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棲的熟悉感驟增,他從大衣中探出頭來,叫了一聲:“一蘇?你是不是有點想起來了。”
簡一蘇關上窗戶,將這位病人推迴去,繼續假裝道:“是學長。”
淮棲又乖乖地上當了,“哦”了一聲。
因為靈魂出竅者的魂魄的記憶是儲存在身體裏的,所以如果簡一蘇有意識地去想,可以清楚地迴憶起自己的魂魄與淮棲相處時的點滴,而關於第二條命之前的過去,迴憶起來可能較為吃力一點,但他從與淮棲相處的蛛絲馬跡中可以推出來一些細枝末節。
迴到病房時,薑霄正百無聊賴地扒拉著手機,看到二人迴來時連忙起身,但簡一蘇沒讓他幫忙,親自將淮棲抱上了病床。
薑霄在場,淮棲也不知道該和簡朔聊些什麼,於是問起來:“簡哥,你去看望葉老師的路上還順利嗎。”
“她很好,她和我“提起了一些從前的事,”簡一蘇給他掩好被子,說,“等你傷好了,我帶你去首城見她。”
“好。”
薑霄的目光不知道該往哪兒擱,方才那“簡朔地下情”調查組組長的氣勢蕩然無存。他隨手抄起水果盤給簡一蘇遞過去,說道:“簡哥,你吃水果嗎。”
簡一蘇反問淮棲:“你吃水果嗎。”
淮棲嗯了一聲。簡一蘇從薑霄手中接過水果並和他道謝。仔細地將果肉切成塊狀,絲毫不避嫌地喂給淮棲吃。
“薑霄的目光更不知道該往哪兒擱了。
中途簡一蘇到病房外接了一個電話。薑霄齜牙咧嘴地跟淮棲比劃,但礙於當事人就在門外,他又不敢大聲說,隻用氣聲道:“你不是說“你們倆還沒開始交往嗎。”
淮棲目光閃避,迴想起剛才尷尬到不像表白的“幼稚坦白,道:““剛開始的。”
薑霄:“?”
他痛心道:“小淮淮,你變得連自己的好同學都騙了。”
天地作證,淮棲心想,自己真的沒騙他。
簡一蘇開門進來,對淮棲說:“翹楚和大西一會兒想要來看你,如果你還有精力的話,他可以把深藍的遊戲頭盔帶來給你玩。”
聽到這裏,淮棲仿佛感受得到身邊的薑霄眼睛裏閃過一束光。在簡一蘇看不見的地方,薑霄不停地戳動淮棲的手背,並用咳嗽和嘴型提示道:“魂火!”
“可“可以啊。”收到提示的淮棲僵硬,說道,“對了簡哥,深藍最近是不是要發布那個……‘無垠’係統啊。”
“嗯,翹楚應該沒有和你說,他最近太忙了,可能忘記了。”簡一蘇道,“我們給你留了兩個公測的名額,你願意來嗎。”
歡唿被薑霄憋進了喉嚨裏,他強行忍住喜悅的心情,用咳嗽遮掩過去。
淮棲說:“嗯。”
“你要邀請穀同學嗎。”簡一蘇問道。
“對了,我忘記問穀茜有沒有時間了。”淮棲有些為難了,他道,“但這樣的話……”
“沒關係,可以再給你一個名額。”簡朔他一眼就看透了在一旁裝作不在意其實心情如過山車的薑霄,笑了笑,輕描淡寫地對淮棲說,“你可以隨便邀請你的朋友來玩。”
薑霄脫口而出:“謝謝哥!”
