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淮棲在門口怔住,陳盼安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關切道:“你要是覺得怕,今晚可以再去我家住著。房間還沒給你收拾,陳名潛前幾天還吵著要來找你玩。”
“不用了陳哥,我剛才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淮棲迴過神來,揉了揉眉心,說,“我在這裏住就行。”
“那你記得有事給我打電話。對了,我過兩天打算會把你奶奶接到遙城醫院裏來。”
聽到奶奶的事,淮棲的心霎時提了起來,他說:“她怎麼了?”
“她沒事,就是聽我爸媽說她眼睛的癥狀變嚴重了點,有時候會看不清路。我帶她到醫院做個微創手術,很快。”陳盼安說,“你要是兩天後能騰出時間來,可以請個假去醫院陪她。”
淮棲還愁一直勸不動奶奶,感激道:“這太麻煩你了。”
“嗨,舉手之勞。我家那老兩口子有麻煩的時候不也是多虧了你奶奶搭把手麼。”陳盼安看著物業人員將老大爺家們鎖好,朝淮棲擺手道:“行了,我先忙了。”
他看著陳盼安另一隻還未解繃帶的傷手,說:“你不在家養傷嗎。”
“我休假期還沒過,”陳盼安道,“就是路過這來看看你,結果正巧撞上同事,這才知道了這茬事。”
“謝謝哥。”淮棲道。
陳盼安一家都對自己十分照顧。記憶迴溯到高中,晚自習結束時燈火闌珊,而冬天的深夜出奇的冷,陳盼安就經常開車在校門口接他。再往前,關於陳盼安的事,淮棲就記不起來了。
陳家二老和奶奶既然是十幾年的鄰居,他和陳盼安認識的時間應該還要早,但在他的腦海裏這段記憶是空缺的。
關於他的父母以及那個疑似簡一蘇的年輕男人的迴憶都是覆上了一層粘稠的灰霾,淮棲可以通過某個契機,再費好大勁兒將它們清理幹淨。可關於陳盼安的記憶則是完全空白一片的。
淮棲邊想邊進門,將背包掛到衣架的那一刻,被一些想法止住了動作。
他在黑暗中冥思一會兒。他之前怎麼沒想到從陳盼安身上切入,去了解自己的過去呢。
淮棲一邊在腦海裏想著什麼時候將手術費還給陳盼安,一邊伸手去摸索牆上的電燈開關。燈光照亮房間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了異樣的聲響。
淮棲仔細聽,發現聲音來自臥房,是十分有規律的敲擊聲。
他的心跳在一天之內做了無數迴過山車,此刻又登上了一個峰頂、淮棲屏住唿吸,靠近臥房閉著的門,近了才分辨出這大概是玻璃被拍打的聲音——有東西在拍臥室的窗。
淮棲立馬想起了那個失蹤已久的白衣女鬼。因為她消失不見之前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拍打窗戶。
淮棲想給聞錢打電話,剛找到聯係人,他的背後就傳來聲音。
“枝枝。”
緊張的淮棲被嚇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心情瞬間放鬆了許多。他驚喜地看向身後發著淡淡白光的鬼魂,如釋重負地喚他的名字:“一蘇!”
“我來吧。”他說著飄到門前,將手摁在門把手上,說,“你怕的話,就閉上眼睛。”
“是她嗎?”淮棲知道簡一蘇明白“她”指的是白衣女鬼。
“嗯。”
“那我就不怕。”
簡一蘇笑了一聲,臥室的門打開。淮棲看到了窗外那一抹醒目的白色,他稍微偏了一絲視線,再慢慢地讓眼睛去接受女鬼那略微恐怖的臉。
女鬼見到簡一蘇立即停下了敲玻璃的手,飄離了窗子一大截距離。淮棲怕她就此跑掉,邁上前去叫了一聲:“等一下。”
淮棲挽留的聲音讓女鬼停頓了一會兒,可仍是飄在半空中遲遲不敢貼近。仗著簡一蘇在身邊,淮棲大著膽子上前打開了窗戶,晚風吹進來拽動了窗簾,讓像隻有黑白色塊的油畫的僵硬場景出現了一絲動態的生機。
簡一蘇在他身邊,聲音不冷不熱,他說:“進來。”
聽到他的命令,女鬼沒有猶豫,縮小自己的靈魂的體積以通過窗戶,飄到了臥室裏麵。而兩隻裝在瓶子裏的小鬼也敢從符咒瓶中漸漸顯出身影來,雙手都貼緊了瓶壁,翹首望向窗戶邊的女鬼。
見到這些鬼魂這樣畏懼的模樣,淮棲偷偷瞥了簡一蘇一眼,想起了聞錢的話——““他死的時候狀況太慘了,產生的執念很兇厲。”
可是簡一蘇的靈魂看起來幹淨漂亮,和淒厲沾不上邊——除了他脖子上那道若隱若現的疤痕。
淮棲蹙起眉來。心想,他死去的時候究竟經曆了什麼,讓他產生了這樣的執念。
無比強烈的好奇讓淮棲脫口問出了:“一蘇,你為什麼會死。”
沒等簡一蘇反應,淮棲恍然眨了幾下眼睛,將問題收了迴去並替換成了一聲“抱歉”。他說完就小心翼翼地看向簡一蘇的脖頸,那道猙獰的疤痕並沒有出現,淮棲這才鬆了一口氣。
簡一蘇打趣道:“枝枝,過度的好奇心會害死小白鼠。”
“我……”這是簡朔今天隨口剛給自己取的綽號,就他一個人這樣叫過。不過簡一蘇既然能看透一個人近期的記憶,知道也並不奇怪。淮棲尷尬地用指彎蹭了一下自己的鼻尖,說:“你別這樣叫“我不習慣。”
“是麼,”簡一蘇一邊將女鬼引到客廳去,一邊說道,“他叫就習慣多了?”
