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天晚上,直到郭翹楚和符西兩人迴來,淮棲沒有也再見到簡朔。
樊姨十分熱心地給他多做了一份晚飯,留他中暫住一晚。睡覺之前淮棲去敲了敲簡朔的門,但沒有傳來迴聲。郭翹楚解釋說,他被忙碌和頭疼折騰了一天,累得夠嗆,應該是早睡了。
於是淮棲隻好迴去,在床上坐著發呆。
他和簡一蘇約好了今天見麵,可一整個晚上他都沒有露麵;礂悬c失落,不過更多的是擔心簡一蘇出了什麼事情。他很少食言的。
淮棲望了很久的窗外,有人敲門,他喊了聲“請進”。走進來的是符西。
“沒打攪到你吧!狈髡f。
“沒有!被礂麓,坐好,道,“有什麼事情嗎。”
符西找了個凳子,在原位置就坐,也沒有向前挪動的意思,和淮棲保持著一段較遠的距離。
他大概是來找淮棲聊天的。但兩個不善言辭的冷場人也熱不起氣氛來,尬聊半天之後,符西才撓了撓脖側,道:“冒犯地問一下,你老家是本地嗎!
淮棲也不知道他問這個做什麼,道:“不是的,我老家……”淮棲本想說奶奶的故鄉,但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後,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來的了。
“我也不知道我老家在哪兒。”淮棲說,“我之前失去過記憶,隻記得我上大學前和奶奶生活在老縣!
“你……”符西上浮現出一絲微妙表情,道:“你也失去過記憶?”
淮棲問:“也?”
“哦,”符西道,“簡哥也是這樣的。他說自己曾經生過一場大病,導致曾經的許多事情都忘掉了!狈骶o接著冷淡地吐槽道,“不知道是什麼病生得這麼精準,燒沒了記憶卻不燒掉點智商!
“……”
淮棲冥冥之中覺得這條無意得知的信息十分重要。他問道:“你總會有一些東西證明記憶存在過吧,比如照片什麼的。”
符西雙手盤在胸前,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他們兩個找到了簡朔這個共同話題,說話的冷卻時間都比剛才變短了。符西道:“簡哥父親魏立輝是遙城前任市長這件事,你知道吧?”
“嗯。”
“魏老退休之前行事一直非常低調,公眾對他的家屬所知甚少。簡哥升上大學之後,大家才開始對他的家世有所熟知。”符西道,“簡朔對自己的家事閉口不談。倒不是因為怕別人非議,或是歪曲他的成就。隻是單純地和家裏關係一般!
“我都沒有見到簡哥和魏老一塊出現過。”符西打了個岔,道,“不過“你應該很快就能見到了。”
“我?”淮棲一歪頭,“為什麼。”
“他大概會挑個時候帶你去見家人!狈餍赜谐芍竦赝茰y道,“雖然關係一般,但他在做有關自己生活和事業的重大決定之前,都會和魏老商量的。”符西一攤手,道,“魏老可是給深藍介子當了很多年的精神股東。”
淮棲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尷尬地掰開嘴唇,僵硬道:“其實我和簡哥,並沒有到見家人的地步。”
“隻是時間問題。”符西仍舊蒙在鼓裏,他說,“跑題了,說迴來,我來不是和你聊他的!
淮棲道:“啊,大西哥你有其他事嗎?”
符西猶豫了半天,食指在膝蓋上敲了敲,終於問道:“你認不認識一位名字叫作葉鬱冬的女士?”
這個名字剛入耳。就像是有人在門外重重地一敲,讓淮棲驚醒,卻又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他說:“她“是誰?”
符西道:“她是首城科學院的一位院士,我父親曾經的導師,也算是我小時候一位啟蒙老師吧!彼溃骸拔译b是覺得你“有時候和她很像,神態是,外貌也是。”
淮棲覺得,隻是“像”這件事,不值得符西特地來找自己說。於是他等待著符西的下文。果然,他說道:“我曾經和葉老師接觸過一段時間,偶然得知了他已故的前夫姓淮!狈鞫⒅礂难劬,說道,“他們之間有一個孩子,在淮先生遇難之後,就失蹤了!
淮棲發覺了符西話中的細節,道:“遇難?”