“但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簡一蘇將一塊小火龍果果肉喂給淮棲,並簡單地給他擦了一下嘴角,說道,“即使通過了申請,如果通過不了心理測試的話,也是無法參加的,因為很多人可能會對如此高敏感的泛體感係統產生一種不適感。它可能會導致一些心理疾病。”
簡一蘇說:“我們所追求的體感係統趨向於能夠真實地反映出我們的大腦思維,越真實體驗感越好,但是如果真實到了一種程度,體驗感則會驟降,某些隱性的心理缺陷會被突出,這就類似於‘恐怖穀效應’。我們正努力地讓‘無垠’擺脫這種效應的影響。”
薑霄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淮棲則問道:“那魂火的類型和內容是什麼呢,這應該對於降低這種心理效應很關鍵吧。”
“等等看吧,”簡一蘇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
在淮棲的迴憶裏,這段時間非常得平靜。它就像是一塊偌大的幕布,宣告所有的荒唐、恐怖的戲劇已然落幕,它將過往的不堪與未結痂的傷痕全都蓋住了。
他不知道這塊幕布的操控繩究竟在誰手上,又或是誰與誰在爭奪。
總之,這段日子留給淮棲的隻有平靜。
淮棲在醫院裏待了一個月,很多人來看過他,甚至還有聞氏兄弟和靳川,以及簡朔的父親。他的病房幾乎變成了他過往幾個月的縮影劇場,但來者之中最讓他感到奇怪的,是那個與他隻有過一麵之緣的靳筱。
那時候淮棲已經可以簡單地走動了,得益於深藍介子的設備,淮棲可以在單人的大病房裏肆無忌憚地打遊戲。當然他也沒有把學業落下,畢竟作為深藍介子的候選實習生,自己的本科成績不能搞得太差。
靳筱就是在淮棲專注於大屏幕的時候,悄無聲息地走進了淮棲的病房,並在他成功打通 boss 的時候鼓了鼓掌,把淮棲嚇了一跳。
淮棲連忙將自己鋪張的東西收拾好,給靳筱騰出了位子,不好意思道:“靳“靳姨,您坐。”
“你第一次還叫姐呢。”靳筱朝他笑了笑,沒麻煩他繼續收拾,隨便找了個空地坐下。
靳筱看著淮棲拘束地坐在病床邊,問道:“傷痊愈了嗎。”
淮棲點頭:“過幾天就能出院了。”
“兩個月之後,靳氏醫藥將會公布一門新技術,”靳筱笑道,“到時候,像你這樣受了外傷的小孩,都能在幾天內出院了。”
淮棲吃驚地張了張嘴,求知欲讓他很想知道這項便利的技術會不會產生一些副作用,但這些他可以放在發布會了解,此時他還是更多地表達了對靳氏技術人員的讚賞,他道:“很厲害的技術。”
“小淮,我們已經與深藍介子達成了技術合作的關係。我希望“以後有機會與你也進行合作。”
“啊“當然可以,如果我夠格的話。”淮棲有些出乎意料道,“能參與這種造福人類的技術是我的榮幸。”
靳筱盯著淮棲看了一會兒,說道:“謝謝你。”
這句道謝似乎與前文並沒有因果關係,淮棲一頭霧水地歪頭。
接著,靳筱說了一句最讓他感到困惑的話:“我希望自己能夠代替以往的靳氏,盡量地彌補你。”
淮棲的困惑還有後續——簡朔從得知靳筱來過之後,直接禁止了淮棲的病房的人員往來。於是那段平靜時間的後期,他身邊隻有簡朔一個人了。
時間很巧,淮棲出院當周的周末,就是魂火公測的時候。發布會在上午召開於遙城的大型劇院,所有的公測人員以及媒體悉數到場。這是一場不像遊戲發布會的發布會,因為他沒有公布任何關於遊戲內容的消息,這是一個奇怪的裏程碑:“魂火”直到公測也沒有發布他的 demo。但這場發布會仍然因為“無垠”係統而含金量極高,備受矚目。
遊戲體驗時間原定於下午,但並不全在大劇院中進行。場地並沒有淮棲想象的那樣,所有的遊戲艙設備整齊排放在一個寬闊的大廳之內,一個布滿四麵牆的大號屏幕實時轉播著左右玩家的實況。實際上他們的體驗場所是分開的,在遙城大學、體育館、中心商場等場所都有分布。
而淮棲分到的就是大劇院,所以在上午的發布會散場時,他並不著急騰位置。穀茜和薑霄和他一起。薑霄忙著用手機直播,在人聲嘈雜中賣力地朝他的觀眾喊著,這些人大都是遙大沒搶到名額的學生。
穀茜則是問起淮棲與簡一蘇的近況。
“還好吧,”淮棲撓了撓臉頰,“一蘇最近並沒什麼異常。”
“我聽說深藍介子達成靳氏技術合作夥伴。”穀茜托了托腮,道,“真是件怪事。”
“怎麼了。”
“沒什麼,我的印象裏簡哥和靳氏那群人八字不合,”穀茜的玩笑在冥冥之中一語中的,她道,“總覺得他們的合作有點問題。或許某一方並非出於本願吧。”
淮棲也覺得奇怪,但並不是憑感覺,主要是因為靳筱來看望他時對他所說的話。
穀茜最近來找他的頻率變少了,照她的話說,自己和聞錢的調查陷入了瓶頸,沒有新的東西可以和淮棲“匯報”。
“瓶頸?”淮棲問,“發生了什麼事嗎。”
“簡哥並不讓我們繼續查下去,雖然我不知道出於什麼理由“但我相信他。”
淮棲想到了陳盼安和他說的,皺眉道:“又是一蘇出麵阻止的嗎。”
“也?”
