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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懶散的骨頭從被窩裏撈出來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不過淮棲得上課,隻好在接近十點鍾的時候,從床上爬了起來。
班群裏多了許多條通知,大都是關於上學期獎學金評選的,大一第一年評定,大家的好奇心和參與熱情很高,昨天的群聊話題都是這個。
淮棲點開文件,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淮棲有點驚訝,把文件又從頭到尾看了兩遍,直到自己接到通知後下課又去找了導員麵談,這才確定了自己沒有看錯。
大家對他的入選是沒有異議的,畢竟成績白紙黑字,是最硬核的評定標準,加上淮棲還在學生會有職位,參加過什麼比賽,各項評測均已合格。
比賽是因為他不會拒絕而被學長學姐拉去當苦力碼農(nóng),而競選學生會幹事隻是為了混綜測的。於是淮棲心中總覺得受之有愧,但不得不承認看到自己名字時,他是很開心的。
他坐在學;▔缘拈L椅上,放下手機,望向正在廣場上覓食的鴿子,盯了半天,才又摸起手機來,想要和人分享這份驚喜。
淮棲第一時間想到,他可以用這錢給奶奶做手術。
淮棲從高中開始就不常問家裏要生活費,父母死後,家中的經(jīng)濟來源就隻剩了奶奶的貯蓄和退休金。
高考完的暑假淮棲找了幾份工作,而自己實習賺來的錢,奶奶從來都是不用的。就算給她買了營養(yǎng)品帶迴去,她也會倔著脾氣給淮棲塞迴包裏。
奶奶從來不要求淮棲為她做什麼,她唯一心安理得地享受的就是淮棲“學習好”而得來的榮譽。他記得高一班主任曾經(jīng)組織過“小型獎學金”,自掏腰包給期末的班級前五名每人獎五十元。
淮棲放學路上用這錢買了一個鍍銀的發(fā)卡,剩下的零錢也全都給了奶奶。老太太高興了好幾天,這發(fā)卡往後便長在了她花白的頭發(fā)上,一直到它的彈簧壞掉也沒舍得扔,放進了保存著淮棲從小到大用舊的本子和試卷的箱子裏。
而剩下的三十五塊零錢也鋪平放進了她的儲蓄包,攢著給淮棲上大學用。
歲月給她的眼睛上蒙了層陰翳,醫(yī)生說是白內障,拖太久可能會導致失明。手術並不難,用醫(yī)保報銷的話隻需要幾千塊錢。他們家不至於做不起,但奶奶老嫌花錢、麻煩,不去。
如果是用自己獎學金付費,她肯定會“勉為其難”地接受了,說不定還會挺高興。
淮棲迴過神來時,唿叫鈴聲已經(jīng)響了好幾輪,最後歸寂於無人接聽。
淮棲習慣了,他囑咐了很多次讓奶奶隨身帶著手機,但她老忘。經(jīng)常性錯過許多電話。
他計劃著傍晚再打一通。他看著自己蜷起的掌心,等待鴿群飛走人們散去,嘴裏小聲地念了幾遍簡一蘇的名字。
“恭喜!焙喴惶K坐在他身旁說,“打算怎麼獎勵自己。”
淮棲沒想到他真的出現(xiàn)了,他思考了一會兒說:“周末在家打一晚上的遊戲!被礂鎿吹,“我能約你嗎!
“能是能,但我每天隻能最多把自己借給你兩個小時。”
淮棲默默地在心裏記住,一定要迴去問問錢道長為什麼鬼魂每天的出現(xiàn)會有時限。
“我隨時記錄著時間,不會耽誤你的事情的。”
“你可以去找你的同學,”簡一蘇溫聲道,“哪有約鬼打遊戲的。”
“我“沒有特別好的朋友!被礂,“像你一樣的!
“可你才認識我?guī)滋。?br />
“但你認識我很久!被礂f。
這句話簡一蘇靜了一會兒,他發(fā)出一聲輕輕的歎氣,說道:“行吧,爭不過你。”
“不過,時間用完,你遇見其他鬼魂的時候可就要自己麵對了!
“到時候你會出現(xiàn)的,”淮棲雙手拇指在一起互相轉了轉,期待地看著他,道,“對吧?”
“……”
簡一蘇轉頭看向廣場上來往的男女,又道:“爭不過你!
淮棲忍不住笑道:“我很好拒絕的,你都不試一下!
發(fā)自真心的笑容在淮棲臉上是很少見的風景,簡一蘇抬起手來,剛置於他的頭頂,正巧的是,目光之下的路人男生也伸手揉了揉旁邊女孩的頭。
於是簡一蘇半路將手收了迴來,撐在了腿邊。他說:“走了!
