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裏的人絮絮叨叨了半天,大抵是說孤兒院最近闊建了新的校區,想邀請我們這些老學生迴去參觀參觀,順便迴訪一下我離開孤兒院之後的生活情況。
我咂摸了一下她這話裏的意思,十有八九是建完了校區之後有些差錢了,便想到了我們這些老學生,如果過得還不錯呢就可以順便籌集一些善款。
我笑了笑,挺痛快地就答應了,畢竟也是我待過好些年的地方,受恩於人總得意思意思,而且我確實也挺想迴去看看的。
“哦對了,梁先生,還有一件事情。”剛想掛電話,對麵那個口齒不太利索的姑娘又說道:“上個月孤兒院的韓院長去世了,我們在整理他的遺物時,發現有一些東西是他留給您的。您如果來的話,還請到校辦公室領取一下。”
“韓院長?”莫名其妙地,腦海中猛然間有一個模糊的形象和這個稱唿對上了。
似乎是個幹幹癟癟的瘦老頭,頭發亂糟糟的,戴著個又厚又重的黑框眼鏡,嘴裏總是嘬著根煙屁股,腳上無論春夏秋冬都踩著雙破拖鞋,吭哧吭哧吵得很。
“是……老韓嗎?他去世了?”我不知不覺便問出了聲。
“嗯,對,兩個月前檢查出來得了肝癌,走得很快。”對麵姑娘的語氣中似乎沒有半點遺憾的意思。
“哦,這樣啊。”胸口突然間好像有一些憋悶。
在我支離破碎的迴憶中,有那麼一段,出現過這個人。
他,好像一直在追著我跑。
頭頂上的日頭火辣辣的,我踏著禿唧唧的草皮,迎著飛揚的沙子,跑得跟隻竄天猴一樣快。
“梁修?”
“梁修!”
身後的人一直在喊我,吭哧吭哧地喘著粗氣,伴著塑料拖鞋一下一下拍打在地麵的聲音。
我沒有迴頭,直直地朝著院牆旁的大槐樹衝了過去。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呢?
記憶就這麼突然地撕開了一道裂縫——老韓,他終於追上我了。
“梁修!你個龜孫兒!你他媽給我站住!”
我深吸了口氣,用力一跳,攀上了頭頂的樹枝。雙腳在樹幹上猛蹬了幾下,一個翻身便穩穩地立在了樹杈子中間。
老韓追到了樹下,一臉的汗,花白的頭發粘膩膩地貼在額頭上。
他大口地喘著粗氣抬頭看著我,罵道:“梁修,你個小王八羔子,趕緊給我滾下來!”
“有本事你上來啊!”我得意地衝他做了個鬼臉。
“我……我……”他氣不過,撿起了腳邊的一塊石頭便衝我扔了上來。“我砸死你個狗東西!”
那石塊將將地擦著我的腳邊飛了出去。
我衝著樹下的人嘿嘿一笑,放開雙手縱身一躍,便跳到了對麵的牆頭。這一套動作我好像做過很多遍了,利索得不行。
我趴在兩米多高的紅磚牆上晃蕩著雙腿,樂嗬嗬地轉頭衝底下的人宣布道:“韓老頭,梁爺我今天要出去逍遙逍遙,有什麼屁你趕緊放!”
“嘿!我他媽當初怎麼就收了你這麼個糟心的玩意兒呢?”老韓氣得直跺腳,黑框眼鏡下壓著兩顆綠豆那麼大點的眼珠子,鼓得圓圓的。
他拍著胸口順了順氣,然後指著我說:“我問你,是不是你偷了我壓在床底下的錢?”
我一聽就不樂意了,扯著嗓子喊道:“放你娘的羅圈兒屁!那指定是小伍兒幹的!”
“小伍兒?”他扶了扶眼鏡想了一會兒,又咋唿道:“我信你個鬼哩!他一個傻子他還能幹出這麼有出息的事兒來?”
“哎呦老韓啊,你又記差了!他不傻,他就是個結巴!林落才是那個傻子!”
……
“梁先生?”
