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棲沒迴話,走了一段距離之後才小聲迴道:“我到家了。”
簡朔問道:“迴遙城了?”
“嗯。”
“平安就好,我本來想順路接你。”
淮棲心中冒出一點愧疚來,他道:“麻煩你等我了。”
對麵的人聲沉靜了一會兒,隻剩下周圍的噪聲。淮棲看了一眼手機界麵,確定簡朔還沒有掛,於是又開口道:“學長?”
“不麻煩。”簡朔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順路。”
“……”淮棲尷尬地迴頭看著他,簡朔則道:“你不冷嗎。”
淮棲蜷了一下有些凍僵的手指,說:“還好。”
簡朔接過了他的箱子,強行將他認領走,一邊朝一輛停靠的車走去,一邊問道:“還沒買票吧。”
“買……”淮棲為難地跟上去,道,“已經買了,不能退。”
簡朔轉過頭來看他:“真的?”
淮棲躲開目光,將手機往口袋裏塞了塞。其實他還沒來得及買票,隻是順著臺階扯了個理由搪塞簡朔。而簡朔立刻抓住了他這片刻的遲疑,繼續抱著箱子向前走,語氣輕鬆道:“哦,學會騙人了。”
淮棲急道:“簡哥!我自己迴去就行。”
簡朔不管他的堅持,遠遠地摁了一下車鑰匙。他並沒有把淮棲裝奶奶遺物的箱子草率地塞進後備箱,而是親自用一隻手抱著,開門,坐進了駕駛座。
淮棲站在車外不知如何是好,簡朔從裏麵給他打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說道:“上來吧,我送你迴去。”
……
簡朔往他手裏塞了一杯熱的瓶裝奶茶。他手心的溫熱沒有被等待時的冷風消磨,傳遞到淮棲指尖時,眷戀的時長等於路燈漏過車窗在兩人臉上一閃而過的時間。
淮棲在手機上翻到了幾個小時前的消息,發送者是陳盼安:“小淮,我去遙大和公寓都沒找到你,你是迴老縣了?
“我上午在學校時遇見了你的一個學長,他說下午會去鄰城辦事,迴來時路過老縣。我拜托他會去找你,讓你搭個順風車。”
“他聯係過你嗎?”
“我看迴程的票似乎售罄了,要是實在不行你就去我爸媽家裏住一晚上。”
淮棲迴複道:“我已經遇見簡朔學長了。”
陳盼安立即迴道:“那就好。”
他又補充了幾句:“路上注意安全,早點迴來。”
“嗯。”
雖然簡朔沒提關於淮棲奶奶的事,但淮棲覺得他大概已經知道了。於是他也沒有做太多的解釋,靜靜看著車外斑駁的殘影。
簡朔問:“迴家,還是去哪兒?”
“迴我的公寓吧,”淮棲道,“麻煩學長了。”
“剛才簡哥喊得多親切,”簡朔道,“怎麼又退化成學長了。”
“……”淮棲道,“麻煩簡哥了。”
“不客氣。”簡朔說,“你一般周末休息都會做什麼?”
“啊?”淮棲毫不猶豫道,“在家打遊戲。”
簡朔輕笑一聲:“你都不出去玩麼。”
淮棲搖頭。
簡朔道:“那好。”
淮棲:“?”