“啊?”
“他”自然是指的簡朔。他們兩個人有相同的麵貌和聲色,即使淮棲心裏明白這兩個人應該是不同的,但潛意識裏難免會有某些重疊,某些時候淮棲將他們區別開來時會產生一些遲鈍。
他從簡一蘇的問句中嗅到了他情緒中的一絲不對勁,說道:“不,都不習慣。”
“這樣,但你看起來很開心。”簡一蘇說道,“你打算加入他們團隊了嗎?”
“嗯,如果我能說服學姐的話。”淮棲說,“我很喜歡今晚的表演,很漂亮很好玩。我也想“從事這樣的事業。”
“創作和準備的長期過程是枯燥的。”
“我知道,所有的工作都是這樣。我能接受的了。”
簡一蘇靜默了一會兒,說道:“好吧,你喜歡就行。”
淮棲說:“一蘇,你好像對簡學長很在意。”
話落,淮棲看見簡一蘇對自己笑而不語,恍然間意識到自己說了句多餘的話。
不然呢?身邊出現了一個和自己長相聲音完全相同,性格幾乎相似的人,有誰會完全不在乎。如果簡朔能看到簡一蘇,心裏也應該會有很多想法。
淮棲看了他的側臉一眼,輕輕摩挲了一下指肚,好像在靜靜地下什麼決心,他說道:“我不改變主意了。”
簡一蘇雙眉挑起:“什麼?”
“我繼續待在學姐的團隊裏。學姐的公司其實也很厲害。”淮棲解釋道,“反正我隻想找份工作,學姐團隊的方向更對我而言專業對口,而且……”
“枝枝,不用這樣。”簡一蘇打斷他,笑意溫和地垂落在黑色的眼眸裏,他道,“你心裏怎麼想的就怎麼做。這可是你自己的人生。”
淮棲一噎,他說:“不是,我就是我自己想的……”
“枝枝,你覺得我和簡朔最大的差別是什麼。”簡一蘇岔開話題,忽然問道。
“差別?”
淮棲沒法具體說,雖然這兩個人形象經常在他腦海裏合為一個,但總有一點微妙的不同,以至於淮棲在麵對他們的時候,心情和狀態都是不一樣的。不過“抽象來描述的話,兩個人就像是同一條路程上的不同時段。簡一蘇是讓人熟悉、親切又依賴的過去,簡朔則是一種充滿著新鮮感的未來。
也許正是因為淮棲現在的生活是迷茫、憧憬、尋求改變又畏懼未知的混合體,他才像個往來穿越的旅人,偶爾會將這兩個時空搞混。
淮棲於是說:“你更好一些,我喜歡和你待在一塊。”
“除了這個。”
淮棲想了一會兒,最後搖頭。
簡一蘇的聲色像是夏風,替淮棲迴答道:“他是人,我是鬼。”
淮棲怔了一下。
女鬼讓簡一蘇引到了客廳,在沙發上正襟危坐著。這場景十分滑稽,就像鬼屋工作人員在休息室等著下班。可淮棲笑不出來。
簡一蘇說:“你給聞道長發過消息了麼?”
淮棲迴過神來:““嗯。”
“那他一會兒就該到了,”似乎見麵摸一下淮棲的頭發是簡一蘇的儀式感,做完這一項之後,他說,“我走了,提前晚安,枝枝。”
“晚……”
淮棲輕聲地哼出一個字,簡一蘇周身的白光就漸變消失了。
於是屋裏就剩了他和這隻女鬼了。聽到他的聲音,女鬼還貼心地將臉轉向他,似乎在傾聽他接下來的話似的。
簡一蘇說,這是淮棲他自己的人生。
而一隻沒有身份證明,沒有社會關係、甚至沒有生理存在的鬼,是沒法在任何人的人生裏占有獨特的一席之地的——不論是作為親人、還是朋友、還是其他什麼身份。
“晚安……”淮棲對著空蕩的房間,把剛才的話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