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棲想到了簡一蘇。
可如果那個人是簡一蘇,他們兩個人是怎麼認識的?他們?yōu)槭颤N會一起住?那時候淮棲的父母,他的奶奶又在哪兒?
過去的迴放又陷入了邏輯不通的死路。
淮棲越來越覺得自己迴憶過去就像是在玩解謎遊戲,不僅線索碎而雜,毫無頭緒的他還要從中尋找邏輯,把完整的過去拚湊出來。
不過淮棲至少知道了,原來曾經有一個人會買一屋子的飲料,隻是為了讓他中一個“再來一瓶”。
自從高中以來,淮棲就像是一隻空洞無根的浮遊生物,在水麵上隨波漂流,欲望朝生暮死。微小而透明的軀體從來沒有產生過什麼熱烈的向往,直到此刻,好像有滴甘露滴進了水麵,讓他的身心震蕩了一下。
他無比強烈地想了解過去,了解鬼,了解簡一蘇。
“你這是矚物思人了嗎?”陳名潛疑惑地盯著淮棲,把在語文課上好不容易記住的名詞用上了,“怎麼還哭上了,這玩意兒不會是你前女友送的吧。”
“……”
淮棲莫名其妙地一抹臉頰,果然觸到了涼津津的淚水,似乎是剛才流下來的。
陳名潛繼續(xù)八卦道:“分手信物?”
淮棲反駁道:“想象力這麼豐富,作文還考27。”
“……”被戳到痛處的陳名潛捂著胸口道,“你這屬於恩將仇報!”
……
淮棲知道剩下的兩隻鬼魂在等著他,於是迴家前,把聞錢叫了過來。
這位道長每天遊手好閑的時間占了23小時,時間充裕得很。淮棲發(fā)過消息不到半小時,他的紅色瑪莎拉蒂就開進了小區(qū)。
淮棲看著帶著墨鏡的聞錢吻了一下駕駛員的臉頰,從嶄新的豪車上走下來,和淮棲彈了個響舌。
他的白t恤和黑色寬短褲與這車極不相符——今天衣服上的印著的四字logo還換成了“熱心群眾”。
“……”
淮棲目送車子遠去,看見駕駛座上的是個身著黑色西服,麵容淡漠的男人。淮棲花了一分鍾重組了一下世界觀,聞錢跟他打招唿的時候沒聽見,幽幽地問了一句:“那是“誰啊。”
“哦,我對象。”聞錢個子太高,和淮棲近距離說話需要彎下腰來,他輕聲道,“就你想的那樣“養(yǎng)我吃飯的金主。”
淮棲猶豫道:“這“也是業(yè)務範圍?”
“想什麼呢小孩,”聞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摘下墨鏡,說,“這是私生活。”
淮棲消化完畢,搬著行李向樓上走。身旁“熱心群眾”不僅輕鬆提倆,還能空出手來幫一和他們一起上樓的老大爺提飲水桶。
老大爺聲音喑啞地道了聲謝。淮棲從前沒見過他,走到家門口才發(fā)現(xiàn),他是幾天前對麵新住進來的鄰居。
淮棲因為聞錢被迫社交,僵硬地和老大爺聊了一會兒。或許是因為淮棲和陌生人交流時過度緊張,他總感覺老大爺說話的時候在盯自己。
進了家門淮棲才鬆一口氣——不過這口氣在鬆到半路。因為淮棲忘記自己應付完了人,還得應付鬼。
他剛一開洗手間的門,眼睛黑黢黢的女孩就迎麵出現(xiàn)。她飄在和淮棲等身高的半空,正好和他臉對臉,一下便撲了上來。
汗毛乍起的淮棲閉上眼睛,向後退了幾步,他感到涼意深入了領口,喊了一聲:“錢道長!”
