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時床上的人幽幽轉醒,意外發現自己兩條腿麻了。抬頭一看,原來是許昀隔著被子壓在床尾,就這麼趴著睡了一晚上。
“喂。”
雖然心疼不已,嘴上卻強行把人叫醒:“你在搞什麼,都給你把被子拿出來了怎麼還趴著睡,成心讓我過意不去是吧。”
許昀揉揉眼,迷迷糊糊地直起背。
“唔,脖子好酸啊……你好點了嗎?”
“我是什麼身體素質,當然好多了。”李堯遠又恢複那副傲慢的神情,微微揚著下巴,可惜下一秒肚子嘰裏咕嚕地叫了一聲。
“好了就行。”許昀如釋重負,“我去樓下給你找點東西吃吧,都快中午了,我也覺得有點餓。”
“牙都不刷你亂跑什麼?”
李堯遠生怕他悄悄逃掉,趕緊一骨碌爬起來:“都說我沒事了,你去刷牙,我自己下去吃。”
“喔,好吧,你急……急什麼,慢點……”
“廢話當然是因為餓啊!”
“再餓也要慢點啦,小心摔跤。”
看他又恢複中氣十足的樣子,終於可以放心了。
洗漱完下樓,轉到花園想伸伸懶腰,沒想到卻意外撞見一位陌生的中年人。
許昀心口猛地一跳。
“是、是伯父嗎?伯父早上好。”
還沒正式問候過,第一次見麵就是在這種情形下。想到自己頭發亂糟糟,衣服也皺巴巴的樣子很不得體,隻好羞愧地把頭低下去。
“你是許昀吧?”
李父大概迴來得很早,正在給花園裏的月季澆水。他穿著那種中式的褂子,渾身打扮很有派頭,不過皮膚上的皺紋還是暴露了年紀,整體算是……算是個有格調的帥老頭吧。
“昨晚正好遇上阿遠他不太舒服,所以就留下來幫幫忙。”
他笑瞇瞇地點頭,神態倒是很慈祥。不過怎麼看都跟想象中不太一樣,比起長輩更像是那種上了年紀的花花公子。
雖然尷尬,但馬上離開似乎不太禮貌,許昀隻好在一旁默默觀察花草。
“咦,這月季生黑斑了。”
“是嗎?”
“嗯,您看。”他往葉子上小心地指了指,“這裏還有這裏,應該是空氣太潮濕了。其實月季不需要澆太多水的,澆太多次反而容易生病。像這種黑斑是真菌感染,可以一天三次噴點三唑酮殺菌。”
李父頗為讚賞地看著他:“你還懂園藝知識?我以為你這種年紀的年輕人隻對上網感興趣。”
“哪裏……”
“早聽說你是個會生活的人,看來果然如此。”
“您真的過獎了……”
“喂!”
被一聲怒吼嚇得轉過頭,隻見李堯遠三步並作兩步衝過來,唰一下將人扯開:“誰讓你跟他講話的。”
“我嗎?”
許昀愣了一下。
“我沒有打擾伯父,隻是碰巧——”
“不是說你。”
敵意的目光瞪向親爸,李堯遠將要護的人拉到身後:“我是說他。”
李父無奈地皺起眉頭苦笑:“聊天而已,再寶貝也不用看得這麼緊吧。”
“走,別跟他廢話。”
“阿遠……”
對長輩這樣沒禮貌實在是超出許昀的接受範圍,然而李父似乎完全不以為意。
“先去廳裏吃早飯吧,你蘭姨可是難得下廚一迴的,咱們爺倆今天沾小許的光。”
對方講話雖然溫和但莫名很有威嚴,以至於要迴家的事轉了好幾圈,許昀還是沒能講出口。迴餐廳的路上他小聲譴責:“阿遠你沒有必要對你爸爸那麼兇吧,搞得老人家好沒麵子,這也不是為人子女之道啊。”
“不準幫他說話。”李堯遠瞪了他一眼,“他哪是什麼老人家,哪個老人家會在外麵搞出一大堆桃色緋聞,害我顏麵掃地。”
“呃……”
看來別人的家事還是不要隨便發表言論了。
吃過早飯後許昀順理成章地告辭。李堯遠要送他,他趕緊婉拒:“你大病初愈還是不要勞神了吧,我自己去坐公交車就好,況且要去的地方離這裏也不遠。”
“你要去什麼地方?”
“呃,隻是書店而已。”
“跟誰,又是那個姓唐的?都跟你說了那個人沒安好心,你還跟他來往,到底有沒有腦子啊。”
alpha在長輩麵前口無遮攔,搞得許昀更加局促,連臉都微微發紅:“我看我還是先走了,伯父你們慢用。”
“喂許昀——”
李父攔住立馬就要追出去的兒子:“坐下。別逼得太緊,追人這事要講究策略的。”
“不用你管我的事。”
李堯遠頭疼得要死,情緒也依舊暴躁,甩開他爸的手憤憤地坐下。
他爸挑起眉:“你要是有我一半本事也不至於連個beta都搞不定。”
“你到底想說什麼?”
