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迴擋在夏薰麵前:
“不可能!儲大人,這其中一定有誤會!”
儲安裕反問他:
“那你告訴我,祁大人要來桐昌茶室,是誰的主意?”
祁迴一頓:“這……”
儲安裕看向夏薰:
“就是這位姓冬的隨從提的建議吧,那些弓箭手已經招供了,說他們得到消息,祁大人身邊有一個姓冬的人,他會想辦法把祁大人引到桐昌茶室來,再由弓箭手行暗殺之事。”
祁迴驚疑不定,他問夏薰:“公子,真的是你嗎?”
夏薰隻顧看著祁宴,置若罔聞,毫無迴應。
儲安裕厲聲道:
“愣著幹什麼?給我抓起來!”
官兵一擁而上,按住夏薰,要把他拖走。
夏薰魂不守舍,任憑他們拉拽。
但祁宴不鬆手。
即便在重傷昏迷之際,他依舊牢牢攥著夏薰的手腕。
官兵們見了,又上來幾人,去掰祁宴的手指。
祁宴受到刺激,握得更加用力。
夏薰的腕骨傳來陣陣疼痛,他木然地低下頭,看著祁宴的手,他的尾指已經被掰開了,其餘四根手指,仍緊抓著夏薰不放。
祁迴把心一橫,對著儲安裕撲通跪下:
“就算公子真的是內應,儲大人也不能把他帶走!”
儲安裕怒道:
“刺殺朝廷命官是要砍頭的大罪!你為何要保護罪人?!難道——你是他的同夥??”
祁迴擋在夏薰身前:
“祁迴不通律法,不知公子是不是罪人!祁迴隻知道,我家主人傷重瀕死,危在旦夕!就因為公子還在,他才有一息尚存!如果儲大人把公子帶走,我家主人怕是真的活不了了!!”
儲安裕怒而拂袖:
“荒唐!簡直胡言亂語!來人,把祁迴也給我拉下去!”
祁迴一把抽出佩劍:
“儲大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可如果您定要將公子帶走,祁迴就不得不與您兵戎相見了!”
儲安裕指著他大罵:
“放肆!本官是陛下欽點的慶州刺史,輪得到你一個隨從在本官麵前放肆?!來人,給我——”
夏薰開口了,他的聲音低低傳來:
“刺史大人無需喊打喊殺,待祁宴醒來,我自會去投案,屆時,聽憑刺史大人處置。”
儲安裕眉毛倒豎:
“什麼時候輪到犯人和本官談條件了?!本官——”
他一眼掃到床上的祁宴,看到了他蒼白的側臉,和纏滿全身的厚重繃帶。
祁宴身上的兩處刀口都在滲血,繃帶明明纏得那樣厚,血跡還是透出了表麵。
他不清楚祁迴在搞什麼名堂,但他能看得出來,祁宴傷勢極重。
此時,倘若他貿然行事,萬一真如祁迴所說,加重了祁宴的傷勢,到時陛下過問起來,他可無從對答。
想到這裏,儲安裕冷哼一聲:
“哼!本官暫時放你一馬!但本官不會放任你留在這裏,本官會派人包圍這間屋子,待到祁大人傷勢穩定,即刻抓你問罪!”
夏薰冷冷道:
“刺史大人想做什麼都可以,能不能讓你的人不要再動祁宴?他的手指快被掰斷了。”
儲安裕一聲令下,眾官兵暫時收手。
他狠狠瞪了祁迴一眼,帶著手下退到房外,然後派出一小隊人馬,將祁宴所在的小屋,圍了個密不透風。
隻要祁宴一醒,這些人馬上就會將夏薰押走。
祁迴收起劍,而祁宴方才被掰開的手指,重新握住了夏薰的手腕。
夏薰以一個相當不舒服的姿勢坐在地上,上半身伏爬在床邊。
他枕在自己的手背上,眼睛看著窗外的天空。
祁迴找來軟墊,讓他坐著,夏薰也拒絕了。
不久後,脂歸出現在房外,門口的官兵攔住她不讓她進,祁迴親自出麵,把她帶了進來。
她換上了一身新衣服,重新梳了一個簡單的發髻。
她走到夏薰身旁:
“……公子。”
夏薰抬眼看她:“昨日……你怎麼沒走?”
脂歸眨了眨眼,對他說:
“奴婢是打算走的,可奴婢放心不下……奴婢放心不下公子和大人,奴婢總覺得心中有愧,沒有馬上離去,若非如此,奴婢怎有機會救起大人呢?”
脂歸告訴夏薰,來桐昌茶室的前一晚,祁宴找到了她。
那晚,祁宴將她叫到房中,脂歸一見到他,心裏一亂,不等他開口問,自己就把來龍去脈毫無保留,全都說給他聽。
末了,她跪在地上,給祁宴磕頭:
“夏公子說,大人早就知道是奴婢告的密,奴婢犯下如此大錯,害得大人受傷,大人卻不追究,奴婢無從報答,今日就將這條命交到大人手裏,聽憑大人發落!
祁宴問:“夏薰已經猜到了?他讓你如何做呢?”
脂歸取出玉帶鉤:
“這是公子賞給奴婢的,公子讓奴婢拿著它,到了慶州後,找機會離去。”
祁宴看了一會兒,對她說:
“這原本是我給他的,他既然給你了,你就收下吧,你今天就可以走了,你的賣身契,我會讓人找出來燒掉的,不過……也許我沒有機會迴京城了……”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很小聲,脂歸沉浸在驚愕之中,沒有聽清。
她瞪大雙眼:“奴婢、奴婢背叛主人,還害得大人受傷!大人不治罪,居然——還要放奴婢離去??”
