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氣洋溢的西餐廳裏,莫泠說完一句話,停下來,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她內心似乎在經曆一場動蕩,拿著茶杯的手微微顫抖。
朗琢玉被她一次又一次顧左右而言他搞得耐心全無,直接開口催促:“你有什麼事就快點說,如果不是你在短信裏說事情與連隱有關,我根本不可能出來見你。”
這話的語氣不帶一點溫和委婉,莫泠知道不能再糾結下去了,她今天是來求得原諒的,自己那點不值錢的驕傲沒有再堅持的必要。
“當初,那個名字叫做連隱的學生,在推薦名額敲定之前被查出違反了校規。大家都認為是他沒有老實上交手機。”莫泠的聲音淡淡,提起往事。
“但其實,他是被冤枉的。”她將茶杯放下,垂眸,斂容收起所有表情:“因為這件事,是我弟弟莫涵做的,他偷拿了手機,放到了連隱的枕頭底下。”
朗琢玉正色,抬眸直視莫泠。
將真相說出口那一刻,莫泠明顯感覺到,那股自抵達北城以來就縈繞在胸口的鬱結散了大半。她更加順暢地說下去:“三年前,我替媽媽去給莫涵送飯,吃飯的時候,我幫他拿了外套,在他的外套裏發現了一把單獨的鑰匙。那不是家裏的鑰匙。當時我沒有太在意,還以為是莫涵宿舍櫃子的鑰匙。”
“但是之後我又在你的一串鑰匙裏看到了那把鑰匙。”莫泠的指甲無意識摳在桌布之上,“這兩件事沒有引起我的重視,直到後來,我聽說莫涵前麵那位同學忽然因為違反校規被取消降分資格。”
莫泠自嘲一笑:“或許是女人的直覺吧,又或者是我太了解我弟弟了。在得知那位同學是因為偷藏手機被取消資格的時候,我第一反應就想到了我弟弟。”
“我知道你習慣把學生的手機鎖在櫃子裏,也知道我弟弟對那個名額有多渴望。這件事發生得太巧,巧到讓人不得不懷疑。所以我去問了莫涵。”
莫泠抬手,白蔥般的手指遮住眼睛,她的聲音終於帶上了絲絲顫抖:“他居然一點都不抵賴,直接承認了,就是他偷了你的鑰匙去打開的櫃子。”
“然後他求我,他哭著求我,說他需要這個名額,靠自己他是上不了北城大學的。他畢竟是我弟弟,讀書十多年就是為了那一個夢想。而且當時推薦名額已經確定了,我想著不要再節外生枝……就幫他把事情瞞了下來。”
莫泠移開手,一雙狹長丹鳳眼中泛起淚光,她顯得有些急切地傾身向前,對朗琢玉解釋:“我是向你請求過,請你在名額的事情上幫幫我弟弟。確實我父母也為這件事給你送過東西。可是你拒絕之後,我們家人其實就放棄了,我和爸爸媽媽雖然想要走關係,但從來沒有害別人的心思。”
一顆淚從她的眼角滑落,她輕抬手拂去:“是我弟弟幼稚不懂事……”
當初莫泠和朗琢玉分手,很大一部分都是因為這件事。莫泠和雙方家人將這件舞弊徇私的事當做了理所應當,一個一個朝朗琢玉施壓。美其名曰以後都是一家人,自當互相扶持。
朗琢玉不堪其擾,以觀念不合為由,和莫泠分手。也借由工作變動的機會,離開了父母身邊。
“說完了嗎?”朗琢玉再聽不下去,冷冷打斷。
莫泠驟然被打斷,思緒纏繞,一時忘記言語,茫然地看向朗琢玉。
朗琢玉的表情與暖黃的燈光格格不入:“你現在才說出真相,還有意義嗎?連隱已經因為這件事受到了不可溯迴的影響,你此時找我說這些,不過是為你自己心安罷了。”
“不,不是沒有意義的。”莫泠有些慌亂,“我想要求得你們的原諒。我弟弟對這件事的執念太深了,爸爸媽媽認為他這樣下去不行,如果你們可以原諒他,他就可以走出去,把這件事翻篇。”
“本來我們也認為舊事重提不再有意義,想將此事永遠隱瞞的。但我前幾天接到了我弟弟的電話,他非常突然地跟我說,你對我還有感情,希望我能來北城一趟,跟你把事情說清楚。還說了很多你和那位連隱同學的事,他把那位同學說得非常不堪,話裏話外都像是在替你不值。”
“我和你當初分開的時候,就知道我們再無可能。所以聽到我弟弟他說你對我還有留戀,我就知道不對。他到現在還在執念於三年前,爸爸媽媽希望他能走出來,這才讓我到北城來。我到了北城就先來見的你,還沒有和莫涵見過麵,隻是跟他說我到了。因為我想先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
莫泠的話情真意切,卻字字句句都是自己的算盤。她來此隻是為了能挽救家人,說出真相也隻是為了讓莫涵能走出執念,並不是想要洗刷連隱的冤屈。
朗琢玉哪裏聽不出她話裏話外的意思,他內心湧上怒意,語氣染了霜:“我為什麼要為了幫莫涵走出執念而原諒你們?”
