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依你說來,是另有其人把白嘉露的武功給廢去?”單桂珠微感驚異,軒了一下柳
眉問道。
“你家少爺認為如此!”
單桂珠仍是不以為然的嗤聲駁道:“但你家姑奶奶想不出誰有恁地功力廢去白嘉露的武
功,而且,隻廢不殺的理由!”
北雙捂了一下鼻尖,含笑道:“等你家少爺想出來才告訴你丫頭!”
“哼!說來說去,還不是些捕風捉影,毫不可能的話!”單桂珠白了一眼北雙,不表同
意的說道。
“啡——!”北雙正欲迴話!忽地傳來一聲淒厲的馬啼聲。
“是雪兒!”
單桂珠粉頰驟地一變,她發現她心愛的座騎不見。
“莫非有點子來了?”
單桂珠低叫了一聲,“嗆!”亮出肩上長劍,機敏的撥熄火堆,凝神待變。
北雙一顆心唿唿跳起來,也睜大著眸子,凝視著黝暗的四周。
“啡——!”停了一會,又是一聲嘶叫,劃破沉寂的黑夜。
“糟!雪兒遭到襲擊了!”單桂珠驚聲叫道。
北雙趕緊說道:“那咱快去看看!”
“不!”單桂珠忽地一咬銀牙,搖首迴道。
北雙猛可地一愣,脫口問道:“為什麼?”
單桂珠緊咬著銀牙,這時斷續的馬嘶聲不斷傳來,帶著戚啞痛苦的鳴聲,單桂珠臉上一
片漠然,宛如未聞。
這可把北雙給急壞了,他不明白單桂珠何以竟絲毫不動於衷,眼見她自己心愛的座騎有
難,竟不出手相救!北雙搖住單桂珠的香肩,吼道:“為什麼?”
單桂珠別過螓首,嗆啞的說道:“我們不能露出身形。”“啊!”
北雙渾身一震,啊了一聲,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了!他明白了!
“我要去!”北雙瘋狂的叫了一聲,衝了出去……
“迴來!”一聲冷叱,單桂珠猛可地把急衝的北雙一把給扯了迴來,口中冷漠的說道:
“想不到堂堂的江湖一鼎,也如此沉不住氣,小不忍則亂大謀,微微一頭畜牲何足牽掛?”
北雙嘶叫道:“但是如果是野獸襲擊呢?”
單桂珠一怔,是了!她怎沒想到,萬一是猛獸襲擊,那不是鑄成大錯麼?
“走。!”單桂珠背起北雙,嬌軀一縱,循聲而去……
箭步工夫,他們到了一座野穀。
隻見單桂珠的座騎正躺在一座高聳險巖的山裏,他的身上爬滿了無數條的金色小蛇。
“雪兒!”單桂珠痛叫一聲,就要奔入穀裏。
“噢!骷髏穀!”
單桂珠心中駭然叫了一聲,煞住身形。
北雙跳下地麵,見單桂珠忽然停住身子,訝然問道:“你怎還不救它?”
單桂珠緊咬著下唇,漠聲說道:“反正他已不能活了!”“什麼……噫!”
北雙叫了一聲,忽地他發現腳下半尺前劃著一條白線,橫臥穀口,北雙順著白線向穀端
望去。
“是骷髏穀!”
隻見在端巖石下豎立著一塊四尺見方的石碑,碑上寫著鮮明的“骷髏穀”三字,下旁並
寫著“越線進穀者死”“金蛇骷髏具”等字樣。
北雙血脈賁張,悲憤填膺的怒叫一聲:“姓張的……!”
“要送死不是這時候!”單桂珠伸手攬住北雙的熊腰,右掌捂住北雙的嘴唇,冰冷的叱
道。
北雙眼睜睜的“欣賞”著一幅殘忍畫麵。
雄健的雪兒無力的在地上翻滾著,四足微微的擺動掙紮,它的嘶聲已是像臘畫燈殘那麼
微弱,由大而小,隻剩一絲幾至不聞的啞號,慢慢的,趨於不動。
每條金蛇不過五寸來長,蒙淡月光的照映下,一片金光閃閃,不時發出嘶嘶之聲,而且,
傳來一股股的腥臭,熏人欲嘔。
金蛇鯨吞殘食的噬去大半的馬屍,隱隱約約的可以看見他們頭頂上的一小小的軟角,與
普通之蛇炯然不同。
北雙激動的閉下眼睛,他清楚的感到單桂珠的嬌軀微微顫抖。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單桂珠把他給挾迴山崖下,他的腦海裏仍然迴轉著剛才的一幕。
金蛇骷髏張林鬆,那魔頭他早有耳聞,遠在北雙尚未出道江湖之時,他便是名噪武林,
轟動江湖之輩;待北雙涉入江湖,他早已匿跡山林,不複縱橫。
後來這廝獨踞一穀,號曰“骷髏穀”,與“斷魂鬼俠”之“斷鬼江”以及“無眉叟”之
“沉屍坡”,為江湖公認之三大禁地。
昔時,北雙憑著一對無虛劍傲邁武林,躊躇誌滿之餘,早想闖這一穀、一江、一坡之所
謂的“武林禁地”;但他沒想到,在他落魄潦倒際,竟先栽在這骷髏穀裏,心中的難過可想
而知!更令他難過傷心的是單桂珠對他的愛,單桂珠忍氣吞聲的眼見她心愛的座騎哀吼、掙
紮、死亡,不能施以救手,且對金蛇骷髏穀吞下一口難咽的氣,北雙知道,單桂珠決不是懼
怕金蛇骷髏,是為了他,她不願北雙在此危困重重,生死難卜之際,招來無謂的強敵!
