艙板揭處,後梢又出現了扮作“通寶銀號”東主的屈強,和扮作書童小鐵的水中蓮,但水中蓮猶帶驚詫的雙目神光,卻緊緊盯在自稱“狼王二公主”的銀衣少女身上,不住上下打量!
屈強笑道:“前輩,象不象嗎?除了上次在‘石樓山’所見那位‘狼王二公主’是穿了一身銀白狐裘,裝束稍為華貴以外,這兩位‘二公主’的相貌、身材,是不是相象得幾乎毫無二致?”
由於屈強所問的“象不象?”更由於這位“二公主”對自己神情中毫無敵意,水中蓮終於明白了前後兩次所見,決非同一個人,不禁神情驚愕地失聲說道:“易容之術,我亦稍通,卻不知竟能精妙到如此地步?這位姑娘,定是當世武林奇葩,藝出北天山嚴九婆婆門下,被稱為‘千麵女飛衛’的東門鳳了?”
銀衣少女頷首嬌笑道:“晚輩正是東門鳳,奉屈強師兄飛書相約,趕來幫忙,但臉上身上,卻絕未加以絲毫化妝,完全是本來麵目!……”
水中蓮聽得方自心中更奇,想要追問,那艘白帆小舟,忽又輕輕一震!
屈強笑道:“大覺塔方麵的藍大俠,也趕到了,我們且問問看,趙榮花了五萬兩銀子,是想殺誰?……”
話方至此,一個清朗語音,響自船頭接道:“他想殺誰,屈兄可能絕猜不到,我因趙榮此人,心腸太惡毒,須加儆戒,還多敲了他五萬兩銀子,留作濟世之用!”
隨著話聲,一個身材相當挺拔,但左頰上,卻多了一塊毛毿毿的難看“藍記”之人走進艙來,向水中蓮含笑拱手為禮。
屈強笑道:“水前輩,這是我的好朋友,‘大漠神龍’藍玉通,被我請來,委屈他臨時客串了一次‘狼王’屬下的‘藍麵殺手’!他左頰上那塊‘藍記’,乃是故意裝點,本來麵目真所謂‘妒煞潘安,看煞衛瑜’,比我漂亮多了!”
這時,藍玉通已把臉上“藍記”弄掉,果然劍眉星目,俊朗過人,手中並拈著一張五萬兩的銀票,遞向屈強,故意調侃地,抱拳笑道:“啟稟狼王陛下,第二號‘藍麵殺手’繳令!”
屈強笑道:“藍兄,我來猜猜趙榮想殺之人是誰好嗎?”
藍玉通道:“屈兄神通雖大,功力雖高,卻未必能有前知之慧!?你若猜得中時,我願意輸個東道,倒貼五萬兩銀子如何?”
屈強向東門鳳看了一眼,效法適才在艙板上所聞得張雲鶴的語氣,對藍玉通緩緩問道:“此人是否在世封侯,去世封王,後世封帝?”
藍玉通的反應方麵,亦屬相當敏捷之流,一聞此言,立即詫聲說道:“屈兄,你把趙榮太看重了,他是個什麼東西?怎會甘冒天下的大不韙,敢動‘武聖’關公腦筋!”
屈強笑道:“我也知道他不敢冒犯關公,但卻難保他不在統禦劉、關、張、趙四大家族的領袖欲望之下,會動關公那柄傳說已在‘姑射山’出土的‘冷豔鋸’的念頭。”
藍玉通搖頭道:“趙長山或許有此雄心,趙榮卻無此壯誌,屈兄猜得錯了。”
水中蓮一旁接道:“不必再加猜測,藍老弟揭謎底吧,趙榮不惜重金,雇用狼主殺手,他是想要殺誰?”
藍玉通道:“趙明!”
這兩個字兒,答得簡短有力,但語氣和神情中,卻流露了極度哂薄不屑意味。
水中蓮和屈強都大感意外,雙雙吃了一驚,水中蓮並失聲道:“天下會有這種事情?趙榮竟花費十萬兩銀子代價,雇請‘狼王殺手’,要他弟弟的命!”
藍玉通冷笑道:“此人涼血無情,心如豺狼,我遂除了多勒索他五萬兩銀子之外,並佯作不知他與趙明乃是兄弟關係,順便取得一樁他企圖謀殺同胞手足的親筆鐵證!……”說至此處,又從懷中取出一方上有“聖手慈心,索魂奪命”八個小字的血紅符令,向屈強等,加以展示。符令中央,被人以燒枯木筆,寫了“請索趙明之魂”字樣,並龍飛鳳舞地畫了一個花押,顯然是出於趙榮親筆。
屈強目注藍玉通道:“藍兄這方‘索魂符令’,係自何來?”
藍玉通笑道:“我趕至此處,奉屈兄密令,命我喬裝‘藍麵殺手’,去‘大覺塔’一下,接受殺人任務後,覺得頗有趣味,遂自出心裁,製造了幾件小道具,留備萬一,或它日之用……”
水中蓮指著那方“索魂符令”,接口道:“這東西還有後用?”
屈強一旁笑道:“不一定,這方符令,可以救趙明,可以殺趙榮,可以使趙氏兄弟鬩牆,也可以把趙長山氣得看破紅塵,心灰意冷!總而言之,有此一令在手,已足可操縱趙氏家族,使他們稍加收斂,不致為禍江湖!藍兄妙手靈心,高瞻遠矚,小弟佩服萬分,你把這方趙氏家族的‘奪魂符’,好好收起來吧!”
藍玉通剛把那方血紅符令,揣迴懷內,雙目神光,突然有點發直!
使他目光發直之故,是遙見南方(小西湖在城北)熱鬧城區方麵,騰起了大片濃煙!
東門鳳畢竟初到不久,對當地形勢,並不太熟,故而一見濃煙騰起,便柳眉微蹙問道:“那片濃煙騰起之處,是不是‘通寶銀號’方向?”
屈強冷然接道:“一點不錯,代收‘慈心存款’的大紅字條,既然貼出,消息靈通的‘狼王’方麵,怎會放過我們?依我算計,他屬下那些千奇百怪的‘殺手群’,也該要出現了!”
水中蓮牙關一咬道:“該來的,總是會來,大家拚就拚吧!我想趕迴‘通寶銀號’看看,搶救些局外百姓,免得他們禍從天降,遭受了無妄之災!”
屈強目注藍玉通道:“為俠之道,理應如此,藍兄與水前輩先行一步,小弟和東門師妹隨後就到,一來,兵分兩路,較有前後唿應,二來,這‘小西湖’畔,可能就有些牛鬼蛇神,需要料理料理!”
水中蓮滿腔仇火,以前隻因聲勢太孤,不得不到處潛蹤匿跡,如今既有了屈強、東門鳳、藍玉通這等一流助臂,便巴不得早和“狼王”那群兇邪勢力對陣,故而,屈強語音方落,她和藍玉通兩人已離開白帆小舟,馳赴濃煙騰處。
東門鳳神色鎮靜,從容不迫地流轉秋波,向屈強盯了兩眼,口中低低說了一聲:“奇怪!”
