱，相同的是，血族的脖子也屬於一種禁忌。
一般來說，很少有血族會向自己的同類主動暴露脖頸，那個地方是他們的薄弱點敏感處，能讓他們生也能讓他們死，被用來顯示忠誠，也常用來剖白真心。
按理說，被人碰了脖子，埃爾芬斯應(yīng)該感到憤怒才對。
可當(dāng)尤萊亞傾身湊過來，小巧的鼻尖不經(jīng)意間擦過他的脖頸，無知無覺地將輕淺唿吸噴灑在他耳畔，最敏感的地方被碰觸的怒意還沒來得及湧上心頭，埃爾芬斯聽見一句夢囈：“……先生……”——來自已經(jīng)睡著的尤萊亞。
尤萊亞睡著還會喊他的名字。
滿腔的無名怒火被一盆涼水傾頭澆熄，餘韻是無奈的煙，飄飄悠悠散了出去。
埃爾芬斯抬手拍了拍尤萊亞的背，嗓音低沉有磁性，說：“晚安，尤萊亞。”
尤萊亞蹭了蹭他的脖子，好像在迴答他的晚安。
第二天早晨天亮得很早，大約是前一天下過雨的緣故，少了雲(yún)層遮掩，太陽便肆無忌憚地跳出來，大搖大擺地耍威風(fēng)，陽光早早就灑進了屋子。
埃爾芬斯睜開眼睛，他並沒有睡著，到他這個年齡的血族已經(jīng)對睡眠沒有需求，不過為了應(yīng)景，跟人類躺在一張床上的他還是閉了一會眼睛，粗略算算，從閉眼到現(xiàn)在睜開，大概有個十分鍾左右。
他是感覺到尤萊亞快要醒了才睜開眼睛的，就在下一秒，他旁邊的人類就動了動眼睛，先是掀開一條縫，接著揉了揉眼睛，才完全張開。
埃爾芬斯看他一臉迷糊的樣子，眼底劃過一絲笑意，或許是早上的緣故，他心情還不錯，便主動開口說：“早上好，尤萊亞。”
尤萊亞還沒有完全醒過來，瞪著兩隻迷茫的大眼睛，機械式地重複：“早上好呀。”說完又低下了頭。
埃爾芬斯也不急，就等他慢慢自己醒過神。
尤萊亞垂頭在他脖子旁蹭了蹭，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終於抬起頭，小聲“呀”了一聲，好像還沒有搞清楚狀況，問：“我怎麼在這裏呀？”
還沒等埃爾芬斯迴答，他又自己迴答自己說：“是先生帶我過來的？”
埃爾芬斯這次來得及點了點頭。
尤萊亞很有禮貌地說：“謝謝先生。”
他們還躺在被窩裏，這個“謝謝”無形之中就被減弱了正式感，仿佛兩個人在說悄悄話。
埃爾芬斯揉了揉尤萊亞因為睡覺壓得有點亂的頭發(fā)，率先起身：“既然醒了，那就起床吧。”
“好。”尤萊亞跟著坐起來揉眼睛。
他們剛坐起來，門外就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臥室的門被敲響，老埃文的聲音傳來：“殿下，您醒了嗎？”
埃爾芬斯：“進來。”
門頓了一瞬才被打開，老埃文顯然沒料到自己能這麼輕易就進來，早知道埃爾芬斯的私人領(lǐng)地意識很強，臥室這種地方從來不允許隨意進出，不知道今天是怎麼迴事。當(dāng)他從外麵走進去，看到床上的一大一小，向來沉穩(wěn)持重的老管家眼神也閃了閃。
埃爾芬斯看出他的疑問，高傲殘暴的血族始祖容許一個人類睡自己的床鋪這件事本身就不太真實，可他做了，就代表這件事沒有什麼大不了。他沒有給仆人講解自己做事的原因的義務(wù)，於是並不打算開口解釋。
好在老埃文恪守本分，並沒有問東問西。
他兢兢業(yè)業(yè)地向埃爾芬斯匯報了昨天的情況，然後等埃爾芬斯起來，自動走向床邊，伸手就要把尤萊亞抱起來：“尤萊亞，來。”
尤萊亞在他們談話時乖乖坐在床上，除了跟爺爺問好以外就沒再說話，見他過來，很自然地伸手要爺爺抱。
沒想到埃爾芬斯這時候突然轉(zhuǎn)身，先他一步把尤萊亞抱了起來，並說：“昨天辛苦你了，今天早些休息，畢竟現(xiàn)在身體不比年輕人。送尤萊亞的事就由我代勞。”
說完就徑直走了出去，留下老埃文一個人呆呆伸著手臂，懷裏空空如也，默默想：我真的老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