這犧牲是夠大,北雙想如果換了他自己的座騎黑炭,遭到橫禍,他懷疑自己是否能夠單
桂珠這樣“無動於衷”?
是的,單桂珠的犧牲太大了!不是麼?大凡一個武人,對他自己的座騎,莫不有一股難
以理喻描繪的感情存在,一頭馬,雖言一頭畜牲,但他任勞任怨的為他主人奔波、出生入死,
而絕不會有一句怨言!
北雙相信如果他見自己的座騎在無助求救,他會不顧一切的,他會哀傷欲絕……!
北雙艱澀的扯動了一下喉結,星眸凝起歉疚的雲霧,嚅動嘴唇,誠摯的說道:“單姑娘,
我,我抱歉!”
“為了一頭畜牲!”單桂珠不在意的浮起一絲微笑,聳肩爽朗的說道,仿佛雪兒的死去,
她一點也不覺難過。
但北雙知道她心中的傷痛,微搖了一下頭,痛苦的說道:“那是千載良駒,而且是令尊
生前送給你的。”
單桂珠倚著巖壁,冷聲說道:“姑奶奶想你該睡了,明早還得趕路!”
單桂珠說罷,直起嬌軀,抱了一大堆幹葉枯草,在壁角邊鋪了下去,迴眸說道:“睡
吧!”
北雙垂著頭,猶若未聞,辛澀的說道:“下次犧牲的,該是輪到你了。”
“我不知道你的廢話說完了沒有?”單桂珠唇角勾起一絲倔強,睜向北雙道。
“沒有!”北雙抬起頭,激動地說道:“單姑娘,你為什麼要為我如此犧牲?為了你所
謂神聖的愛? 一個永遠不會開花結果的愛?!”
“你既然自承沒有資格享受愛,更沒有資格批評誹謗愛!”單桂珠冷冷迴道,美俏的臉
龐呈漾著神聖不可侵犯的光采。
“不管它是否神聖,是否開花結果!”
“噢。”
北雙痛苦的叫了一聲,緩緩垂下頭,他不敢仰視單桂珠,他覺得他有逃避她的必要。
“雙哥……”
單桂珠淒楚的別過螓首,她就想不出為什麼會湧上一股熱淚,嚅動著紅唇說出了那震人
肺腑,扣人心弦的話:“你不用歉疚,不用難受,你隻當有一個很普通的朋友在幫助你罷了,
到了天母潭,隻要你的武功恢複,我馬上離開你,絕對不會給你感情上的困擾。”
“我不是這個意思……”
北雙急急說道,他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他的心不住的顫抖,太沉重了,他承受不了!
“我保證!”單桂珠仿佛未聽見北雙的話,徑自接著說:“你隻需把它當作一陣風,或
者一團霧,它會很快的消失!”
“單姑娘……”
北雙激動的叫了一聲,他說不下去。
該睡了!”
單桂珠的淚水已爬滿兩頰,但她不敢讓北雙發現,始終背向著北雙,她隻想痛快的大哭
一場。
北雙沉重的歎息一聲,他又何曾不想痛哭一場?
“姑娘,你也該睡了。”北雙雖明知道單桂珠不可能睡,仍是憐惜說道。
單桂珠嬌聲應道:“知道了。”事實上,在此夜黑風高,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生死一
發之間,她焉能安然入睡?
單桂珠把長劍解下,抱在懷裏,嬌軀倚著巖石,夜風吹起她的鬢發與衣襟,兩頰仍留著
未幹的淚痕,一雙美眸凝眺著缺殘的新月,心中積仰著一份莫名的悲酸,眉宇之間疊重著千
絲萬縷的心事。
她不是為著她心愛的座騎死去而傷懷,也不是為著北雙不接受她的愛而悲苦;事實上在
她下決定護送北雙至天母潭時,她早已把一切置之度外了!
北雙絕不會知道單桂珠愛他超過他的想象,至少在他恢複武功以前,北雙絕不知道。
北雙哪裏知道當他恢複武功之時,有一個女人將為他而遠離這大幹世界!