……
陳盼安和庭雪迴來的時候,淮棲已經(jīng)做好了午飯。
陳名潛此刻並不是很想見到他的老爹,因為他又被自個兒的班主任給警告了。於是他老老實實地在桌上埋頭吃飯,降低存在感。
夫婦二人迴家是因為老人的身體出了問題,現(xiàn)在沒什麼大礙,正在住院。而淮棲奶奶一切都好,正在幫忙醫(yī)院照看二老。
二老讓吊著傷臂的兒子滾迴家養(yǎng)傷,叫兒媳也迴家安心上班,就是不讓夫妻倆在醫(yī)院裏多待。還多虧了淮棲奶奶願意搭一把手,不然指定忙不過來。
淮棲知道她定是把手機落家裏了,於是通過陳盼安打通了陳老的手機,聯(lián)係上了奶奶。
老太太在對麵囑咐個不停,問要不要寄點東西過去;礂宿挻稹昂谩焙汀安挥谩敝饣緵]有插嘴的機會,直到奶奶說要給傷患換藥而掛斷電話,淮棲也沒告訴他自己評上獎學金的事。
等發(fā)到錢再說也不遲,淮棲想。
……
裝著小男孩的鬼魂的瓶罐放在他的抽屜裏。因為體積縮小的原因,他變得不再那麼嚇人,就像是一個針織的詛咒娃娃,兩隻小手碰著瓶壁的時候還怪可愛的。
和男孩同行的其他鬼魂應該還在外流竄,為了不給陳哥添不必要的麻煩,淮棲決定搬迴家裏住。
淮棲到陳盼安家才住了一個星期,陳名潛覺得相當不盡興,別扭了老半天才默默地來幫淮棲收拾東西。
“對了,”淮棲臨行前陳名潛從口袋裏掏出一團東西來,說道,“這鑰匙出現(xiàn)在我包裏,是你的嗎!
“鑰匙?”
淮棲發(fā)現(xiàn)他的手裏的鑰匙扣上綴著許多東西,其中包括一把小型的折疊水果刀。
淮棲登時明白,這可能是那天小男孩附身陳名潛時落下的。
“是我的。”淮棲接過來,和他道了謝。
這串鑰匙扣上有三把鑰匙,一個掛飾,一把水果刀,以及一個剪指刀?瓷先ニ闹魅舜蟾艑凫督(jīng)常找不到東西的健忘人士。
淮棲第一次仔細地觀察那個掛飾,呆了許久。因為那是一個穿孔的金屬製的瓶蓋,裏麵寫著“再來一瓶”。其中的“來”還是繁體字式。
淮棲大腦一漲,又是那種感覺——洶湧卻殘碎的泛黃畫麵和破舊聲音粗暴地吞噬他的大腦空間……
……
淮棲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父親是個在大海上工作的人。每次船開出海岸之前都會在港口的商店買一隻彩票,無論中與不中,他都能把上麵的數(shù)字解說出一番頭頭是道的預言來,年齡尚小的淮棲對此不明覺厲。
直到最後一次,父親順手給他買的飲料瓶蓋裏出現(xiàn)了個“再來一瓶”,正巧的是,父親也同時刮中了三百塊錢。所以淮棲對於幸運預測這件事深信不疑。
淮棲想起來了,原來自己曾經(jīng)也是中過這獎的。
可幸運就像一隻暫且棲息在他窗邊的鳥,風起之後,它慢慢地振翅遠去,自此消失了。
關於父親“淮棲想不起來後麵的事情了。
片段太多太雜,大腦就仿佛一個胡亂切臺的失控電視機。又莫名其妙地蹦到了另一個頻段上。
有關這三把鑰匙的記憶跳到他的麵前。
黃昏時分,上帝打翻的紅酒潑在蠟燭搖曳的焰火上,將天邊燒了起來。他所在的城市第一次那麼美。
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貫穿手心的是一條舊疤,裏麵捏有一枚鑰匙,遞向他的方向。
“以後我們就不用在外麵睡了,”對麵年輕的男人說,“枝枝,你有家了!
沉靜良久,淮棲聽到羽毛披著夕陽的鳥在啾鳴。
“……”
“這個不用你來擔心,你隻需要安心上學!
“……”
“你輕點蹦“嘶,比以前沉了,看來有好好吃飯!
“……”
“嗯?你原來也知道我有腰傷啊,當心把你丟出去。”
“怎麼“還哭了!彼蛉さ,“是高興的還是心疼我。”
“……”
他笑道:“爭不過你,小白眼狼。”
他和對方明明在對話,可淮棲死活聽不見自己究竟迴答了些什麼。
時間仿佛又過了很久,還是在他的家裏。
淮棲推開了屋子倉庫的門,看見裏麵擺滿了一箱箱啟了封的、沒有中獎的飲料瓶。
淮棲這才知道為什麼房子旁邊的小商店的可樂總是售罄。為什麼那個人非要親自保管倉庫的鑰匙。為什麼他每次都要替自己擰開瓶蓋,然後毫不驚訝地恭喜道:“枝枝,你又中獎了,今天的好運預訂。”
那個人看見淮棲進來倉庫的時候,沒說話,隻是尷尬地笑了笑。
“……”
他看著淮棲伸過來的手,聳了一下肩膀,最終還是將鑰匙放到了淮棲的手上。
他說:“我隻是想讓你一直幸運下去!
雖然是以這種方式。
淮棲再也沒買過這種可樂,瓶蓋上印著什麼字對他來說已經(jīng)無所謂,因為那時候他覺得,麵前的人已經(jīng)足以承包他餘生的好運了。
往後他們家為鄰裏小孩們提供了一個月的免費碳酸飲料。一到放學時分,柵欄旁就聚滿了嘰嘰喳喳的小孩。
之後“迴憶停留在此。
……
柵欄“是他夢裏的鐵柵欄麼?
好像並不是,他們家門口的柵欄上並不長牽;。
淮棲現(xiàn)在知道的是。
他原來曾經(jīng)和一個人住過一件屬於自己的大房子,和他現(xiàn)在的小租房截然不同。
而這隻掛滿日常小用具的鑰匙串竟然是自己的,三把鑰匙其中兩把,分別用來開大門和倉庫的鎖。
他仍舊不知道的,是最後一把鑰匙的用途。
以及“那個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