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的清音館內(nèi)還沒什麼生意,那悠悠樂聲卻已然揚起多時。
沈惜言早早地坐在了雅閣裏,身後兩位女子拿著小團扇給他扇風,動作雖然麻利,但臉上難掩困意。
他們開張這麼久,還從沒遇見過這麼起早貪黑的客人。
加上今日,沈惜言已經(jīng)連續(xù)聽了三天的絲竹琵琶,看了三天的漂亮姑娘。
他一擲千金,有錢有閑,老板和姑娘們自然是歡迎的不得了,憋著困也要好吃好喝好玩好看地伺候著,可他卻愈發(fā)索然無味起來。
清音館不同於歌舞廳,是附庸風雅的地方,這兒的姑娘也都是隻能遠觀不可**的荷花,可沈惜言卻絲毫提不起欣賞的興趣。
他曾在紐約的一家藏書館裏讀到過一本關(guān)於男女愛情的書籍,雖讀得一知半解,卻始終記得裏麵從賽因斯的角度探討了男人和女人之間是怎樣互相吸引,產(chǎn)生最原始的欲望,從而變成彼此的honey、darling。
但有一點他可以確定,在北平的這些日子,他確實被一個人吸引了,吸引得心裏夢裏都是他。
可那人是九爺,待他很好脾氣也大的九爺,九爺是個男人,還比他年長許多,他對九爺,又怎麼可以是那種不正當?shù)母星槟兀?br />
時至今日他才愕然發(fā)現(xiàn),他好像從未被女人吸引過,也從未想過去主動試探,前日在歡樂廳原本是有機會的,可他還沒來得及好好感受就被九爺給攪了,他甚至忘了那個和他共舞的女人的模樣。
沈惜言撐著下巴歎了口氣,拍掌讓簾裏的姑娘停下來,這清音反倒讓他心裏不清靜了。
他垂頭喪氣地吃了一塊豆沙糕,鼻間忽然略過一絲熟悉的香氣,他抬頭一看,驚訝道:“是你?”
穿著短旗袍拎著小提包的女人也一臉驚喜:“沈先生那日突然離場,我總覺得跳舞未曾盡興,於是每天都在歡樂廳等,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你這幾天都在等我呀?對了,你以後別再去歡樂廳那種地方了,那個老板不是好人,像你這麼漂亮的女人,容易遭人惦記,不安全。”沈惜言把九爺說的話挑挑撿撿複述了一遍。
女人聽罷,眼裏露出一絲別有深意的笑,在沈惜言發(fā)現(xiàn)之前很快化作了害怕,她點頭道:“我隻當那兒能跳舞罷了,不成想竟如此可怕,還好有沈先生提醒。”
“沒事沒事,快坐吧,我請你喝茶聽曲兒壓壓驚。”沈惜言給她沏了杯茶,“還沒請問姑娘芳名呢。”
“花如慧。”
“這名字真漂亮,果然是人如其名。”
“沈先生過獎了。”花如慧笑著端起茶杯來,“先敬沈先生一杯茶。”
花如慧很會聊天,絲毫沒有華國女人的含蓄內(nèi)斂,和那日在舞池裏一樣奔放,說話直爽大氣,天南海北都懂一點,沈惜言與她交談甚歡,一時高興,挑了個飯店大擺酒菜,還許了她一個金鐲子,直接差酒樓夥計去附近的洋行買來的。
後來,他莫名頭暈難忍,花如慧扶他去房間為他按摩穴位,再後來他就睡著了。
他中途迷迷糊糊醒過一次,依稀瞧見花如慧正在脫衣服,自個兒把頭發(fā)弄亂之後睡進了他的被子,他還以為是在做夢,等他完全醒過來的時候,身邊正躺了個穿著肚兜的女人。
沈惜言嚇得大叫出聲,連滾帶爬地摔到地上,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也是裸著的。
花如慧似是剛醒,半倚著身子起來,一臉羞怯地偷望著地上大驚失色的沈惜言:“沈先生看著文弱,行雲(yún)雨之事竟如此勇猛。”
沈惜言扯了枕巾裹在腰上,高聲道:“你胡說些什麼!我哪有幹那種事!”
