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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淮棲保持著這個姿勢不動,聲音變得很悶,在平靜顫動著。他想起了丁齡和他說起兇手的場景,說,“你是想讓我傳達什麼話,或者找什麼人。”
少年好像笑了起來,他說:“我找的人叫淮棲,淮水的淮,棲息的棲。”
淮棲靜了一會兒,猶豫道:““找他做什麼。”
“你幫我告訴他,如果他下次再空腹喝冰鎮的碳酸飲料,我就會半夜爬到床上嚇他。”
“……”淮棲終於抬起頭來,他看見少年的眼睛,問,“你認識我?”
少年明知故問地問:“你是淮棲?”
“我是。”
“喔,那今晚我要嚇你了。”
淮棲脫口道:“不行。”
少年清脆地笑了聲。淮棲忽然發現,每受到次驚嚇之後的虛脫感好像沒有出現,他的耳畔現在全是這一聲好聽的笑。
淮棲又問了他剛才沒有迴答的問題:“你“是誰?”
少年沒迴答,他甚至沒吭一聲就消失了。
臺燈微弱的光芒取代了他身上淡淡的白光。淮棲懵在原地,以為自己剛才做了一場夢。
……
淮棲很早就起來做了早飯,但今天的陳盼安一大早送陳名潛和庭小雅去學校了,正好帶著兩個崽在館子裏解決早餐。
庭雪看到桌子上的豆漿油條和蒸蛋,小愣了一會兒,坐到桌前,感歎道:“小淮你也是“麻煩你了。”
淮棲搖了搖頭,把圍裙摘了下來,笑道:“應該的,我去上課了。”
庭雪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總覺得這小孩懂事到有點“客氣”,享受一點別人的便利都會讓他心生愧疚似的。
她說:“今天中午迴家嗎?我中午下班晚,你陳哥……”
“不用了,謝謝嫂子。”淮棲說,“校園卡裏的錢還多著,今天在食堂吃。”
庭雪隻能說好吧,看著他挎上黑色背包出門去了。
淮棲今年才大一,上學期入學軍訓前受了傷,錯過了和班級熟絡的最佳機會,又因為不常說話和存在感低,除了幾個班幹部幾乎沒什麼特別熟悉的人,全靠班級群找一點微弱的聯係感。
上午熬完兩節課,下午沒什麼事。淮棲又去了自習室的老位置,放下電腦打算做數據結構的練習。他架構還沒尋思出來,社交通訊app的圖標就冒出了幾個紅點。
班長說為了犒勞他們拿了最佳班集體,打算周末出去團建,正吆喝著報名。
幾個活躍人士調侃著宿舍才是大學生周末的樂園,果不其然這群懶人“不負眾望”,班長喊了一上午才招來了四分之一的報名者,順便收獲了一筐五花八門的拒絕理由。
班長在群裏反複確認名單,道:“就這些了不是?”
淮棲剛想關閉窗口,忽然有個一直和班長接腔的人@了他。這是除公事以外,他的id第一次出現在班級群裏。
計科1904薑薑薑:“@algernon學霸怎麼不來?這次成績評定多虧了專業第一給咱班拉平均績點【呲牙】。”
不要靠近計院:“再說班長的智商不夠用來解謎,得外借個腦子。”
班長工具人罷了:“?”