屈強笑道:“鳳妹奇怪什麼?”
東門鳳道:“我們師門中,頗有淵源,深知屈師兄不僅姓屈名強,個性亦十分倔強!因天姿絕世,幾乎盡得‘通天秀士’葛七師伯真傳;一向孤身單劍,遊俠江湖,心雄萬丈,目高於頂!這次怎會為了掃蕩‘狼王’,扶持正義之事,居然看得起我東門鳳,飛書相傳,叫我來作你助手!?”
屈強伸出兩根手指,微軒劍眉道:“原因有二!”
東門鳳嫣然笑道:“把原因挑明好嗎,免得在暗中摸索,萬—弄錯,反而會誤了大事!”
屈強頷首道:“第一,狼王那邪惡組織,不單實力極大,其蹤跡身分更十分詭秘,劉、關、張、趙四大家族中,能手雖多,也多半似乎戴有一層假麵具,各戴私心,正邪難論!麵對這麼多勁敵,為了大局,我隻有委屈,不敢倔強,需要強而有力的支援助臂,遂把腦筋動到‘大漠神龍’和‘千麵女飛衛’的身上!”
東門鳳螓首微點,流波笑道:“能夠委屈,不複不知輕重,一味剛強,這表示師兄不僅武功日高,連靈性修為方麵,也有了進一步的修養!”
屈強道:“我飛書乞援於鳳妹的第二點原因,其中有點奧妙!鳳妹不妨想想,我師傅葛七先生,和你師傅嚴九婆婆,雖是數十年道義之交,但我們師兄妹間,在這次長期相聚之前,卻僅有驚鴻一瞥的半麵之識!”
東門鳳嬌笑道:“我記得,這話有兩年多了,那次你隨葛七師伯,來到‘北天山’,我則恰好奉了師命,出山辦事,彼此隻在‘天香穀’口,相隔數丈的遠遠見過一麵!”
屈強道:“那一麵之見,由於距離太遠,隻可說是等於半麵,但鳳妹修短適中,穠纖合度,秋水為神,美玉為骨的絕代仙姿,卻已深鐫我心懷腦海之中!……”
東門鳳玉頰微紅,白了屈強一眼道:“屈師兄,想不到你不僅武功高明,連嘴皮子也如此花巧!加上英姿颯爽,氣概軒昂,遊俠江湖以來,所結交的紅粉知己,定然多得數不清了!”
屈強不理會她調侃之語,繼續說道:“上次在‘石樓山’中,見了那位自稱‘狼王’次女的‘二公主’時,真把我嚇了一跳!……”
東門鳳想起水中蓮初見自己時,所流露的驚訝神情,不禁微詫問道:“這樣說來,我與那位‘二公主’,果然長得極象?”
屈強苦笑道:“若非神情方麵,微有清濁之分,以及那位‘二公主’的劍法,一味淩厲刁詭,雖然狠辣有餘,卻找不到半絲嚴九婆婆沉雄精奇的‘北天山’高妙家數,我‘東門師妹’四字,幾乎在當時已脫口驚唿而出!?”
東門鳳聽得大感興趣,目注屈強說道:“我真不信世間會有如此相象之人。屈師兄,我答應從如今開始,東門鳳恭遵號令,忝充膀臂,唯一的條件是,你要趕緊設法,讓我和那位真正的‘狼王二公主’會上一會!”
屈強微一尋思,揚眉笑道:“鳳妹,請你以巾蒙麵。”
東門鳳極為乖順地,立即取方黑紗,蒙在臉上笑道:“屈師兄又要弄什玄虛?”
屈強笑道:“假如我的聽覺不差,這‘小西湖’的湖岸之上,至少業已埋伏了十名以上的‘狼王殺手’,隻要我們人一離艙,便會有所動作!故而,才請鳳妹暫時蒙麵,免得驟見‘二公主’鳳駕之下,可能把那些‘狼王殺手’驚得不敢露麵!?”
東門鳳妙目微揚,向湖岸上的草樹之間,掃了一瞥,低聲問道:“屈師兄且請下支將令,以便遵從,我們應該怎樣對付這群萬惡殺手?是以殺止殺,盡情誅戮?還是手下略為收斂一點,保留幾個活口?”
屈強歎道:“能留幾個活口,當然最好,但若照傳說中,‘狼王’的詭秘森厲性格看來,他屬下‘殺手’,能勝時,決不肯留給我們半絲活命機會,不能勝時,也不太可能對自己有所寬恕,以致被逼無奈,吐露出任何機密!”
東門鳳柳眉一挑,以一種不服神情說道:“屈師兄,我不服氣,東門鳳相信,我能,你更能,稍時與‘狼王殺手’相鬥,對方隻一露敗象,我們便先封製他們全身穴道,防止對方嚼舌、服毒、點心窩、拍天靈等任何自絕手段,非叫他們連想死都難如願,乖乖吐露機密不可!”
屈強點頭笑道:“好,我們離船登岸,看對方現不現身?以及我們留活口、探機密、追‘狼王’、搗魔巢的想法,能不能夠如願?”
東門鳳好奇心切,早就想走,聽得屈強已發號令,兩條人影,頓如兩縷輕煙,離卻白帆小舟,幾乎貼著“小西湖”的清澈水波,一掠數丈,飄上湖岸。
他們人方出艙,一片歌聲,已在湖岸上的草樹之間晌了起來,唱的是:“慈心慈!妙手妙!妙手慈心通大道!慈心度爾上西天,妙手為君除苦惱,一朝撒手萬事休,勸君早盼無常到!……”
屈強與東門鳳,雙雙點足岸上,聞得歌聲,不禁相顧一笑,屈強並且故意高聲說道:
“無常一到,確實萬事皆休,且看看這些能夠為我消除苦惱的慈心妙手,是怎樣出現?……”
隨著話聲,兩條晃晃悠悠,似人非人的怪異身影,便從一大片林木之間,倏然閃出。
所謂“晃晃悠悠”,是形容身形之高,所謂似人非人,是形容裝束若鬼,所謂“怪異”,是形容這兩條身影,有其與眾不同之處!
現身出林的,是世俗所謂“黑白無常”的兩條鬼影,但黑白無常所戴的高帽子上,傳說中一向都是寫著:“對我生財”、“大吉大利”字樣,如今這黑白無常頭上所戴,卻換了花樣,隻是更為簡單的“三招”二字。
東門鳳目光一掃,嬌笑說道:“這倒有趣得很,剛聽見‘無常到’的歌聲,就有‘無常鬼’出現!”
一種沒有半絲抑揚頓挫,冰冷得沒有半點感情的語音,從黑無常的口中吐出說道:“我們不是‘無常鬼’,是‘討債鬼’!”
屈強接口道:“討什麼債??