簡朔並沒有把他送迴公寓,而是開車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車燈掃過別墅外的綠化牆,鐵門是敞開的,駛進去之後,一片空曠的草地映入眼簾,坪上燈光通明,停著許多淮棲認見過和沒見過的設備,有兩個人正穿梭其中,調試著什麼。其中一個見車駛來,大聲打了個招唿,淮棲聽著像是那日在教學樓頂朝他報告的男生。
簡朔拉下車窗,朝走過來的男生道:“翹楚,樊姨走了嗎。”
“沒呢,樊姨老操心了,見我們沒測試完自己也不下班,說給我和大西加餐,擱廚房忙活呢。”郭翹楚看到副駕上的淮棲,打了個招唿,又說起正事,“簡哥,今天獻禮匯演的委托方又來了,說讓我們改幾個預製圖案,我看了方案,實現起來很容易的,就改幾行代碼的事。”
簡朔道:“且不說難易度,他們都已經驗收通過了,為什麼臨近匯演日期了才要求改。”
“他說上麵領導反複橫跳唄。”郭翹楚一攤手道,“所以我就和他說,‘這改動在技術上很難實現啊’,他可急了,問我‘那該怎麼辦啊,日期都要到了’——我尋思著你原來知道日期快到了——我說解決方法寫在人民幣上,最快的方法就是讓你領導加錢。”
簡朔一拍他的肩膀,平靜道:“好樣的。”
郭翹楚謙虛道:“您教的好。”
淮棲:“……”
他發現之前簡朔說機協紀律自由散漫,大概不是謙詞,他們上下級相處一點拘束的影子都沒有。
簡朔又說:“對了,一會你見到樊姨的時候,讓她幫忙收拾一個床位。”
“床位?簡哥,你這是又從遙大拐小朋友了?”郭翹楚像個簡朔的“犯罪同夥”似的,期待地把頭往車裏一探,朝淮棲笑嘻嘻道,“你好,我姓郭,叫我翹楚,比這個人販子小一級,但也是你學長。”
淮棲匆匆地對郭翹楚喊了聲學長好,然後對臉上掛著淡淡笑容的“人販子”說道:“等等,我沒想住下……”
“這是我們公司,員工住宿的空房間很多,環境也不錯。”簡朔將車開進車庫裏,說道,“你可以提前適應。”
“員工住宿?”淮棲皺眉道,“不是說到大二每個方向的培訓班才篩選實習生麼?”
簡朔道:“你通過且入職了,明天帶你簽合同。”
“不,等一下,”淮棲從車上下來,追過去問道,“為什麼?什麼時候考得核。”
“我忘了,”簡朔假裝思考了一下,糊弄道:“不為什麼“因為我是老板吧。”
淮棲:“?”
淮棲皺眉道:“不行“我現在沒有任何符合入職深藍介子的條件,不僅沒有正式考核過,甚至連學校課程中的基礎都沒有學完,根本就沒有承擔工作風險的能力,不論簡哥你說什麼理由我都不會接受,我不會簽的……”
簡朔沒迴話,抱著他的箱子上樓去了。淮棲被別墅裏的內景稍稍震撼了一下,但處於被動之中沒來得及多欣賞,跟著簡朔上樓,急道:“我說的這些不僅是對公司,其實也是對我個人的一種保障“學長,簡哥,你不要假裝沒有聽到……”
“我聽見了。”簡朔開了一扇門,打開燈,將淮棲的紙箱放在床墊上,隨手拉來一隻椅子,說道,“坐。”
淮棲以為他是要和自己好好談一下,於是整理出一張嚴肅的表情,十分聽話地坐下了。
之後簡朔單手拉著椅背,將他輕輕拖到了一張透明的書桌前,摸到桌腿上摁開了一隻開關。
透明桌麵忽然亮了起來,“深藍介子”的係統圖標慢慢浮現,整個寬大的顯示屏加載出類似電腦桌麵的操作界麵。
“……”淮棲默然驚歎了一下,目光不爭氣地被吸引過去幾秒鍾,暫時忘記了和簡朔爭辯。
這時候那個被簡朔叫做樊姨的人走了進來,她手裏抱著一床柔軟的棉被,笑吟吟地喚道:“小簡迴來了啊,這孩子是要新來的員工嗎。”
淮棲這才擺脫這塊電子桌的誘惑,立馬迴道:“不不“阿姨,我隻是來參觀一下。”
樊姨已經利索地開始收拾房間了,便鋪床邊道:“來都來了,這麼晚了,先在這住下吧。”
“謝謝您……”淮棲窘迫地伸手去幫忙,仍然堅持道,“隻是住職員宿舍住一晚當然可以,我甚至可以為此支付費用,但我不會輕易簽入職合同的。”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拘束。”樊姨無奈地說,指著簡朔道,“他是不是唬你了?”