淮棲一時無措,雙手懸在鍵盤上,光標在空空的輸入欄閃爍著。
班長又添了一句:“@algernon,來唄,還能交到其他班的新朋友。”
這一句話初映入眼簾,社交恐懼癥的淮棲在心底喊了聲救命。
計科1904薑薑薑:“靠?你啥時候找別班的了。”
班長工具人罷了:“你們又不去!人數太可憐,隻好搞個小聯誼了。”
不要靠近計院:“哪個班啊。”
班長工具人罷了:“軟件1901。”
計科1904薑薑薑:“你看我還有機會嗎。”
班長工具人罷了:“晚了。”
消息刷得飛快,淮棲本來想在他們的一言一語中混過去,但班長來私聊他了。
班長說是想讓他融入一下班集體,那天出去玩的都是很好的人,叫他不用擔心。淮棲雖然知道這些都是客氣話,但因為裏麵含著一點期待和關心,他還是拒絕不了。
他挑了好久的表情包,選了一個禮貌又溫和地發過去,問道:“是去哪兒團建。”
“哦忘記和你說,學校旁邊的商場剛開了一個恐怖主題的密室逃脫,開業優惠。玩完我們就近吃自助餐。”
淮棲:“……”
班長打趣道:“鬼那都是人扮的,想想其實不恐怖的。咱學霸不怕吧?別像薑霄那貨似的一聽恐怖主題頭也不迴地就跑。”
薑霄好像就是剛才@他的那個同學。淮棲靠著椅子背,頹靡地望了一下天花板。他已經被鬼嚇飽了,為什麼還要去挨人的嚇。
可他在輸入欄裏編輯了不知道多少條推辭的理由,但都一一刪掉了。
班長發覺了另一邊一直輸入的狀態,問:“怎麼了?要是覺得不適應可以和我說的,反正大家是去玩的。”
“沒事,”淮棲發了個笑哭的小黃臉,道,“我去。”
……
活動當天上午,淮棲比下午考試還要緊張,倒不是害怕密室逃脫,因為對社交的恐懼壓過了他對“鬼”的恐懼。
時間越接近,他在自習室就越胡思亂想,根本就做不進題去,於是提前一個小時就前往了約定地點。
周末商場熱鬧,他的麵前來來去去許多男女。等待時,淮棲接到了實習工作室打來的電話。項目組長讓他寫份階段性工作總結報告,晚上八點前交上。
一般周末接到這樣的活就代表著:組長懶得做了,其他人也不願意接,默認淮棲一定答應,並且不會給他工資。
換成體麵一點的話就是:“小淮,今下午我有點事寫不了,你師哥師姐們一到雙休就沒空。我已經把模板和進度給你發過去了,幾千字的報告也不難,正好給你這樣的大學生多一點鍛煉的機會【微笑】。”
淮棲隻好盤算著時間,現在是下午兩點半,三點大家見麵活動開始,四點鍾“玩樂”環節應該就結束了,他可以不留下來吃自助餐,趕迴學校去應該能寫完。
他迴了句“好的”。接著歎了口氣,忽覺有些口渴,拿出口袋裏的筆記來添了一條計劃之後,到自動售貨機前買了瓶飲料。
彎腰去拿時,他停了一下動作,忽然想起昨晚的少年來。
淮棲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些什麼,他擰開了可樂瓶蓋,深唿了口氣,翻開。
再來一瓶。
淮棲眨了眨眼。
好巧,第二次。
“真幸運,”聲音從他身旁傳來,淮棲轉頭看到昨晚的少年鬼魂,坐在了離他一步遠的長椅上,托著腮道,“可以幫忙說一個數嗎,借你的歐氣抽個獎。”
淮棲環顧了一圈也沒見到什麼抽獎的的設備,再次看向他,奇怪道:“……27?”
少年合上長長的睫毛,“閉目養神”了一會兒,慢慢開口道:“中了,獎勵是把我借給你一個小時。”
淮棲:“?”
少年看著淮棲疑惑的模樣,目含笑意,不開玩笑了,說:“恐怖主題的密室逃脫,你不害怕嗎?”
淮棲手指摩挲了一會兒,目光躲閃道:““都是人扮演的,仔細想想也不可怕。”
少年黑眼睛裏閃著一些狡黠的光,說:“萬一裏麵混進去一些隻有你能看見的真材實料呢?”
“……”
淮棲還是和自己的恐懼妥協了,默默認領了這一個小時,在他身邊坐下,喝了一口飲料,道:“但“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是誰。”
“喔……”少年的手罩在淮棲握筆的右手上,在本上子寫下了三個清秀的字。
簡一蘇。
“這麼叫我。”簡一蘇道。
淮棲默念了很多遍,可遺憾的是,他迴想了很多遍也沒在記憶裏找到關於這三個字的任何信息,於是直白地問道:“你是不是“找錯人了?世界上可能還有另外一個人叫淮棲。我不認識你。”
“有可能呢,我隻記得他膽子很小。”簡一蘇托著腮看他,眼神裏好像摻雜著許多複雜的東西,被柔和的笑意遮掩住了,他打趣道,“要是我哪天發現找錯了人,說不定就離開了。”
淮棲拎著飲料瓶,輕輕“哦”了一聲。
簡一蘇說:“你同學。”
班長老遠地和淮棲招手,淮棲立馬站起來——他像個仿生人似的,“表情係統”轉了半天圈才找到一個適合社交的標準笑容,因為長時間沒這樣匹配過,實際效果有點尷尬。
簡一蘇沒有離開,別人也看不見他。
那個叫薑霄的還是來了,見到淮棲毫不猶豫地挎過他的肩膀,嘻嘻笑道:“見咱學霸一麵不容易啊。”
薑霄自來熟地要了他的手機號碼,通過驗證加了好友,聊了幾句之後轉頭問班長聯誼的班級來沒來妹子。
趁著被薑霄鬆開,淮棲刑滿釋放似的,朝旁邊移動了一段距離。
“軟件一班來的女同學比咱班報名人數都多,”班長白了他一眼,迴答道,“你們好意思那麼慫麼。”
薑霄高興得很,戳了下他,說道:“那待會分組的時候,你看我眼色行事。”
三點多幾分的時候,人到齊了,簡單地熟悉了之後,每組抽簽各選了一個主題。
薑霄信手拈來地和漂亮組員們聊著天。淮棲跟在最後麵沉默無言,簡一蘇問他:“怎麼上前去,不喜歡交朋友嗎?”