“嗯……我在。”我揉了揉有點發疼的額角,喘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了,抽空我會過去一趟的,謝謝你。”
有時候我不太能分清剛剛那些究竟是我的記憶還是臆想。因為它們總是那麼奇奇怪怪又破破爛爛地突然就闖了進來。我找不出任何邏輯可以將這些碎片和我的現實拚接在一起。
就像我很多次在夢境裏遇到過的那個自稱是“林落”的男孩。那麼真實又那麼不可思議。
我想這大概還是因為我對林染笙的那份有悖常倫的感情吧,我太希望可以和他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所以才會夢到了另外一個人代替我去做他的弟弟。
如果不是他的弟弟……
我轉迴頭,發現林染笙正咬著筷子看著我,好像是看了很久的樣子,眉頭還輕輕地皺著。
“出什麼事了?”他問。正午的微風恰有三分暖意,拂過他淺灰色的眸底,搖曳著清清的碎光。
——不。
能夠做他的弟弟,大概是我這一生中最幸運的事情了。
“沒事。”我笑著搖了搖頭,在他身旁坐下,拿起筷子幫他夾了塊魚,哄道:“快吃快吃啊,我都要餓死了。”
林染笙開完記者會之後,難得的清閑了下來。一來是受醜聞影響,大部分的演出都被迫取消了,二來各種狗仔還是緊咬著他不放,他確實也需要低調一段時間。
我樂得高興,他失業了才好呢,幹什麼不行非要上桿子去做這個勞什子的破明星。
可是閑下來之後,他那一身挑剔的臭毛病便又開始犯了。看東不是東看西不是西,隻恨不得將家中的犄角旮旯都拎出來念叨一番。尤其是那個被我拔禿了又戳迴去的花園子。
這園子是怎麼禿的我倆心知肚明,可這人現在竟然翻臉不認賬隻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在我的頭上。
到最後我被他罵得頭皮都麻了,無奈之下隻得去把黎叔老幹爹接迴家來救援。
這老爺子手術完了之後直接被我哥塞進了療養院,待了這麼長時間,養得白白胖胖的不說,竟然還交上了幾個誌同道合的好朋友。
我看他站在樓下跟一群病友依依揮別還怪舍不得的模樣,便忍不住暗戳戳地問他打算選哪個做我幹娘,結果被他追著一頓臭罵。
要知道這老爺子以前張嘴閉嘴都是小少爺,客氣得不行,現在可好,罵起我來那是一套一套的。
怪也怪我次次來見他都是幹爹長幹爹短的,剛開始他還不習慣,後來竟漸漸地被我叫得也越發不講規矩了。
迴家的路上,我提前跟他講了家裏現在有些不一樣了讓他一定要做好心裏準備啊。
可當他站在院子門口的時候依然是滿眼的震驚隻差沒有當場就老淚眾橫了。
他顫顫悠悠地指著那一堆歪七扭八半開半掉渣的花包包質問我,是出了什麼樣的天災人禍才能作成這副樣子的。
我瞅著他那揪心的模樣真怕他下一秒就嘎嘣過去了,隻得撓了撓頭,心虛地說道:“那個……小雜種發情了,就……把花都啃光了。”
林染笙剛巧端著水杯路過聽到這句話,一口水嗆到了咳得半天沒順過來氣。
“是發情啊。”我邊笑邊幫他拍著後背,被他撇了個大大的白眼。
之後他便越發地嫌我礙眼,一棍子把我趕去幫黎叔修剪花園子了。
黎叔嘬著他的小茶壺,指揮著我前前後後忙活了一下午,臨了突然樂嗬嗬地來了句:“大少爺最近瞧著挺高興的啊。”
“喲嗬,您看出來了?”我也跟著樂得歪起了嘴——能不高興嘛,小爺我日日伺候著,夜夜服侍著,精細得很呢。
“我本來還擔心出了那些新聞他會心煩呢。”
我甩了把腦門子上的汗,大手一揮,說道:“嗐,多大點事兒啊!管天管地總也管不住別人放屁是吧!為了那麼些個閑言碎語,不值當的。”
“哎對嘍,一家人嘛……”
我慢悠悠地接過了他的話:“開開心心在一起最重要嘍!”
我算是看明白了,這老爺子來來迴迴就這麼一句。
我捅了捅他,又忍不住調侃了起來:“爹呀,現在咱這一家子可就差個幹娘了,您老趕緊地支楞起來啊!”
他揚起手作勢便拍打了我一下,笑罵道:“你個壞小子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你們兩個大小夥子不想著趕緊找個媳婦兒是正事,見天地就知道拿我這個老頭子尋開心!”
“我們兄弟倆的事兒不用您老操心了。”我衝他眨了眨眼,得意地說道:“我倆現在全乎著呢,不差人兒。”
我跟我哥的這檔子事兒我還沒想好要不要跟黎叔說。也不知道老爺子這榆木疙瘩一樣的腦袋受不受得住。
我倒是無所謂,大不了直接攤牌了,您瞧著順眼便順眼,不順眼——您也不能拿我咋地。
可我哥那人臉皮兒薄啊,打從黎叔迴來後,白天不讓親,晚上不肯叫,愁得我隻恨不得把那老東西再塞迴療養院去。
過了那麼幾天,黎叔似乎也察覺到了我跟我哥之間不同於以往的粘膩,但也隻當我們兄弟倆感情變好了,半句話沒多問,每日還樂嗬嗬地看我變著法兒地哄我哥開心。
我尋思著,還要啥正大光明那些虛頭巴腦的玩意兒呢,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地過吧。
仔仔細細地,捂在手心裏,一輩子,就這樣,就挺好。
直到這天下午,老子本來過得舒舒坦坦的好日子突然被一個不速之客給敲開了。
我打開門,看到屋外站著一個女人。
戴著一頂挺誇張的遮陽帽蓋住了大半張臉,瞧不清長相。
看打扮挺成熟的,一身暗紅色的套裝高貴典雅,踩著一雙細細的高跟鞋,手上還套著一副黑色的皮手套。
“您找誰啊?”我笑著開口問道。
“你?”她半揚起了臉看了我一眼,遮陽帽下的麵頰上塗了挺厚的粉,不過依然掩蓋不住皮膚上坑坑窪窪略有些粗糙的痕跡。
“你竟然真的還在啊。”這女人的聲音意外地有些嘶啞,而且語氣還十分地不客氣。
嘿!這話說的。現在敲門的都興這麼嘮嗑了?
我挑了挑眉,反問道:“不然呢?敢問您哪位啊?嬸子?”
“媽……”
身後突然傳來了林染笙的聲音,我呆呆地迴頭看了他一眼,又轉迴頭看了看麵前的這位嬸子,指著她問道:
“媽??”
作者有話說:
看看,不是不能日更三千,就是差條小皮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