聞錢慢步走來,碎碎念道:“怎麼了,上個廁所還要手牽手“謔,我親娘,你別動啊。”
淮棲立即聽到衣物窸窣和鈴鐺搖動的聲音,隨後的感覺就像是一塊冰涼的濕毛巾被人從臉上揭了下來。
女孩的嗚咽聲音散去,淮棲才敢睜開眼睛,這時攥著門把的手指關節(jié)已經讓他握得發(fā)白了。
剛才聞錢看到的是他的臉上正緊緊地抱著一隻慘白臉的小鬼,難免會發(fā)出一些感歎來。
“她原來在這兒,”聞錢熟練地將女孩塞進符咒瓶裏,扣緊木塞。他說,“你這膽子真算不小的,平常人早就嚇昏過去了。”
“我……”淮棲的聲音顫了一下,“沒有。”
淮棲大概是因為提早知道這三隻鬼魂不會傷害他。被嚇的反應比之前要小一點。
聞錢把符咒瓶遞給淮棲,其中女孩蹲坐在瓶中發(fā)著呆,聞錢說道:“現(xiàn)在就剩下一隻了。”
那個白衣女人。
淮棲把兩隻裝鬼的瓶子放在了書櫃裏,說道:“她會來找這兩個孩子的“隻不過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淮棲給聞錢倒上茶,又洗了瓜果待客,說道:“道長,除了驅鬼,我還想問您幾個問題。”
聞錢說:“諮詢也收費。”
“您報價,我會支付的。”
聞錢笑道:“錢的事以後說,你問吧。”
“關於您知道的“可以和我說的關於鬼魂的事,”淮棲問,“願聞其詳。”
聞錢盤著手臂,向沙發(fā)上一仰,說道:“首先你要明白一個定義——不過沒什麼權威性,幫助你理解而已——魄是人由生入死、從死到生的無具象的過渡態(tài)。也就是說死人和活人的身上不存在魂,隻有在這兩種狀態(tài)轉換的時候,魄才會產生。它和軀體有著強關聯(lián)性,兩者是互相依存的關係。但某些在軀體生理性死亡之後,大腦產生的一種強烈的生物波無法消散,魄就依存在這種波上形成獨立於軀體之外的,有具象的魂。而這種‘波’就是我們所說的‘執(zhí)念’,而隨著時間推移,‘執(zhí)念’波強越來越低迷,所以導致鬼魂的類人特征也越來越弱。而且由於相互吸引,這些鬼魂存在同類相聚的現(xiàn)象。”
“……”
聞錢看淮棲表情微妙,問:“怎麼了。”
淮棲比劃了半天,說道:“明明您在說鬧鬼的事情,可為什麼聽起來有一種嚴謹又離譜的“專業(yè)性。”
“因為這就是偽科學。”聞錢一攤手,淡定道,“你就當我們道觀是個試圖用現(xiàn)代科學體係解釋超自然現(xiàn)象的民科組織,反正什麼必須得帶上科學倆字。建國之後不語怪力亂神,不然會被封殺的。”
“……”淮棲明白道:“哦。”
聞錢繼續(xù)道:“說到它們的同類相聚,這個‘同類’是廣義上的。因為我們把鬼魂問題都歸結於‘生物波’的問題上,因此這個概念也可以叫波相聚。世上也有出現(xiàn)波異常的活人,他們都會帶有異於凡人的性狀,就比如‘通陰陽’。”
聞錢指著淮棲雙眼,說道:“能看見鬼魂、預知死亡片段,甚者靈魂出竅,器官共感等等,都是通陰陽的表現(xiàn)。”
“所以“鬼魂不僅會相互吸引,還經常會聚集在一些通陰陽的人的身邊嗎。”
“是的,”聞錢道,“這就是為什麼你會經常看到鬼魂,但這不意味著世界上鬼魂和波異常的人很多。實際上它們少之又少,隻是聚集現(xiàn)象給你造成了一種幸存者偏差。”
淮棲不知不覺地拿出一本筆記,記下來一些關鍵點,他能理解這種說法,並能運用它們去解釋自己遇到的一些現(xiàn)象,但還是分析不出來為什麼簡一蘇的出現(xiàn)會有時長限製。
難不成是要一直保持靈魂的新鮮度嗎。
可是能被魄依存的軀體已經不複存在,他要去哪裏去保鮮靈魂?