黑無常雙手一揚,左手掌心中,寫了一個“名”字,右手掌心中,寫了一個“利”字。
東門鳳笑道;“屈師兄,這兩個‘討債鬼’是為了你借用‘狼王’之名,收了十萬兩銀子的‘慈心存款’而來。”
屈強哂道:“索‘名’索‘利’,倒也可以,但要看看他們有何手段?”
這迴是白無常的雙手一揚,左掌中,寫的是個“火”字,右掌中,寫的是個“血”字!
屈強向遠方尚未平熄的火光濃煙,望了一眼,冷冷問道:“用‘火’的手段,已見於‘通寶銀號’,用‘血’,的手段何在?”
黑白無常均不答話,同時伸手,往頭上所戴的“三招”高帽,指了一指。
屈強哼了一聲:“好,你們兩個,一齊上吧!……”
東門鳳急叫道:“屈師兄不要獨霸,且留下一個給我!”
屈強哂道:“不必,看我‘三招’之內,擺平這兩個前來為‘狼王’索名、索利的‘討債鬼’兒!這手癢的注定倒楣貨色,定還多得很呢,你先為我掠陣,注意我們的預定策略!”
說話之間,黑白無常業已向屈強雙雙發動攻擊!
首先,他們是施展了身上手上的一些零碎,黑白無常雙雙張口一噴,口中血紅長舌,化成碎若牛毛的紅色茫雨,布滿當空,手內“拘魂鐵牌”微揚,牌上有段黑色煙光激射,煙味辛辣帶腥,顯然蘊有劇毒!
跟著,“哭喪棒”平胸遙指,百數十線閃閃精光,從棒之一端電掣飛出!
屈強臉上浮現一種鄙視意味,連閃都不閃,手也不舉地,傲然說道:“這種下五門的東西,不值一笑,算你們半招好了。”
一旁掠陣的東門鳳,因人在局外,看得分明,柳眉微蹙,高聲叫道:“屈師兄莫要大意,他們是倚仗冪空暗器煙花,作為掩護,其實,這兩個‘討債鬼’未用武功招式,他們是悄無聲息,分左右緩步移前,各自箕張雙臂,看樣子,是想抱抱你呢!”
屈強聞言,心想其中定有蹊蹺,遂玄功暗凝,把師門絕藝“乾清少陽罡氣”陡然加到十成!
他先前既不閃避,也不舉手之故,便是想炫技震人,暗以“少陽罡氣”在身外數尺周圍,布起一道無形韌壁,使那些冪空毒煙毒芒,到了受限所在,便自行無功而墜!
但既聽東門鳳叫明情況,知有蹊蹺,遂把原僅施展六成功力的“少陽罡氣”陡然加強到十成左右!
神功加強之下,果然奇事立生!首先是冪空黑煙,先被震散消滅,那些毒針毒芒等物,也往四外飛散得無影無蹤!
其次是箕張雙臂,分由左右悄悄掩來,想對屈強加以擁抱的黑白無常,也為無形韌壁所阻,並被陡然加強的“罡氣”所震,往後連退兩步!
就這兩步之退,所謂“奇事”便生,也使屈強頭上,暗暗沁出了汗,東門鳳的心中,幾乎驚碎了膽!
“波”!“波”!兩聲巨震起處,充任“狼王”討債先鋒的黑白無常都不見了,屈強麵前,三四尺外的地下,一左一右,突然出現了兩個新添淺坑,湖岸草樹之間,遠遠近近、高高低低,到處都狼藉懸掛著不堪入目的肝腸髒腑,散碎血肉!
東門鳳語音微顫地失聲叫道:“屈師兄,‘狼王殺手’的厲害之處,果然名不虛傳吧!‘三招’之傲,隻是故意誘你動火輕心,其實卻拚死以命相搏!剛才,慢說讓他們把你抱住,就算讓他們接近到你的身前,如今將……將是個什麼局麵?”
屈強心中明白,自己卻未料到,對方竟抱如此拚死毒念而來,近身纏鬥之下,加上自詡修為,不可能一刻不懈地、始終以“少陽罡氣”防身,則爆震忽作,匆促間神功難聚,性命縱或幸全,重傷也絕對難免!
冷汗暗沁之下,東門鳳因對他太以關心,嬌軀閃處,貼近屈強耳邊道:“屈師兄,不要太倔強了,‘狼王’殺手的討債目標,必然主要在你這‘通寶銀號’的東主身上,再有殺手出現時,先讓我出場,替你探探路數!”
屈強早把功力凝貫在耳目之間,故而已有所聞,眼神一注林木,揚眉冷笑的,低聲說道:“大群殺手來了,鳳妹請隨時準備扯掉蒙麵黑紗,也讓神秘對方,疑神疑鬼,要利用你酷似那位‘狼王二公主’的神秘天賦!”
密語至此,林中果然閃出了大批人影!
這迴真熱鬧了,有僧、有尼、有道、有俗、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還有身穿文武官服之人,共是十三個!
屈強明知故問地高聲喝道:“來者何人?”
“天殺十三星!”
這是一名約隻有二十五六歲,容貌相當英俊,身上仿佛穿了一件“駙馬官服”的年輕男子所答!
屈強“呸”了一聲,以鄙視神色罵道:“什麼‘天殺十三星’,不過是十三名為他們主子進死的酒囊飯袋而已!”
那駙馬裝束之人,揚眉說道:“我們縱是酒囊飯袋,但‘送死’二字,卻屬厲害無比!對你實說不妨,我們全預服‘極樂毒丸’而來,‘天殺十三星’一擁齊上,隻求討債索命,不顧任何後果!故而,動手時,隻有攻勢,沒有守勢,先一人飛頭,後一人洞胸,左一人斷臂,右一人刖足,其餘諸人,隻要有半絲戰鬥之技,仍會全力施為,作你的要命太歲,追魂惡煞!試問閣下,縱是鐵鑄金鋼,也怎會不被我們這‘天殺十三星’的熱血溶化?!”
屈強聽得果然答不上話,為之心弦暗震,雙眉愁結!
那駙馬裝束之人又道:“當然,以閣下劍劈北六省綠林道總瓤把子夏侯鼎的身手來說,戰雖無望,逃或可能,但隻要閣下有所畏怯,拔腳—逃,也必無顏再與‘狼王’對抗,江湖中不能混了!”
語音頓處,陡然氣發丹田,揮手高聲喝道:“狼王萬歲,天殺十三星上!”
一片“狼王萬歲”的響應聲中,其餘十二名男女僧道尼俗,果然一擁而前,他們也象那黑白無常一樣,不施半點武功,不用半寸縱躍,全是一步一步地緩緩走來!
屈強以眼角餘光,對東門鳳毫無痕跡地發出訊號……
東門鳳玉手一揚,蒙麵黑巾,頓時飛上半空,並索性擺出一副“二公主”的威風,搶了兩步,大馬金刀地擋在屈強前麵。
那駙馬裝束之人,本自當先,突見東門鳳露麵,神情劇震,趕緊轉身一張雙臂,作勢止眾喝道:“慢,等一等!”