“嗯,淮先生是死於海難。”
符西的話就像是一塊塊拚圖,慢斯條理地湊出冰山一角,連符西自己都不知道,他說得這些竟能和淮棲的第一段迴憶意外地契合上了。
符西看到淮棲並沒有什麼大的反應,摩挲了下手指,接著說道:“可能是我多慮了。畢竟這都是 30 年前的事情了。就算葉老師的孩子還活著,也該是個 40 多歲的中年人了!狈骺聪蛩,欲言又止,道:“但我總覺得你實在“太像。從第一次翹楚拿來你們的班級合照,見到你的時候,我就這麼覺得了。所以很早之前就想和你聊聊。”
郭翹楚大概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隻是無意之間扒來了一張某個大一班級的合照。會讓簡朔和符西的目光同時鎖定在同一個人的身上,並牽扯出了這麼多複雜的後事。
淮棲心想,原來符西一直想見自己的原因其實不止於被簡朔懟後的“憤憤不平”。
淮棲一咬牙,說道:“我可以“見一下這位葉老師嗎!
“應該可以,”符西道,“她一直定居在首城,有空的話,我可以給你約個時間!
“好!
“不早了!狈鳉U了口氣,說完這些像是解開了一塊疙瘩似的,起身,說道,“早睡!
……
葉鬱冬。
淮棲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地想。
這個名字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關著夢境的一把鎖。
……
清晨,家裏有客人。
父親在和一位戴著眼鏡的叔叔聊天。
小淮棲認得出來這位叔叔是母親的同事,也是父親的好朋友。
他站在門後,聽著他們的對話。
“收養?你現在的情況不符合收養要求吧!笔迨逭f,“再說,就算手續能辦下來,你要怎麼照顧兩個孩子!
小淮棲心髒砰砰直跳,是期待和激動驅使著它不停加速,他聽到收養兩個字,大概能猜到父親在和叔叔聊什麼。
父親聲音溫和道:“那小孩懂事,他不用人操心,甚至都可以連枝枝一起照顧著“實話實說,我有很大的私心。我出去工作的時候,總不能讓枝枝一直寄居朋友家,這樣對他成長也不好。這樣一來他可以有個伴!
“其實你可以“唉,你可以把他交給小葉照看啊。雖然你們現在解除了關係,但她好歹是孩子的母親,總不會拒絕……”
淮棲總會畏懼母親以及關於她的事,聽到這裏的時候緊緊地抿起了嘴唇。
“她“太忙了!备赣H的聲音變得低沉失落,除此之外,小淮棲聽不出其中別的複雜情緒來,“她其實對於照顧孩子這迴事也是生疏的。是我的過錯,我從前總是忽略了太多“到現在這種地步,我不該再去打擾了。”
父親並不是喜歡在外人麵前過多議論自己家事的人,他用一聲笑將這個話題掩蓋了過去。
淮棲還想再聽,他想知道父親究竟會不會做“收養”這個決定。但是有朋友在樓下喊他了。
“淮棲,枝枝,要遲到了!”
淮棲快速推門進了自己的屋子,拉開窗簾一看。樓下賣油條的小攤旁站著兩個小學生模樣的男孩。
矮一點的那個一邊嚼著油條,一邊不停地喊道:“快點下樓!快點下樓!”
高一點的靜靜地微笑著,朝他揮了揮手裏兩份早餐。
淮棲迴道:“我這就來!
“老遠就聽見了。”父親也開門進來,和淮棲一起向下眺望。
兩人異口同聲地喊了一聲:“叔叔!
“早上好!备赣H揉了揉身旁淮棲的腦袋,向著二人打招唿,“小魏,你們走得急嗎!
“不急!”魏朝南把嘴裏的東西咽了下去,口吃清晰了一些,他道,“說遲到是嚇唬枝枝的!
“哦這樣,”父親一笑,轉向安靜的高個子,說,“一蘇,那能請你上來一趟嗎,我和你商量一些事!
簡一蘇道:“好。”
淮棲不知道父親叔叔都和簡一蘇說了些什麼,他猜大概是收養的事,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簡一蘇單肩背著沒裝兩本書的包,雙手插在剛過膝的校服短褲口袋裏,細長的小腿上貼著兩道創口貼,下方用黑筆歪歪扭扭地寫了一行字“hq 到此一遊”。
他下樓時的腳步很快。走到同行兩人旁邊時,就像隻輕盈的精靈。
他習慣性地牽起淮棲的一隻手,道:“走!