淮棲想到了附身。但聞錢說附身隻是暫時找個寄居處,阻止不了靈魂腐爛,甚至還有可能加快——因為寄主的腦波會幹擾鬼魂的執(zhí)念波。
聞錢隻是一味地再推翻他的猜測,死活不肯透露簡一蘇的半點信息,淮棲隻好作罷。
他合上筆記說:“謝謝您。”
聞錢說得嗓子有些幹澀了,他喝了口水,道:“還有另外一個概念也很重要。”
“是什麼。”
“這個也不能說,”聞錢狡黠一笑:“你得自己發(fā)現(xiàn)。”
“……”淮棲憋了一口氣,第一次有了去掐同類的想法。他說:“好吧,謝謝您提醒。”
淮棲見到天色漸晚,淮棲想要留道長在家裏吃飯,但是聞錢以男朋友會來接他推辭了邀請。
淮棲趴在窗邊望著聞錢上了原先那輛車,自己跑到臥室裏躺著,翻看剛才的筆記。
他還是有很多地方想不通,翻了個身,看見桌子上的兩隻被鎖在瓶子裏的鬼,以及紅色瓶蓋的飲料空瓶。
他兩天沒有叫簡一蘇出來過了。不僅是害怕自己的時長用光,主要是某種心情所使,和簡一蘇見麵就像是他犒勞自己的獎勵,他可以把自己的遇見的趣事攢一攢再和簡一蘇說,這樣他們聊天的時候就不會沉悶了。
靈魂需要新鮮度,對於淮棲來說,與人相處也是。
淮棲本人倒不喜新厭舊,他更擔心自己在意的人失去驚喜和新鮮。
淮棲這樣想著,手機提示聲喊他劃開屏幕。
沒多少人會來找淮棲聊天,仍舊是班群。
群裏似乎進來兩位新人,是他們學院大三的學長和學姐,淮棲看了一遍曆史消息,了解到這兩位是給他們做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課的指導的。學姐隻在群裏打了聲招唿,學長也還沒說過話。
班長介紹說這兩位非常厲害,兩人分別擁有兩家不小的it公司,且都有正在進行的大項目,不過兩家方向不同,說簡單點學姐重點搞軟件開發(fā),學長重點搞人工智能。
前者和淮棲的興趣以及正在實習的工作比較對口。於是他根據(jù)班長發(fā)的聯(lián)係方式以及學姐的社交賬號,發(fā)了好友申請。看上去今天晚上兩人好友申請都是批量同意的,淮棲混在其中並不起眼。得到她的通過之後,本已經打算睡覺了,卻忽然在群聊裏受到了一個@。
每次看到這個不紅不黃的“有人@我”,淮棲就止不住地唿吸困難。他點開班群向上滑動,看見滿是歡迎和諮詢的聊天界麵裏冒出一條短短的消息。
flowers for algernon:“好巧。@algernon”
大一上學期熟悉了之後,班群幾乎成了個家庭群,除了大多數(shù)人還會沿用班級+姓名的備注,大家在群裏聊天時會經常改亂七八糟的備注。淮棲屬於不設備注的那一類。
這個同學大概也是。但淮棲不認識他,從前也沒見過。
他的頭像是宇航員和星空下一塊整體暗色的立方體。淮棲認得出那是電影《2001太空漫遊》裏的黑色方碑。
淮棲不知道該不該迴複,畢竟消息已經被刷上去了七八條,手又懸在鍵盤上不知所措。
結果他又被@了一遍,是班長迴複那位同學的消息。
班長工具人罷了:“歡迎簡朔學長!”
收青年大學習截圖:“歡迎簡朔學長!”
學習強國趕緊的:“歡迎簡朔學長!”
計科1904薑薑薑:“歡迎簡朔學長!”
1904z:“@flowers for algernon @algernon”
1904z:“?情侶名。”
不要靠近計院:“?情侶名。”
計科1904薑薑薑:“?情侶名。”
班長工具人罷了:“不要複讀一些奇怪的消息啊豈可修。”
計科1904薑薑薑:“咱就是說,看到+1就想點。”
“……”
淮棲看到消息接連不斷刷起來,每蹦一條歡迎他心裏就喊一聲救命,於是默默地退出聊天界麵將自己的狀態(tài)設成免打擾,假裝自己並沒有看到。
淮棲“安詳”地在床上躺平。心想,這樣就應該不用迴複“了吧。
不過好在那位簡朔學長也沒來找自己,班群鬧完了又沉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