一個白發老婦,用一種頗難形容的痛苦聲音叫道:“彭駙馬,我們所服的‘極樂毒丸’,藥力已在發作,我……我……我們要鬥,我……我……我們不能等啊!”
彭姓駙馬大聲喝道:“胡說,你難道沒有看見‘二公主’的鳳駕在此?”
另一個灰衣尼姑叫道;“公主不能比‘狼王’更大!何況她隻是‘二公主’,又不是你彭駙馬的妻子‘大公主’,你也服了‘極樂毒丸’,想保全她,自己也會一樣死得好難過啊!”
彭姓駙馬怒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我有統率‘天殺十三星’的‘天狼血令’在手,就是不許你們對‘二公主’的鳳駕,有絲毫瀆犯之處!”
其餘十二人,好似心中極為難過地,一齊伸手在喉間和胸前不住用力抓撓,一名頭陀,並厲聲吼道:“好難受啊,我們非鬥不可,我們忍不住了!”
彭姓駙馬牙關銼處,似是下了甚大決心,葛然高舉手中一根血紅令箭,沉聲說道:
“你們既忍不住,就來場互鬥,或是幹脆自己殺自己吧!”
這“自己殺自己吧!”的一言甫出,那名頭陀倏然戒刀猛揮,先把老婆婆的白發人頭,砍得由鼻中分,跟著便迴手將帶血刀尖,搠進了他自己的心窩之內!
跟著便是和尚殺道士,道士殺將軍,將軍殺女郎,女郎殺和尚,以及殺了別人後,再自己殺自己的恐怖混亂局麵!
東門鳳似乎有點不忍卒睹地,以“蟻語傳聲”功力,向屈強耳邊,悄然叫道:“屈師兄,這真是人間地獄啊!你有什麼法兒,能把他們的瘋狂行為止住?”
屈強也以“蟻語傳聲”功力,苦笑答道:“仿佛隻有一個法兒,鳳妹再用‘狼王二公主’的身份,對那位彭姓駙馬,下道命令試試?”
東門鳳應聲發話,向彭姓駙馬叫道:“姐夫,你叫他們停手!”她相當聰明敏慧,既知這彭姓少年,是“大公主”的“駙馬”,故而,“姐夫”便叫得相當親切!
彭姓駙馬一怔,向東門鳳看了一眼,搖頭歎道;“停不住了,‘二公主’應該知道‘極樂丸’的威力,現在雖隻是看他們死,但他們在‘枉死城’中,也不過隻是比我先到一步而已!‘鬼門關’內,若是點起名來,所謂‘天殺十三星’決不會少上半個!”
東門鳳覺得這彭姓駙馬,似乎略有人性,與一般“狼王”殺手不同,不禁對他微生好感,皺眉問道:“你身為駙馬,乃是‘狼王’親屬,不同於一般外人,你難道也沒有‘極樂丸’的解藥?……”
話方至此,那彭姓駙馬所說停不下來的恐怖瘋狂行動,業已完全停止。其實,不是停止,是那十二名殺手,或因被殺,或因自殺,已盡數畢於慘不忍睹的大難血泊之中。
彭姓駙馬雙目凝光,向東門鳳深深看了兩眼,從臉上浮現一種極度驚異神色,詫聲問道:“你……不是‘二公主’?不……不是‘鳳妹妹’嗎?”
東門鳳知道八成是自己在問話中露了馬腳。但令人驚奇的是,那位狼王“二公主”,不單與自己容貌酷似,居然也以“鳳”為名。馬腳既露,不必再瞞,遂大大方方地點頭笑道:“我是東門鳳,不是你們‘狼王’的次女‘二公主’,你是否還打算對我、或和我屈師兄……”
彭姓駙馬不等東門鳳往下再問,便自苦笑接道:“彭天宏剛才以‘天狼血箭’,命令‘天殺十三星’自相殘殺之舉,業已背叛‘狼王’,本身又將在‘極樂丸’毒力發作之下,立告慘死,哪裏還會和東門姑娘、屈大俠等為敵?我隻想利用這尚可說話的片刻光陰,奉托兩位一件事兒!”
東門鳳尚未答話,屈強已應聲接道:“彭兄有事,盡管囑咐,我們無不盡力!但你若有甚生機,務請先行說出,我們好盡力而為,及時挽救!”
彭天宏先向屈強投過一瞥感激神色,然後對東門鳳細看幾眼,抱拳說道:“東門姑娘,天下決無如此毫不相幹的酷似之人,故而我認為你雖非‘二公主’,也必和她有某種密切關係!這粒‘迴天丸’,是我以性命換得,其靈效足解各種狠辣絕倫的‘狼王’秘毒!兩位在江湖中,若與‘二公主’相遇,不論或勸或逼,務必讓她把這‘迴天丸’用溫酒立即服下!”邊自說話,邊自掏出一粒朱紅色的蠟丸遞過,但不知是由於激動,抑或所謂“極樂丸”的毒力已漸發作,彭天宏的那隻遞藥右手,已有點微微發抖!
東門鳳剛把朱紅蠟丸接過,屈強已向彭天宏急急叫道:“彭兄,這‘迴天丸’既能祛解各種‘狼王’秘毒,你自己怎麼不吃?”
彭天宏笑道:“這東西,太難得了,我受盡委屈,用盡心機,於伺候‘大公主’之餘,又腆顏作了兩次‘西宮麵首’,才在‘狼王’的綠帽子下,弄到僅有的一粒,倘若自己吃掉,日後還怎麼能把‘二公主’救出苦海!?”
屈強覺得他“救出苦海”一語,用得有點蹊蹺,不禁愕然問道:“難道那‘狼王’如此毫無心肝,連對自己女兒也照樣用毒?”
彭天宏如今連身軀也有點發抖,急忙迴手自點了兩處穴道,強行提氣說道:“屈大俠有所不知,‘大’公主是‘狼王’親生,‘二’公主隻是他所收養的義女,彭天宏認為‘狼王’雖不至於對‘二公主’也用‘極樂丸’,卻定已自幼讓她服食過什麼能夠忘記本來的迷神易性秘藥!”
屈強越聽越對這彭天宏起了憐惜之心,一把拉過彭天宏的左手,便把三指搭向他寸關尺上!
彭天宏知曉屈強仍想搶救自己,是要診察脈象,遂搖頭歎道:“屈大俠不必費心,小弟業已無救,請以重手連結‘三元大穴’,再給我片刻光陰,我又想起一事,還可以幫幫你們!”
屈強從脈象上已診出彭天宏確實中毒太深,生機已絕,遂隻好如他之言,凝勁駢指,為他飛點“三元大穴”。
彭天宏吸了一口長氣,略為定神,從懷中摸出那根血紅色的“天狼令”來,向東門鳳遞去。
東門鳳如今對於彭天宏,已無半點懷疑防範之心,遂一麵接過令箭,一麵問道:“這根‘天狼血令’,還有什麼用處?”