魏朝南見狀,也嬉笑著把手伸了過去,結果是被簡一蘇拍開。他翻了個白眼,撫著自己的手背,說道:“這個月第十次了哈,你等我還迴來!
簡一蘇撇嘴道:“幼稚!
他上學很晚,雖然隻比魏朝南和淮棲高一屆,但年齡要比他們大三歲。
淮棲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問道:“一蘇,爸爸和你說了什麼。”
簡一蘇他把早飯拎到淮棲麵前,將這個問題暫時敷衍了過去,說道:“讓我督促你吃早飯!
煎餅果子份量很足,淮棲到了學校都沒啃完。
他一直心心念念著父親和簡一蘇說的事。走了一天的神,還挨了老師的批評——雖然有點笨笨的淮棲挨批評是常態。
他剛上小學那會兒就認識簡一蘇了。
簡一蘇是孤兒院出身,當時市裏重點小學和兒童福利院聯合響應什麼政策,就將一批小孩送到了城裏上學。簡一蘇平常都住在學校職工住宅區提供的特殊宿舍裏,周末才會搭公交車迴院裏。
簡一蘇無先天疾病,智力也沒有問題,甚至十分超群。之所以會被送進福利院,是因為他是被警察從拐賣團夥救出來的,時間太久遠而沒有找到雙親。他從懂事起就被賜予的“一蘇”這個名字更像是一種編號。
下午放學之後,他在老地方見到了簡一蘇。他說淮棲父親今天有事,他會陪淮棲迴家。
淮棲特別喜歡牽簡一蘇的手。那裏就像有個遊戲裏的特殊開關,隻要一直摁著,一種看不見的安全立場就會開啟,能反彈一切恐懼。
路上簡一蘇給他買了一瓶飲料,替他擰開之後,將瓶蓋藏了起來。他道:“猜猜?”
這是他們之間一個心照不宣的小互動;礂挻穑骸霸賮硪黄?”
“可惜,今天沒有。”簡一蘇將瓶蓋遞給他,說,“猜錯了。”
淮棲喝著飲料,沒有接他遞來的紅色瓶蓋,他說道:“我才不要沒有獎的瓶蓋。”
簡一蘇於是將蓋子放在了他的腦袋上,就像一隻迷你帽子,他說:“這個是紅色,你可以收集起來,串一串做護身符。當你遇見鬼的時候,就朝他亮出來……”
淮棲接上話茬道:“和他說,‘謝謝惠顧’?”
簡一蘇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發,道:“它看你這麼懂禮貌,說不定下次還會光臨!
淮棲堅決道:“不要。”
街邊有兩個幼稚的小孩手牽手走著,在黃昏下,聊著鬼怪的事。
“一蘇,世界上真的會有鬼嘛!
“可能吧,人死了之後說不定能看到它們。”
淮棲又堅決道:“那我還是不要死了!
簡一蘇伸出一隻手指,像個正經的小大人,童言無忌:“人總是會要死的!
淮棲搖頭道:“可我怕鬼。”
“沒關係,到時候我也會死!焙喴惶K安慰他道,“我死了之後,你就不用怕鬼了!
淮棲看向他:“為什麼!
簡一蘇正經道:“因為我會變得很兇,別的鬼都會怕我,我會趕跑他們!
淮棲歪頭想了想,如果簡一蘇是鬼的話,那確實一點也不可怕?珊喴惶K連自己都嚇不到的話,又怎麼能嚇走別的鬼呢。
小淮棲真的去謹慎思考了這個有點幼稚的問題。他握緊了簡一蘇的手指。
簡一蘇問道:“怎麼了!
“我沒事!被礂肫鸾裉煸缟系氖聛恚瑔柕,“對了,一蘇,爸爸今天到底和你說了什麼,不能告訴我嗎!
“嗯……”簡一蘇停住腳步,在他身旁的淮棲也是,微微仰頭看著他。
“枝枝,”簡一蘇笑道,“你想有個哥哥嗎!
淮棲的心再次如今早那般跳動起來。他說:“想!
簡一蘇挑了挑眉,終於將淮棲一直期待的結果說了出來:“那我以後“就會變成你哥了!
話音剛落,淮棲就踮起腳來,抱住了簡一蘇的脖子。簡一蘇猝不及防地向前一傾,下意識地用手護住了他的後背。他能感受到這小孩的胸膛裏劇烈的跳動。
迫不及待的淮棲在他的耳邊小聲叫道:“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