“嗯,”淮棲說,“陳哥的調查也中止了,一蘇說為了他的安全。”
“唔。”穀茜道,“反正相信他總沒錯就是了。”
身邊擁擠喧闐,淮棲“丟下”了玩得不亦樂乎的薑霄,找了個清淨的地方和穀茜一起坐著。他盯著自己的手指,道:“穀同學,有什麼方法能夠在一蘇不受到傷害的情況下,讓他快速地迴憶起從前的事嗎。”
“啊“按理來說——當然這是我師父說的,簡一蘇恢複記憶的速度比你要快得多,我們告訴他事情原委的當天,他就已經記起一些自己靈魂狀態所經曆的事情來了……”
“等等,”淮棲發覺了一點不對勁,他說,“你說的‘當天’是什麼時候?”
“你剛住院的時候吧,簡哥還沒從首城迴來。”
淮棲:“……”
穀茜問道:“怎麼了?”
““沒事。”
淮棲總算意識到,自己居然在簡某挖的坑裏住了一個多月。
怪不得他老拿“想不起來”去試探自己,引導自己說一些平常不敢當麵對他說的話。
淮棲憋著一口氣。
恰好采訪結束,被保安以及閃光燈擁簇的簡一蘇從內堂走了出來。簡一蘇整理了一下西服衣袖,抬頭便望見不遠處一個幽怨的小孩在望著自己。
他諱莫如深地朝淮棲挑眉,眼睛裏盛著溫潤又狡猾的笑意。隨後簡一蘇順手給一個近水樓臺先得月的記者簽了名,然後便按照流程前往下一個地點了。
剛結束的會場本就人多聲雜,深藍的後勤人員並不全認識淮棲,他們見到淮棲的脖子上掛著公司的工作牌,便招唿他去采訪室收拾東西。淮棲覺得這是舉手之勞,便沒介意,和簡一蘇擦肩而過,跟著他們去了。
後勤給了淮棲一隻大桶,讓他收拾桌子上留下的礦泉水瓶。淮棲看到了一個怪異的瓶子——它的瓶蓋和別的瓶子不同,是一個紅色的並不與瓶身配套的蓋子。巧的是,這瓶飲用水貼著“簡朔”的名字標簽。
當他拿起這個怪異的空瓶時,沒擰緊的紅色瓶蓋跌落在地,淮棲彎腰撿起,卻在看到瓶內四個熟悉的字時愣了一下。
“再來一瓶。”
下麵是一隻簡筆綿羊,和一個笑臉——是瓶子的主人在開小差的時候用黑色的筆畫進去的。
像是遙遠的命運裏傳來一聲祈福的鈴響,淮棲的心髒像一個虔誠的信徒,忽然加速了起來。
他沒忘把眼前的垃圾收拾好,得到負責人的一聲“可以”之後,跑出了內堂。
像是有一種聲音在指引著他,淮棲手裏攥著瓶蓋,踏出門外。
大路上的雪已經掃清了,剩下的被人踩得泥濘不堪。
淮棲找遍人群也沒見到簡一蘇的麵孔,熱忱逐漸冷卻,正打算重新迴到大劇院的時候,卻在人跡闌珊處,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倚著牆麵,正滿目笑意地看著他。
簡一蘇在西服外穿了一件防寒的大衣外套,雙手揣在羽絨服深深的口袋裏。
他遠遠地問淮棲:“枝枝,你冷嗎。”
淮棲的眼前朦朧了一瞬,然後低下頭,一言不發地走過去,徑直走進了簡一蘇的懷裏。
簡一蘇很自然地將衣懷張開,這件大衣很容易就能把淮棲整個都包進去——就像是淮棲曾經抱簡一蘇靈魂那樣。
簡一蘇的西服上是青檸的味道。
淮棲將腦袋埋在他的胸口,從外麵看,他隻露出了一個後腦勺。
好一會兒,緊緊抱著簡一蘇的淮棲才悶悶道:“大騙子。”
簡一蘇莞爾,輕聲道:“小“啊不,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