彭天宏道:“在別人手中,根本毫無用處,但因東門姑娘的容貌,酷似‘鳳二公主’,再若有這‘天狼血令’在身,加以臨機應變的靈活巧妙運用,或許可以騙得過‘巢湖一條龍’,從他身上,獲知一些你們想問、而我來不及說的‘狼王’有關秘密!甚至於那柄‘青龍偃月刀’的下落!”
屈強駭然道:“那柄‘青龍偃月刀’,難道竟已落入‘狼王’手內?”
彭天宏似想點頭,但已有心無力,雙目神光漸萎!
屈強一掌貼上他“脊心穴”,邊傳真氣,邊自急急叫道:“彭兄……彭兄……”
彭天宏又勉強說了含混不清的兩句話兒,便頭兒一垂,奄然斷氣,全身並急遽抽搐,轉瞬之間,已化成幾撮毛骨和一灘血水!
東門鳳看得好不淒然,取巾微拭眼角歎道:“好可怕,也好可惜啊!屈師兄,你聽清楚彭天宏臨死之前,語音略顯含混的那兩句話兒沒有?”
屈強道:“他好像說的是:‘到了巢湖左近,提防狼心酒保’!”
東門鳳道:“屈師兄對於彭天宏的話兒,相信幾分?”
屈強毫不思忖地應聲答道:“百分之百!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彭天宏連性命都不顧惜,怎會說半句假話?他的最大心願,就是能幫助我們,把那位與你既同貌又同名的‘鳳二公主’救出苦海!”
東門鳳道:“這也有疑問啊,他是‘大公主’的駙馬,怎麼偏偏對‘二公主’如此關心?”
屈強歎道:“這問題我想過了,發覺有合理答案!”
東門鳳道:“願聞高論!”
屈強道:“那位‘大公主’乃‘狼王’親生,父係如此,縱不貌醜,亦必性惡。‘二公主’則與鳳妹同貌,具天人絕代之姿,人好色,理之常情。故而,我認為彭天宏今日之叛,種因子早有二心,他大概娶的雖是‘大公主’,愛的卻是‘二公主’呢!”
東門鳳白了屈強一眼道:“算你會說,但彭天宏以堂堂‘駙馬’身份,統率‘天殺十三星’,臨敵出征前,照樣也要先服‘極樂毒丸’,則‘狼王’的禦下手段,是否過分森嚴毒辣,出人意外一點?”
屈強搖頭笑道:“一點都不意外,鳳妹忘掉彭天宏為了求取‘迴天丸’,曾為‘西宮’麵首,請‘狼王’戴過綠帽子嗎?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怎知此事不春光外泄,‘狼王’綠在頭上,恨在心中,索性假公濟私,借他這不安分女婿的一條小命,來服眾立威,並除去後宮心腹之患!”
東門鳳被他說得不禁掩口葫蘆,低罵一聲:“缺德!”
驀然間,遠處又起步履聲息,東門鳳方一凝神注目,屈強已含笑說道:“狼王殺手方麵,不會再有第三撥了,來人多半是見‘通寶銀號’業已盡化劫灰,才匆匆趕迴,想在此處湊湊熱鬧的水前輩和藍玉通兄……”
話音未了,水中蓮和藍玉通兩條人影,業已馳到當場,水中蓮目光一掃,見四外並無戰事,遂訝聲問道:“屈老弟,是我們迴來太慢,魔崽子們業已被你和東門姑娘殺光?還是他們消息靈通,得知你約來有力幫手,知機識趣,嚇得不敢出現?”
屈強伸手指著黑白無常所化零碎血肉,以及“天殺十三星”所化血水,感慨頗深地搖頭說道:“人數不少,來了十五個呢,但是根本用不著我和鳳妹發出一招半式,他們便極為痛快地,自己斷了自己!”
藍玉通聽得有點不信地“咦”了一聲說道:“屈兄,‘狼王’殺手竟那樣懼怕你嗎?你豈不成為一頭‘豹’了?”
等東門鳳喉吐嬌音,把剛才種種出人意料的驚魂蕩魄經過,向水中蓮、藍玉通娓娓說完,也不禁使水藍二人,連唿“好險!”
屈強向水中蓮問道:“水前輩,城中情況如何?‘通寶銀號’多半片瓦無存,無辜民眾,可曾遭受損失?”
水中蓮有點氣憤地苦笑說道:“常言道:‘水火無情’,烈焰既起,附近居民,自然不無損失,好在隻損財產,未傷人命,我遂把藍老弟多向趙榮敲來的五萬兩銀子,交給朱掌櫃,由他全權處理一切善後之事!”
屈強點頭讚道:“前輩處理得好,‘通寶銀號’再開下去,便成畫蛇舔足,‘狼王’縱未派人放火,我們自己也將悄悄歇業,來個關門大吉!”
水中蓮道:“此間沒有事了,我們要去何處?”
東門鳳接口笑道:“無論是追究‘狼王’魔窟所在?探查‘青龍偃月刀’的下落?或設法與真正的‘鳳二公主’相會,搶救她脫離苦海,都必須仰仗彭天宏臨死前,所告的那條線索不可!我們逛趟‘巢湖’,去找找什麼‘巢湖一條龍’吧!”
藍玉通揚眉道:“既然要去‘巢湖’,我們馬上便走。”
屈強搖手道:“藍兄別急,不是這樣走法!”
藍玉通道:“要怎樣走呢?”
屈強笑道:“若想打蛇,便不能有所驚蛇,我們要避免浩浩蕩蕩,聲勢太眾!”
東門鳳笑道:“屈師兄是打算兵分兩路?”
屈強道:“兵分兩路,或兵分三路均可,我和水前輩,身份早明,自然同作一路,鳳妹與藍兄,或是在後接應,或分左右暗隨,未有必要前,暫作彼此不識,這樣兩明兩暗,等於是多了四隻眼睛,可以從各種角度上,把對方相當難防的陰毒謀略,看得透徹一點!”
東門鳳笑道:“小妹遵命!”
屈強笑道:“不單分路,還要易容。”
藍玉通道:“我的蹤跡,向在大漠,少入中原……”
屈強截斷他話頭,擺手答道:“易容之舉,重點在東門師妹,她那酷似‘狼王’義女‘鳳二公主’的本來麵目,隻宜在有必要時,派派用場,否則若輕易現出,許多熱鬧把戲,都管保變不成了!”
東門鳳失笑道:“易容就易容嘛,區區略變形貌,難不住我‘千麵女飛衛’吧!”
她倒是說作就作,銀衣閃處,飄聲入林,片刻間,再現身時,業已變成一位年約三十六七,風姿綽約的青衣中年美婦。
藍玉通也乘東門鳳入林易容換衣之際,把在“大覺塔”下,對趙榮用過的那塊“藍記”,粘在臉上,並使臉色略變,顯得蒼老一些,又成了趙榮所見的“藍麵殺手”模樣。
屈強目光一掃藍玉通、東門鳳二人,含笑問道:“藍兄和鳳妹形容既變,總該起個杜撰姓名吧,途中萬一必須有所稱唿,也比較方便一點。”
藍玉通隨口道:“我叫鮑南山吧,‘鮑南山’者,‘豹隱南山’之謂,豹子專門克狼,是狼群的死對頭,那位‘狼中之王’,若聽說來了豹子,他應該挺身而出,和我放手一鬥!”