淮棲看了一眼簡朔,他笑而不語地在旁邊看戲。樊姨安慰的聲調似乎給了淮棲一點踏實感,他於是不看簡朔,迴頭道:“嗯。”
他這聲“嗯”裏的憋屈感過於明顯,樊姨忍不住嗬嗬笑起來,說道:“不要聽小簡瞎講話。你在這裏好好待著,姨再給你再抱床被子來。”
“謝謝……”淮棲於是乖乖地再次在電子桌旁坐下了。
“別緊張,考核仍舊是在你升入大二之後,沒有改,我哄你的。”說完,簡朔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先玩著,我下去和翹楚商量改動的事。”
他走之前對樊姨說道:“床上那箱子輕拿輕放。”
淮棲鬆了一口氣,終於有閑心去量那電子桌,熟悉了它的操作之後,淮棲發現它並不隻是一塊尺寸大了好幾倍的“透明平板”,他還擁有應一些更為先進的技術。當淮棲打開桌麵上的智能管家時,他可以實時別出放在中央上的一隻鋼筆的品牌、質量、材質、甚至通過磨損程度推測使用時間等等,並將這些信息通過“智能展館”似的通俗形式在二維空間上展示出來。
真實體驗對於淮棲來說很是震撼。
他抱著新鮮感研究了一會兒,忽然靈光一現,發覺出了一個問題:簡朔說考核時間並沒有改,自己也沒有入職資格,那他幹嘛要突然告訴我,我被“暗箱”通過了?
因為淮棲這一程原本是要迴家的,如果簡朔直接提讓他今晚暫時住在公司的話,淮棲肯定不會答應。
而簡朔扯了個新話題轉移了淮棲的注意力,以至於淮棲在急於反駁後者過程中,折中接受了前者——而且壓根沒察覺出他的意圖。
淮棲:“……”
這人真是深得拆屋效應的精髓。
他迴想起自己剛才的表現,就像個固執哭鬧的孩子,被家長塞了塊遊戲平板就哄好了似的。
意識過來的淮棲的耳朵逐漸紅熱,低頭看著這塊“大平板”,摸到桌角的開關,生氣地給他關掉。
……
樊姨是這裏的保姆,善談,喜歡關懷後輩。淮棲有點不敢和她交流太多——原因她說話也喜歡拖長調,而淮棲的奶奶也是。
淮棲是這樣一個人。他很難像普通人那樣痛快地傾瀉,清理心緒,經常會把悲痛放在心髒裏揉成一個小疙瘩。像他這樣的人遇見意料之外的苦難時會平靜、甚至會無動於衷,在普世人看上去好像是冷漠薄情的標配,但隻有淮棲自己知道,這並不是他性格堅韌的體現——因為這個疙瘩牽連的痛楚會伴隨他一生。
而樊姨的關切的聲音和相似的聲調正好觸動到了這顆疙瘩,淮棲剛才有所波動的心情又迴歸了一片死靜。但這種情緒沒有浮現在臉上,淮棲勉強地扯出了一絲笑容,說道:“謝謝樊姨。”
“你比他們都乖的,我一眼就能看出來。”樊姨好像也很喜歡淮棲,笑道,“小簡,翹楚,大西他們仨雖然性格不一樣,但都可會鬧騰了。”
“鬧騰”這倆字在淮棲腦海裏倒是和簡朔不沾邊 可能兩個人理解的鬧騰不一樣。
這時簡朔穿了一件灰色的居家毛線衫,走了進來,端著一碗麵相很好的粥和幾道配菜,放到床頭的桌上。
樊姨看了恍然大悟道:“哎呦,你早說小淮沒吃飯,我剛才給翹楚他們做宵夜就一塊做著了。”
“不用麻煩您了。”簡朔對淮棲道,“餓嗎。”
淮棲道:““還好。”
“你又進廚房了?”樊姨不可思議地瞅了簡朔的粥一眼,站起來捋了一下圍裙擺,習以為常道,“得了,你倆聊吧,我去收拾爛攤子。”
淮棲:“……”
簡朔坐在床邊,眼睛裏盛著笑意,托腮看著他,說道:“嚐嚐麼。”
淮棲整一天除了早飯什麼都沒吃,早已經饑腸轆轆了,於是這次並沒有推辭,舀起來吃了一口。
放了蜂蜜,味道還不錯,沒有樊姨說的那麼災難。
簡朔問道:“怎麼樣。”
淮棲又吃了口,故意迴道:“糊了。”
簡朔:“?”
簡朔罩住他端碗的手,慢慢往自己跟前一拉,親自嚐了一下,發現上當之後揉了一下他的腦袋,道:“瞎說。”
淮棲碎發被他揉得翹著幾根,他將粥慢慢喝完,心情也隨著被粥暖和的味變好了一些。
他說:“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