淮棲小聲說:“嗯。”
簡一蘇:“可你一個人在後麵不怕麼。”
淮棲轉頭看著他,眨動眼睛像是在不安地說話,他道:“你不是說“一個小時……”
“我不反悔,隻是問問。”簡一蘇笑,“沒想到你這麼容易就相信我了。”
“……”
淮棲不言。因為房間裏為營造氣氛的燈光和音樂已經開始給他織造壓迫感了。
他們進行了一會兒,拿到了集體的第一把鑰匙。簡一蘇盤著手臂,忽然對滿手心是汗的淮棲說道:“鎖住的門前有一個鬼雕像,扮演他的工作人員趕來之前剛吃的午飯,是商場東邊那家螺螄粉。”
淮棲:“……”
果不其然,開鎖時薑霄皺著眉自言自語道:“怎麼一股酸筍味兒……”
隻聽身旁的雕像尷尬地咳了一聲,與此同時道具頭顱也掉了下來,驚起薑霄一聲“臥槽”和兩聲尖叫來。而隻有沉浸感提前被打破的淮棲麵不改色。
一群人驚魂未定地前往下一個任務地點,走廊上的照明燈閃爍個不停。簡一蘇又和淮棲說:“前麵的桌布下麵藏著的工作人員和你一樣,也是個學生,周末跑來給朋友家的店幫忙的。”他悄聲添了一句,“他最害怕的是節肢動物,連生物書上的圖片都要塗掉。”
正當桌子下麵飛速伸出一隻手來抓住同組女孩的腳腕時,驚叫聲比第一次還要此起彼伏——其中大多數分貝都是薑霄貢獻的。
淮棲忽然心血來潮,幽幽地說了一句:““好像有蜘蛛爬進桌底了。”
於是底下的“鬼”迅速把手縮了進去,“禮尚往來”地還他們一聲驚叫,而意識到露餡之後聲音乍停。
在場人:“……”
趁鬼不留神,一群人趕緊往前溜了。
簡一蘇見狀挑眉,俯在淮棲耳邊道:“太壞了。”
淮棲也輕聲迴道:““你教的。”
簡一蘇笑了笑,道:“那你有被嚇到嗎。”
淮棲認真地搖頭。
托了簡一蘇在旁“解說”的福,即使音樂和環境仍舊驚悚,可淮棲心中的恐懼卻無影無蹤,他莫名有些小開心,甚至覺得扮鬼的人和被嚇到的人“都有很可愛。就算是進行單人任務時,也沒有想象中的不適和反胃。
在最後一個房間,女孩們誇讚他道:“淮同學好大膽啊,全程都那麼冷靜。”
淮棲看見她們的笑容,忽然又慌了起來,道:“不不不“我隻是……”
他何德何能可以與“大膽”這兩個自己羨慕不已的字掛上鉤。
全程沉浸感十足的薑霄胳膊肘靠在他的肩膀上,虛弱地給他比了個大拇指:“兄弟,你是這個。”
淮棲看向他的方向,又見到了一隻鬼,於是提醒道:“你後麵。”
薑霄猛然迴頭,對著空白愣了一會兒,表情來了個大轉彎,哀嚎道:“兄弟、大哥、淮棲你別嚇我了!”
聽見旁人的哄笑聲,淮棲的表情卻慢慢變了。因為他看到那裏確實有一個小孩子。
預言靈驗的簡一蘇淡淡道:“喔,這個是真的了。”
悚然感剛在淮棲後背爬了一半,就被簡一蘇的聲音給驅散了,就像是在白晝漸漸落幕時點了一盞燭燈似的。
“不過我在這兒,”簡一蘇說,“枝枝,不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