屈強撫掌道:“這名兒起得好,但鮑老人家卻請事事均多小心,因為一頭狼,不足懼,結了黨的狼群,卻不好惹!尤其他們那種宛若瘋狂的矢死拚命舉動,著實詭惡難防,兇得緊呢!”
藍玉通向尚自掛在草樹之間、黑白無常的散碎肝腸髒腑,看了兩眼,頷首說道:“我雖未身經,也看得驚心動魄,聽出厲害來了!一路之問,自會事事小心,並緊記那位彭天宏臨終所告的:‘到了巢湖左近,提防狼心酒保’之語。”
屈強方把目光移注東門鳳,尚未發問,東門鳳已嫣然笑道:“我想我叫西門梧桐,比較恰當——因為梧桐可棲‘鳳鳥’,希望另一隻‘鳳’早點出現,早點和我接近,好讓我了解一下,她和我之間,到底有什麼密切關係,怎會貌同名同,巧合到那等地步?”
屈強道:“計議既定,我們走吧,彼此間的距離,在城鎮中,無須保持,即在同一場所出現,也隻佯作不識便可。但在山野間,卻必略分先後,不可超過半裏,避免萬一有事,唿應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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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先後啟程,路上有岔事嗎?
先走的屈強和水中蓮,沒有遇事,後走的東門鳳和藍玉通,遇上一樁。事並不大,但有點怪異,並頗富戲劇趣味。安徽省內,近生瘟疫災異,為了禳解祈福,時有野臺戲班演出相當熱鬧的酬神戲。如今,便有一臺,臺上演的是三國故事“關公溫酒斬華雄”,鑼鼓喧天,好不熱鬧!
華雄跳擲叫囂,耀武揚威,魏營諸將望影而逃之下,鑼鼓聲突然加重,關公綠袍金甲,凜若天神,橫刀出陣!
往日,在雲長公美髯飄拂,手中“青龍偃月刀”微一掣動下,華雄便當淩空仰跌,鬥大人頭,應刀落地!但今日卻大謬不然,“青龍偃月刀”方一掣動,倒在臺上的居然竟是關公!臺上,自然是一片慌亂,臺下,也起了哄然議論。恰好路邊,看見了這場怪事的東門鳳,向藍玉通蹙眉說道:“藍兄,這真是好驚異的事啊?曹操的杯酒尚溫,關公居然被華雄殺掉,仿佛是把曆史反過來了!”
藍玉通苦笑道:“可能還有更怪異的事呢!東門姑娘難道沒有聽見,我們身邊的看戲之人,紛紛在說什麼:‘又是一個,這是第八個了’……”
東門鳳道:“我聽見了,但卻不解其意,藍兄請找個看戲之人,或是唱戲之人,問上一問好嗎?”
藍玉通道:“好,東門姑娘先行一步,綴著屈兄和水前輩,免得距離太遠,彼此脫節,我對這樁怪事,稍作了解,立即隨後趕來。”
東門鳳點了點頭,青衣飄拂,獨自前行,但僅僅走出十來裏路的光景,藍玉通便趕了上來,向她低聲說道:“東門姑娘,事情怪異得會遠於你的想象之外!”
東門鳳遞過一瞥詫異眼色,意在詢問究竟是怎樣怪法。
藍玉通會意歎道:“在這一陣子的酬神戲臺之上,死掉了八位關公,並且全都是荒乎其唐的曆史翻案!”
東門鳳駭然道:“八位關公,全是被華雄所殺?”
藍玉通道:“五位死於華雄之手,—位死於顏良,—位死於文醜,另一位則是兄弟會於‘古城’,張翼德擂鼓三通,聲猶未串,關二爺卻已被老蔡陽砍了腦袋!”
東門鳳聽得連連搖頭道:“這是誰在專寫惡作劇的無聊翻案文章,要和一向受人供奉敬仰的‘武聖’關公過不去呢?”
“狼王!”這是藍玉通相當令人意外的簡短有力答複!
東門鳳種色一震道:“小西湖的白帆舟上,張雲鶴曾以重資雇請‘狼王殺手’,要殺‘關公’,想不到‘狼王’居然真對戲臺上的‘關公’,來了個一例殺戮!藍兄,這是你的推測之詞?還是握有證據?”
藍玉通道:“當然有確切證據,推測之詞,怎可隨便出口?剛才我飄身子上了戲臺,在那位被華雄所害‘遇難關公’的咽喉之間,取得了一件東西!”話完,遞過一根鐵翎小箭。
東門鳳仔細一看,見箭是上好精鋼所鑄,長僅三寸,色作朱紅,箭桿上並還鐫有“天狼”二字。
她因那朱紅色澤,甚是怪異,看去有點眼熟,遂取出彭天宏臨終所贈的“天狼血令”,把兩者試加比對。一比之下,不單色澤完全一致,連箭的形式,都彼此相同!
東門鳳先是一歎,後是一笑地嫣然說道:“果然又是‘狼王’弄鬼,這一來事情更複雜了,卻也更好辦了!”
藍玉通皺眉道:“更複雜,卻會更好辦嗎?東門姑娘的話兒,有點矛盾吧?”
東門鳳揚眉笑道:“一點都不矛盾,我來問你,關公是公認‘武聖’,我們又身為武林人物,在‘武聖’遭難的情況之下,要不要替他報仇?”
藍玉通道:“義不容辭!”
東門鳳正色說道:“我們既要為人(鐵中雄)報仇,又要為神(武聖關公)報仇,既要救人(鳳二公主),又要益世(掃穴犁庭,降魔衛道),事情是不是越來越複雜了?”
藍玉通道;“當然更複雜了,但更好辦的理由,卻何在呢?”
東門鳳笑道:“若得天助人助,必然百戰百勝!我們扶持正義,誓掃群魔,當然會獲‘人助’,而‘關公’乃是古往今來最威靈顯赫的‘神’,我們與它同仇敵愾,站在同一陣線,豈非必獲‘天助’——天人兩助,成功不難,要想斬下‘狼王’的腦袋瓜兒,大概是象‘關公斬華雄’一般,隻在溫酒之間而已!”
藍玉通先是點了點頭,後又搖了搖頭歎道:“道理雖然不錯,但東門姑娘卻千萬不可以把事兒看得太輕易!我總覺得‘狼王’不單組織龐大,力量雄厚,其人更蹤跡隱秘,極富心機,兇狡無比!我們若想把他徹底鏟除,決不會象關公溫酒斬華雄那等輕易,而是會象‘千裏走單騎’的需要‘過五關,斬六將’呢!”