祁宴瞥她一眼,沒有言語。
脂歸緊緊抓著玉帶鉤,給祁宴連磕了三個頭:
“您的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明日就讓奴婢與您同去茶室吧,讓奴婢最後為大人沏一壺茶!”
祁宴沒什麼反應,隻說:
“隨你的心意!
脂歸千恩萬謝,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了。
祁宴揮揮手,略顯頹態:
“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脂歸深深行禮,感恩戴德地退出去。
臨出門前,祁宴突然在她身後問:
“脂歸,你是胡人嗎?”
脂歸忙道:
“大人真是眼力精湛,奴婢的祖上確有西域血統,隻是到了奴婢這一輩,已經相當淡薄了!
祁宴若有所思,喃喃道:
“怪不得……怪不得……”
而今,在祁宴床前,脂歸對夏薰說:
“那是大人對奴婢說的最後一句話,昨天傍晚,您和大人到了茶室,大人便讓奴婢和祁迴退下去,還特意讓我們退到茶室外。後來祁迴發覺不對,想要衝進去,卻發現茶室大門緊鎖,無論如何都打不開,他無暇管奴婢,騎上馬掉頭就往慶州城趕,奴婢瞧得出來,茶室裏定然發生了大事!
那時天色已黑,脂歸沒有火把,在黑暗中一路摸索,不知怎的,摸到一扇小門沒有關嚴,便推門進去。
一走進就是茶室後院,麵前幾步便是湖水,她見湖泊兩岸站滿弓箭手,一時不敢妄動,躲藏在草叢中。
一陣兵荒馬亂後,祁迴帶人趕到。
弓箭手很快被抓,夏薰也被祁迴從湖裏救了出來,隻是遲遲未見祁宴。
脂歸見眾人都在湖中搜尋,料想祁宴定是掉入湖中,她想起幼時學過鳧水,水性尚佳,於是摘掉所有首飾,脫下礙事的外袍,頭發往腦後一綁,躍入湖中。
湖底漆黑一片,隱約有岸邊的火把照亮,脂歸睜大眼睛,竭力尋找,終於在湖底尋到失去意識的祁宴。
她借著水的浮力,將他推出水麵。
夏薰問她:“那時祁迴策馬離去,你明明有機會離開,為什麼沒走?”
脂歸坦言:“如此奴婢才算還了大人的恩情,否則奴婢此生,怕是要活在愧疚之中!
夏薰沒有說話。
脂歸擔憂地看了看祁宴:
“隻是……不知大人何時才能醒來?”
祁宴渾身滾燙,高熱不退,就連握著夏薰的手,都帶著駭人的熱度。
夏薰手腕的皮膚被他抓得發白,因為一直保持著同樣的動作,他的手臂很快麻了,漸漸失去知覺,可他仍能感覺到,祁宴掌心帶來的熾熱的體溫。
祁宴很擅長忍耐。
期間,大夫給他的傷口換過很多次藥,疼痛可想而知,他全程沒有做聲,在最痛的時候,也僅僅隻是皺起眉頭。
大多數時間裏,他就像是睡著了,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連痛苦的表情都沒有。
他心甘情願死在夏薰手裏,對夏薰帶來的傷勢和痛楚,他甘之如飴。
當天夜裏,祁宴的傷勢突然惡化。
兩處刀口開始不停冒血,繃帶換了一卷又一卷,大夫在他身上下了近百根銀針,都無法止住他的血。
大夫緊張得大汗淋漓,又無計可施。
不多時,祁宴開始吐血,暗紅色的鮮血被他大口嘔出。
祁迴連忙扶起他,以免他被自己的血液嗆到窒息:
“大人,您醒醒啊大人!您別這樣,祁迴……看著害怕!”
他滿眼熱淚,說話都哽咽了。
祁宴吐血不止,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
夏薰來不及思考,他隻想要這些血不要再流出來,他用自己的手,捂住了祁宴的嘴。
滾燙的紅色液體流了他滿手,黏膩又灼熱,祁宴的嘴唇不時摩擦過他掌心,冰涼的觸感提醒他,祁宴也許正在離他而去。
夏薰抬起手指,比尋常人幹瘦的指節,輕輕拭過祁宴的臉。
沾著血的指腹掠過祁宴的臉頰、鼻梁,最終停留在他額間,他蒼白的臉因著夏薰的動作,染上道道血絲,愈發顯出勾魂攝魄的碎裂感。
夏薰的撫摸漸漸平息了他,他不再嘔出鮮血,倒在祁迴懷裏,再次陷入昏睡。
夏薰收迴手,看向自己掌心,他的手一片慘紅,好像又一次被烈火灼傷。
也許是意識到夏薰一直在他身邊,又或者是大夫的針與藥起了作用,祁宴的傷口不再流血。
一天一夜的昏迷後,破曉之際,祁宴居然睜開了眼睛。
他的意識尚未清醒,醒來也隻是本能作祟,脂歸給他喂完藥,他又昏了過去。
但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因為大夫說,這意味著他的傷不再惡化,有希望朝好的方向發展,就看接下來如何。
儲安裕沒有多等一時半刻,得到消息,立即派人將夏薰抓了。
祁迴和脂歸都不放他走,攔著儲安裕的手下,不允許他們動手。
夏薰拿起木枷鎖,在手上掂量兩下,緩緩道:
“你們不必如此,祁宴確實是我傷的,何況我進監獄的次數,在座的各位,怕是誰都比不上,就連這木枷,我都帶過不知多久,不用關心我,你們還是照顧好自己的主人吧。”
他把枷鎖套到脖子上,催促儲安裕道:
“刺史大人,不走嗎?難不成要用八抬大轎來請我?”
儲安裕怒道:
“油嘴滑舌!給我帶走!”
夏薰就這樣下了慶州府的地牢,三天後,祁宴挺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