“沈先生昨夜盡了男人的興,今兒怎麼扭臉不認了呢?”
麵對花如慧的嗔怪,沈惜言大腦一片空片,明明是花如慧在天快亮的時候自己脫了衣服弄亂頭發(fā)進他被窩的,還有,他昨天吃飯明明吃得好好的,也沒喝酒,又怎會忽然暈倒……
屋裏的蠟燭被窗縫來的風吹得影影綽綽,搖晃在花如慧那張美豔的臉上,沈惜言隻覺得如蛇似蠍,可怖至極,偏偏他腳還被嚇軟了,一時半會兒沒想到趕緊逃跑。
這時,門突然被人踹開了,沈惜言猛地迴頭,隻見一個男人怒氣衝衝地進來。這男人看著眼熟,沈惜言頭疼欲裂,壓根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男人對著沈惜言破口大罵道:“你他媽吃熊心豹子膽了?連冰爺?shù)呐艘哺宜慌卤鶢敯涯銇G進狗場喂狗嗎?”
“你你,你不要紅口白牙汙人清白!”沈惜言拿手指著他,指尖都氣得發(fā)抖。
男人一巴掌拍開沈惜言的手,惡狠狠道:“就算我信你是清白的,冰爺?shù)臉屪涌刹恍拧!?br />
沈惜言驚恐地望著麵前兇神惡煞的男人,心裏亂成了一灘漿糊,什麼冰爺,什麼睡女人,他不認識也沒做過。
他怒視著花如慧:“是這女的陷害我!”
“人嘴兩張皮,咋說咋有理,沈先生要了我清白,還說我害人。”
花如慧說罷,套上衣物下床,拉著男人的手臂哭哭啼啼道:“六子,求你千萬別把這事告訴冰爺,否則他非得打死我不可。”
六子鼠目一轉(zhuǎn),假模假樣道:“不說給冰爺可以,但你也不能白給這登徒子糟蹋,他要是賠你三十根金條,我興許能考慮考慮。”
沈惜言坐在冰涼的地板上看著麵前二人,混沌的腦袋終於靈光一閃。
這個叫六子的男人,不正是那日在香園被他撞到,一開口要走他五個大洋的家夥嗎?
他算是明白了,這兩個一唱一和的人根本就是一夥來訛錢的,不知道什麼時候盯上的他,有可能早在香園那次,這個叫六子的男人就看上他的錢袋了,而歡樂廳遇到花如慧,也是他倆商量好的……倘若九爺那天沒有去歡樂廳強行帶走他,那天他就該被這對狗男女騙了,可現(xiàn)在,他還是掉以輕心落入了壞人的陷阱。
是他辜負了九爺?shù)挠眯摹?br />
想到九爺,沈惜言內(nèi)心不由得悲憤起來,他不顧赤身裸.體起身喝道:“你們這是合夥碰瓷!”
六子沒想到這單純的小公子竟一點兒都不傻,他恐嚇道:“別廢話,信不信老子現(xiàn)在就弄你!”
沈惜言嘴唇都白了,神情卻毫不屈服,他本想搬出九爺來唬人,可話到嘴邊又及時收住了。
這種不光彩的事,怎麼能把九爺牽扯進來?何況九爺也說過的,要是他再亂跑,就把他給逮起來。
他平日裏膽兒還沒芝麻大,能用錢擺平的絕不吝嗇,可此時此刻,他卻橫生出一股氣節(jié)來,沒做過就是沒做過,倘若真拿錢堵他們的嘴,豈不是將這件事坐實了?以後他們還能拿這事沒完沒了訛他,九爺神通廣大,總有一天會捅到九爺那裏。
沈惜言心一橫,豁出去道:“你們送我去保衛(wèi)廳吧,否則就是撞死我也不認!”
“臭雜種,你他媽讓人一姑娘去警廳現(xiàn)眼?”
六子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地往沈惜言白皙的臉上甩了幾個鮮紅的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