東門鳳豪情勃發笑道:“休論‘五關’、‘千關’、‘萬關’何懼?慢說‘六將’、‘六十將’、‘六百將’,我‘千麵女飛衛’東門鳳,一劍斬之!……”
藍玉通真有點對東門鳳的豪情英風,暗暗欽折,忽然想起一事,又複揚眉笑道:“東門姑娘,我在打聽‘關公遇難’一事之際,順便也向當地人士問了一問有關‘巢湖一條龍’的訊息。”
東門鳳笑道:“那位當地人士怎麼說呢?他是‘巢湖一條龍’,你是‘大漠一條龍’,不妨熱熱鬧鬧的,來場‘雙龍鬥’啊!”
藍玉通道:“那人說不上‘巢湖一條龍’的姓名模樣,隻知道他幾乎每日黃昏,都在景色絕佳的‘巢湖第一樓’上飲酒。”
東門鳳道:“既有時間,又有地點,那還不好找嗎?”
藍玉通笑道:“那人並給我忠告,說‘巢湖一條龍’不是‘神龍’,是條‘孽龍’,簡直又兇又毒,最好莫去對他撩撥招惹!”
東門鳳失笑道:“我是最愛拔根毒龍須,批片孽龍鱗,以攪起風雲雪雨之人,越是聽得‘巢湖一條龍’難纏難惹,越是心癢難搔的,想早早趕到‘巢湖’……”
藍玉通道:“東門姑娘不必急了,你看前麵那片水光,極目無際,多半是到地頭了。”
東門鳳順著藍玉通的手指,略一注目,點頭說道:“這麼大的水域,當然定是‘巢湖’,但湖周地勢太廣,所謂‘巢湖一條龍’每日黃昏必去飲酒的‘巢湖第一樓’,卻又在何處呢?”
藍玉通與東門鳳足下加緊,又複前行裏許,伸手向東南一指,高聲說道:“在那裏呢!”
東門鳳見藍玉通所指之處,是臨湖而建的一座高大雙層酒樓,遂表示同意地頷首笑道:“不錯,這座酒樓,建築既頗華麗氣派,地勢又選得好,憑欄把酒,真可把萬頃波光,齊收眼底,當得起‘巢湖第一樓’之稱!”
藍玉通道:“即令不是‘巢湖第一樓’,我們也非登樓小飲不可。因為剛才我已遙見水前輩和屈兄,雙雙進入樓內。”
東門鳳笑道:“巧得很啊,莫非他們也向人打聽,知道‘巢湖一條龍’會來此樓飲酒?”
邊說邊行,已到樓前,果見匾上所寫的五個顏真卿體大字,正是“巢湖第一樓”!東門鳳與藍玉通拾級登樓,見屈強、水中蓮果正憑欄望遠,他們互相以眼色打了個招唿後,便自相隔頗遠的選個位置落座。藍玉通由東門鳳去點酒菜,自己則目光暗轉,掃視全樓。
東門鳳點了五斤陳紹,四味潮鮮,便壓低語音,向藍玉通問道:“藍兄的看法如何?樓中誰是紮眼人物,有沒有嗅出什麼‘龍兒’氣味?”
藍玉通向欄外天光,看了一眼,搖頭答道:“如今才僅下午,尚未到達那條龍兒習慣來此飲酒的‘黃昏’時分,樓中酒客也不太多,仿佛隻有坐在四麵近壁,眉鎖重憂的身材矮小老者,目蘊神光,是個武林人物。”
東門鳳望了一眼,軒眉笑道:“那不是尋常武林人,我認得他,他是劉、關、張、趙四大家族中人最正派的關氏家族族長‘無敵神刀’關玉虎啊。”
藍玉通聞言,頷首說道:“關玉虎應該來的,八位戲臺‘關公’,接連在安徽遇難,他是關家後人,身為族長……”話方至此,陡然神情一震!
因為藍玉通突然看見從酒樓廚下,走出一位酒保裝束之人,手托菜盤,盤中放了四味熱騰騰的菜肴,和一大壺美酒,胸前圍裙上貼了一張名條,名條上寫的是“郎小二”三字。
東門鳳突覺藍玉通神色有異,悄聲問道:“藍兄,你神色忽變則甚?是發現‘龍兒’了嗎?”
藍玉通道:“我還沒發現‘龍兒’,但卻發現‘狼兒’……”
東門鳳詫道:“狼兒何在?”
藍玉通道:“東門姑娘請看那名酒保!”
東門鳳目光方注,藍玉通又加補充說道:“東門姑娘請注意他胸前所貼的‘郎小二’名條,那個‘郎’字,恰好在心窩位置!”
東門鳳被點醒靈機,失聲驚叫道:“哎呀!這是‘狼心酒保’,屈師兄和水前輩,恐怕有危險了?”
這時,那酒保已走到屈強、水中蓮的座位之前,遠遠聽得東門鳳“狼心酒保”的驚叫之聲,托盤翻處,一大壺毒酒,先化漫天腥惡水光,四盤菜肴,也變成飛刺,飛芒等淬毒暗器,封住屈強、水中蓮二人的任何退路!跟著左右手機簧連擊,右手中是一筒“七五黃蜂針”,左手中是一筒“五雲捧魄攝魂釘”,全屬霸道無倫、見血封喉的奇毒暗器火器!
好狠的郎小二,好毒的出手!
郎小二發出歹毒得近乎無解的招後,得意極了,一邊縱身倒退,一邊哈哈大笑道:“巢湖風光好,酒保手段高。美酒未飲先斷魂,恭請列隊赴陰曹!哈哈!憑你們這些江湖雜碎,居然也敢到巢湖來刺探底細?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位狼心酒保,貌不驚人,衣著又適如其份,凡是不認識他的人,都被他的外表所欺騙,以為他隻是個忠厚老實的夥計。他把守巢湖第一關,目光銳利,手段毒辣,一些想到巢湖來探究他們主子巢湖一條龍底細的武林人物,幾乎從沒有人能逃過他的明取暗襲!隻可惜餓狼因為怕大權旁落,一向隻有直的領導,沒有橫的聯係,這個狼心酒保萬萬沒料到他們那位大駙馬彭天宏,早向屈強等人替他作了“介紹”。再加上屈強乃昔年“宙內九奇”之一,“通天秀士”葛先生的衣缽弟子,不但一身“乾清少陽罡氣”已盡得葛七先生真傳,且在葛七先生傲視九奇的穿雲輕功絕技方麵,亦有著不凡成就。適才他和水中蓮登樓落座之際,過來含笑招唿的夥計,便是這位“郎小二”。當時,屈強就有了警覺,附近酒樓隻此一座,難道彭天宏口中的“狼心酒保”便是這位“郎”大仁兄?所以,狼心酒保出手雖快,卻已早在屈強和水中蓮意料之中。狼心酒保雙肩一動,屈強即已運起“乾清少陽罡氣”,在身周尺半之內,布成一道無形厚牆。水中蓮則照事先約定,閃身藏在屈強背後。
狼心酒保手法剛勁,那些毒酒和釘刺毒器,受阻折射,到處噴濺。這時樓上隻上了兩三成座,酒客僅有十餘人,離屈強這一席最近的,便是那位劉、關、張、趙四大家族中,關家的大族長,“無敢神刀”關玉虎。
“無敵神刀”關玉虎是個大行家,自然清楚這些淬毒暗器的厲害。此刻他的酒菜尚未上桌,麵前放的仍是空臺一張。他來不及拔刀掃格,便將那張厚實的桑木臺子,輕輕向上一翻,豎立身前,作為盾牌。好在他身形矮小,四尺半寬的桌麵,正好遮盡他的全身。
另一邊,兩名象商人模樣的酒客,就投有這樣幸運了。一人五雲捧魄攝魂釘貫耳而入,一人臉上象靶牌似的紮滿黃蜂針,連哎呀也沒喊得出口,便告雙雙栽倒!