“作為過來人我隻是想告訴你,這種事不要過於認真。你喜歡人家人家不一定喜歡你,況且花花世界選擇多得是,未必要上趕著。”
“誰說我喜歡他,開什麼玩笑。”
“不喜歡他還把人留在身邊,莫非是因為易感期?”
無論是誰揭穿他苦苦壓抑的情感都很可恨,尤其是他爸。李堯遠一時說不出話,猛地站起來較勁:“是又怎麼樣!”
李父目光一轉,沒再開口。
許昀不知道在門口站了多久,表情還是一樣的木訥和局促。他的手緊了緊:“不好意思,我把手機落在樓上了。”
匆匆上去取完又匆匆下樓,外麵陽光通透而微寒,一路無言地低著頭,同時刻意加快了腳步。
李堯遠從身後追過來,猛地將他拉住:“說了我送你。”
見他跑得額頭冒汗,臉上的青筋也一條條冒出來,好像生怕會找不到自己的樣子。許昀恍惚了一下,隨即搖搖頭。
“我自己迴去就可以了。”
“你是不是生氣了?剛才——”
“剛才我是聽見了。”
沒有太多遲疑,隻是眼神閃爍了一下。他低下頭說:“我是聽見了,不過沒生氣。其實我完全可以理解你阿遠,真的,所以你不用解釋什麼的,我不會再像之前那樣往心裏去。”
李堯遠皺起眉,使勁拽緊他的手。
許昀卻神情複雜地收迴,緩慢地活動著疼痛的手腕,溫溫吞吞地坦白:“老實說除了今天早上,昨天晚上你說的話我也都聽到了。”
“我說什麼了?”
“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許昀小心翼翼地盯著他。
想到昨天那幾句直白的夢話,心髒就發麻。那意味著阿遠沒有忘記過去的事,可是那也意味著怨恨,還有曾經的錯過。
要是還能迴到從前就好了,如果事情才發生,或許會有勇氣把真實想法通通告訴對方。
可是六年都過去了,誤解的種子早就已經悄悄生根發芽。現在再提出要阿遠原諒自己,恐怕隻會招來他更深的厭惡吧。
所以,不如把一切交給時間去撫平。
“我沒想到你還沒忘記當年的事。對不起阿遠,你會記恨我也是應該的,像你這麼驕傲的人當時應該很難過吧,都是我的錯。”
李堯遠眉頭擰得更緊:“我到底說什麼了?”
“你說你恨我,還說不想見到我。”
隱去最重要的那句“不愛”後,許昀臉上閃過一絲落寞,隨即卻努力地樂觀起來:“其實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沒必要顧及我的感受,說出來心裏會舒服點。我也真是夠遲鈍的,居然沒猜到你這麼討厭我一定有原因。”
他停下來,局促又苦澀地笑笑:“不過討厭我也是應該的。當年我那麼不知好歹,如今還來賴在你家,你大概覺得我很厚臉皮吧。對不起,這段時間造成你的反感。”
說完就靜靜地等著,想著也許能等來一句“沒關係,我也沒那麼在意了。”
可是李堯遠一聲不吭,眉心緊緊擰著,側開的臉上似乎在用力隱忍什麼,過了好久好久才說:“那些都是夢話,幹嘛當真。”
其實是想發火吧?隻是礙於禮數跟情麵所以不方便發作。
看來自己還是該識趣一點,自覺地走開,不要再讓alpha為難。
“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先迴去了。”
說完許昀就低頭朝大門口走去,背影有些寂然,剩李堯遠自己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不知道昨晚自己為什麼會說那種話,也不知道許昀心裏究竟怎麼想的,是不是聽到自己那麼說反而鬆了口氣,隻是無論如何,無論如何都——
“許昀!”
前方的人停下,迷茫地轉過來。
李堯遠憋得臉色青紫,用盡全力吼了一句:“要我放棄你那才是做夢!”
喊出這句話的自己也成了白癡。
許昀應該沒聽清。他平淡怯懦的臉動了動,揮手做了個拜拜的動作,轉身走遠了。
先是極度緊張現在又極度僵硬,短短幾秒就像坐過山車。
李堯遠全身徹底無力了。
世界上最大的笑柄大概就是自己這樣的吧。愛說成不愛,沒忘說成忘,留下說成滾。到了想吐露心跡的時候卻像被人毒啞了一樣,勇氣也消失殆盡。
不過大概也不關勇氣的事,隻是因為知道說了也白說。許昀能離開自己一次就能離開第二次,到時候就不止是狼狽那麼簡單了,還要加上得而複失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