他的目光宛如冰刃,直直將莫泠釘住:“何況你該道歉的對象不是我,我沒有資格替連隱原諒你們。”
莫泠趕緊解釋:“不是我不想找那位同學道歉,而是……而是我真的沒有臉去見他。就像你說的,這件事的真相已經沒有意義,就算我去道歉,那位同學也不會稀罕。可、可我的弟弟需要一個原諒,他需要從這件事裏走出來。”
莫泠將臉埋入雙手中,姿態脆弱,再不見方才的高傲。
“求求你了,隻要能獲得原諒,我可以做出承諾,補償那位同學,有什麼要求他都可以提,我們一家都會盡力去辦到。”
朗琢玉泰然坐在對麵的座位上,冷眼看莫泠為了迷失於執念的弟弟而苦苦哀求的模樣,心中一絲軟化都沒有。
“不需要補償,你們也補償不了。”朗琢玉說,“你怎麼去補償一個年輕人最珍貴的高三時光?你弟弟是十多年為了那一個夢想,連隱又何嚐不是?”
話已至此,莫泠內心的希望漸漸熄滅,她知道自己求不到了。
“不過。”朗琢玉話鋒一轉,莫泠趕緊抬起頭,眼中閃著光,仔細聽他接下來的話。
“真相並非全無意義,連隱也需要一個真相來讓他徹底放下這件事。”
朗琢玉拿出手機,點開照相機的攝影功能,看著莫泠說:“你把這件事情的真相錄下來,我會給連隱看的。是否原諒你們,取決於他。”
“謝謝……”莫泠無力地捂住嘴-
從餐廳出來,朗琢玉才發現北城紛紛揚揚下起了雪,雪隨風亂舞,落在地上化作一灘水,冬天到了。
朗琢玉看了眼腕表,歎出口氣,八點過了。方才和莫泠談話以及之後錄像花了太多時間,連隱肯定已經在家裏等了很久。
朗琢玉在離家之前給連隱發了消息,說自己有點事,可能要晚點迴來,灶上的湯點火熱一熱就能吃。到現在還沒有收到迴信。也不知道連隱吃過沒。
驅車迴到家裏,朗琢玉用鑰匙打開門。
意料之外的,客廳黑黢黢一片,沒有開燈。朗琢玉以為連隱沒有迴來,推門換鞋,順手打開了燈,卻看到連隱蜷縮著躺在沙發上,閉眼睡著了。
朗琢玉不自覺一笑,換好鞋走過去。發現綿綿蹲在沙發旁邊,仰頭望著連隱,看到他走過來,轉頭過來朝他“喵”了一聲。
朗琢玉在沙發一邊坐下,揉了揉綿綿的頭:“明明是隻貓,怎麼像狗一樣守著主人睡覺。”
綿綿抖了抖耳朵,判斷出朗琢玉在罵自己,嗖的一下跑掉了。
朗琢玉不再管貓,偏頭來看向正閉眼熟睡的連隱。
他整個人蜷縮著,手和腳都拚命地往胸口收,團成一團。可能是因為熱,朗琢玉的外套被他扔在一邊,他身上什麼都沒有蓋,隻穿了薄薄一件毛衣。
朗琢玉去摸連隱的手,冰涼一片,便拍了拍他的臉,想把人叫醒去床上睡。
“連隱?連隱?”朗琢玉溫聲唿喚。
連隱皺了皺眉,緩緩掀開眼簾,迷迷糊糊看到眼前的人。
“去床上睡,這裏不舒服,而且你手冰涼,小心感冒了。”朗琢玉念叨。
連隱還懵著,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聲音因為剛睡醒,還軟軟的:“你迴來了?”