東門鳳和藍玉通見狀大怒,當然不容那位郎心酒保就此逸去,兩人不約而同,一齊彈身掠起,分左右抄撲狼心酒保!
正向廚下退去的狼心酒保見—名中年美婦和一名籃麵人雙雙攻來,居然毫無懼色,又打了個哈哈道:“雜碎大會師,酒保雖料理,且加油鹽醋,拌作血肉泥!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笑聲中,隻見他雙袖—抖,灑出來的不是油鹽醋,竟是如沙塵般的兩道滾滾黃煙!兩道黃煙擴散極快,隻不過眨眼功夫,整座酒樓便被帶有腥味的濃煙所彌漫籠罩。
砰的—聲,臨江一扇窗戶碎裂,第一個破窗而出的人,是無敵神刀關玉虎!緊接著,砰砰之聲不絕,五六扇窗戶相繼洞開,一條人影接著一條人影,紛紛飛出窗戶,竄入下麵湖水中。就是屈強也不例外。他的一身乾清少陽罡氣,可以抵擋拳掌刀劍和淬毒暗器,但卻無法長久閉住唿吸,阻止劇毒煙霧入侵內髒。
這種隆冬天氣,全身浸泡在湖水裏的滋味,當然不太好受。幸虧這些跳樓逃生的酒客,多半都熟諳水性,盡管吃足了苦頭,尚無滅頂之虞。
這其中隻苦了一個人,無敵神刀關玉虎!
關玉虎武功雖高,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旱鴨子,他鼓勇破窗,一頭栽入湖中,為的是一時情急,別無選擇。等到人在湖水中,手腳施展不開,兩口冰涼的湖水喝下去,他才發?跆樓不跳接,結果都是一樣的,他關某人今天大概是完蛋了?br />
這時的潮麵上,人頭浮沉,有人搖甩著腦袋,有人噴著水柱,紛紛遊向岸邊,沉得住氣的,仍然目光四掃,心存警惕,一些無辜受累者,則忍不住一邊撥水,一邊破口大罵,粗話和髒話,一齊出籠。
開設在湖邊的這座“巢湖第一樓”,緊傍官道,這時官道上行人眼看酒樓冒煙,酒客紛紛跳湖,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受了好奇心驅使,全都搶著奔來觀看。
人群中有名灰袍老人,他見關玉虎在水中掙紮,情況十分危急,立即折斷一根枯樹幹,擲入湖中,然後足尖一點,以一個美妙的投射姿勢,飛身入湖,借枯木浮力,探身一把抓住關玉虎衣領,將關玉虎救上岸。
水中蓮雖已徐娘半老,但依然有著一副少女的身材,至於千麵女飛衛東門鳳,身段兒之玲瓏,自更不必說。兩人衣著都很單薄,如今全身上下濕透,濕衣裹身貼肉,曲線畢露,頓時成了幾十雙目光集中的目標。
好在兩女落落大方,根本不理會那些閑人的淫邪眼光,幫著屈強和藍玉通采集草木和枯枝枯葉,在低窪處生起一堆篝火,擰擠烘烤弄濕的衣履。
這一邊,無敵神刀關玉虎為了表示感激之意,正在跟灰袍老人套交情。
從灰袍老人救人的身手,可以看出這位灰袍老人在江湖上絕非泛泛之輩。可是,這位灰袍老人救人雖然熱心,但在言談方麵,卻很冷淡,窘得無敵神刀關玉虎幾乎下不了臺。
“貴姓?”
“黃。”
“黃兄的臺甫是?”
“屠。”
“唉,原來是黃屠黃老前輩,久仰,久仰。”
“不要假客氣了,你根本就不認識老夫是誰。”
關玉虎有點狼狽,勉強陪笑道:“在下山西關玉虎,有個外號——”
黃屠打斷他的話頭道:“我知道你是誰,閣下有一個外號叫‘無敵神刀’對不對?”
關玉虎—怔,滿腔感激之意,不禁滲進了一絲火氣,他暗忖:這老家夥怎麼如此不近情理,你救了我一命,我又沒有得罪你,怎麼說起話來,全是帶骨帶刺的?不過,他還是忍下了,為了關字這個姓氏,他就得盡量保持一份濁濁風度。
“是的,那是朋友們的謬獎,關某人實在愧不敢當。”關玉虎心頭一動,忽然想起三國時五虎將的故事,於是又堆起一臉笑容道:“關、張、趙、馬、黃,乃三國時的五虎上將,在曆史上,‘黃’和‘關’兩個姓,淵源極深,後世子孫,當然……”
黃屠冷冷地道:“閣下最好不要提到這方麵去。”
關玉虎一呆道:“為什麼?”
黃屠冷冷地道:“想我黃氏祖先,在三國時,義降嚴顏,力斬夏侯淵,勇破定軍,智奪天蕩,也是蜀漢一大名將。可是,一到了你們姓關的麵前,就一文不值了。閣下可還記得當年關雲長如何對待先祖黃漢升?”
關玉虎支吾道:“小弟記不清楚了。”
黃屠嘿了一聲道:“翼德吾弟也!孟起(馬超)世代名家,子龍(趙雲)久隨吾兄,即吾弟也!位與吾相並,可也。黃忠何等人,敢與吾同列?大丈夫終不與老卒為伍!”他含怒斜視著關玉虎:“同為蜀漢功臣名將,他名列五虎之首,居之不疑,吾祖黃忠,一老卒耳!這就是閣下說的曆史淵源?”
關玉虎無詞以對,期期然道:“那是古人——”
黃屠接口道;“今人又如何?劉、關、張,結為‘龍崗宗親’,趙列為‘龍崗之友’,姓馬姓黃的,排在哪裏?”
關玉虎道:“關於龍崗宗親,將來或許會擴大組織,改變稱唿也不一定。”
黃屠道:“如何改變?改變為‘劉、關、張、趙’,‘四大家族’?”
關玉虎見對方對這段曆史嫌隙無法釋懷,知道繼續攀談下去,隻有自討沒趣,便信口搭訕了兩句,抱拳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