朗琢玉被他懵懵的樣子逗樂,捏了把他的臉,說:“對。你吃飯了嗎?今天辦事這麼累嗎,在沙發上就睡著了?”
“是有點累。”連隱悶悶地說,“我本來在等你,結果睡著了。”
覺察到連隱有點不高興,朗琢玉問:“是我吵醒你,你有起床氣嗎?怎麼不高興?”
“沒,學校事情有點煩。”連隱隨口道,而後他靠上朗琢玉的肩膀,“你明天要去國外參加溫亭老師的婚禮嗎?”
溫亭是朗琢玉編劇電影的女主角,她最近好事臨近,要在一座亞熱帶島上舉辦婚禮,邀請了朗琢玉出席。
朗琢玉順勢親了親連隱的頭發,迴答:“是,你真不打算跟我一起?”
連隱搖搖頭:“我沒護照,而且人溫老師也沒邀請我啊。”
“應該來去一共三天左右,我參加完典禮立刻迴來。”朗琢玉說,連隱“嗯”了一下,漸漸沒了聲音。
朗琢玉沒有注意到,他正在措辭,在想該怎麼跟連隱說今晚見到莫泠的事,因而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有件事……”
他說著,轉頭去看連隱,發現這小孩的腦袋又開始一點一點地犯困,不知道今天到底有多累。
歎出一口氣,反正這件事也不著急,之後找機會再說也行。朗琢玉把連隱抱起來,往臥室走去。
讓他先睡個覺吧。
連隱被輕輕地放在柔軟的床上,朗琢玉轉身去了浴室洗漱。
浴室水聲嘩嘩響起,床上的連隱再一次睜開了眼睛。
他的目光懸在半空,他的眼神空洞無光,一顆淚水悄無聲息地沒入枕邊。
連隱覺得自己差勁極了。
自己今天居然有一瞬間不相信朗琢玉,真是差勁極了。
連隱明知莫涵的話不可信,無論是幾年前,還是現在,朗琢玉絕不可能做出徇私之事,更別說是在那麼重大的一件事上徇私。
同時朗琢玉和自己在一起時從未提過前女友之事,身邊也沒有任何前任存在過的痕跡。莫涵說朗琢玉對前任念念不忘,著實可笑。
此時冷靜之後,隻要稍一深思,就知道莫涵在放屁。
可是,可是,在看到朗琢玉和那個女人坐在一起的畫麵時,連隱無法抵賴,他的心痛是真的,一瞬間的惶恐是真的。
連隱不知道這是怎麼迴事,那一刻的心情是為什麼。
他和朗琢玉之間存在一個問題,但他卻想不清那是什麼。
朗琢玉對自己很好,他溫柔、他成熟,他包容自己,無論什麼時候都顯得溫文爾雅、遊刃有餘。他們在一起幾個月,朗琢玉所有事情都由著連隱。
他們沒有爭吵、沒有矛盾,朗琢玉完美無缺。
但連隱就覺得,好像缺了一點什麼,是不是他太敏感了,是不是他太貪得無厭了。
作者有話說:
朗老師還沒有對連隱說過“我愛你”。
↑我直接劇透給大家,以免大家覺得我強行拖拉。(歎氣
故事是提前構思好的,甚至開文時和編輯聊都是聊的這兩天的劇情,所以我自覺不算是強行誤會……
誤會很快會解除,解除後就完結了。進入尾聲了,大家如果受不了波折,可以完結再來看(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