七絕去功散,武林公認的絕門毒藥,服者不但武功盡失,想恢複武功的可能,簡直是一
千萬分之一的渺茫;相傳服者至今仍無人有扭轉乾坤,恢複武功的前例!
單桂珠自幼受她父親的薰陶,對醫理雖不精通博奧,但粗通大略;她早已知道要想還北
雙原來的武功,她必須孤注一擲,付出極大的代價,投注在那成敗不卜的“賭”裏。
單桂珠下的賭注是太大了!不但包括她寶貴的生命,而且還包括她最聖潔的貞*!
大凡受了藥物而失武功的療法,皆是采用“以陰補陽”的治療法,也就是說,患者如是
男人,就必須以女人之陰液,幫助溶解中者丹田之藥性;反之中者是女人,則必須以男人之
陽液輔,但皆須以處子之身為限!
換句話說,單桂珠正符合這項“條件”,她是一個二十方出頭的姑娘,“處子之身”自
是勿庸置疑,但她仍須付上她大好生命!
單桂珠清楚的明白,在“治療”使北雙恢複武功的過程中,她將吸取北雙體內的七絕去
功散,而致完全失去武功,並且在七日以內,毒發而死!
在川梟阻止單桂珠陪護北雙往苗疆時,單桂珠便曾以“傳音入密”告訴川梟真相,無怪
乎川梟滴出了感動的老淚!
當然,北雙至今仍是被蒙在鼓裏,全然不知;可以想象得到,當北雙得知這情形以後,
他必須付出的,何止是象川梟的兩滴老淚?
冷蛇蠍單桂珠,可以看出她是一個個性堅強的女人,她有如北雙一樣的傲悍脾氣,凡事
她決不退縮!
但此時單桂珠的憂傷,絕不是痛惜她自己的生命,或者她的貞*;對她來講,她一點也
不覺得遺憾,她為她所愛的人付出了她所有的一切,這本來就是她願意做的!
隻是,問題是她付出了如此大的代價,北雙是否能如願地恢複他從前的武功呢?……
這事的確太重要了!雖然單桂珠曾聽她的父親講過,天下能解此毒的人,也許隻有天母
仙姑詹杏娘!可是這些也僅不過的臆測謠傳之詞;隻因天母仙姑當年在武林人,以精玄的醫
術博揚江湖,贏得天母仙姑之譽,且有“聖醫”之稱!但事實上,至今為止,也沒有人聽說
她曾治過此毒,而且,更重要的問題,天母仙姑至今少說也已是百來歲的“壽數”了,她是
否仍在世,卻是令單桂珠憂心!
另外,聽北雙的口氣,天母仙姑願不願意替北雙醫療又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這一連串的問題,癡心的單桂珠焉能不憂慮!
況且,北雙昔時所結怨之仇人,不知幾許?她是否能安然護送北雙到達天母潭,更是一
個大問題……!
單桂珠越想越心傷,甫幹的淚水,又收束不住地又簌簌流下。
“蒼天啊,請您保佑雙哥的武功恢複!”
單桂珠閉上美眸,兩掌合什,喃喃祈道。
唉,這妮子的是太癡情了!
單桂珠轉首淚眼婆娑凝視沉睡中的北雙。
“雙哥,如果不愛你是一件很容易做到的事情就好了。”
單桂珠千情萬愛的凝視著北雙俊帥的臉龐,濃深的歎道:噢,春繭自縛,何其之苦!
事實上,北雙哪裏能入睡?他也同樣的思潮泉湧,連綿不盡。
“單姑娘,如果拒絕你的愛,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單桂珠含羞殛疚的叫,噢!拒絕難於拒絕愛,又是何其之苦?
單桂珠的座騎死了,對他已是—個沉重的打擊,如今放眼前程,片片荊棘,步步危機,
生死難料,北雙更不願拖累桂珠,他不願見單桂珠為了自己而犧牲。
但是,他有什麼辦法拒絕她呢?
最難消受美人恩,誰說不是?
夜幕更沉,時間伴著冷峭的夜風而馳,可是這漫漫的黑夜好長啊!宛似永無盡止,離黎
明的到來,還有一段好遙遠,好遙遠的路程似的。
北雙翻過身子,忽地坐起來。
“雙哥,你怎麼起來了?”
單桂珠見北雙起身,訝異問道。“你一個人伴此長夜也太無柳了,咱可以聊聊。”
北雙愛憐的望著單桂珠,接道:“你是第一次過此黑夜吧!”
單桂珠頷首迴道:“也是第一次伴著大男人。”
單桂珠說到這裏,忽地兩頰飛上一朵紅雲,停住不語,她發現她的措辭有毛病……
北雙噙著笑,打趣的接道:“過夜?”
單桂珠的臉更紅,嬌羞無限的啐道:“象嘴裏長出狗牙來!”
北雙朗笑著堵道:“你是狗嘴長象牙。”
單桂珠啞笑著說道:“我聽得人家說無影浪客的口齒,就像他那兩把劍一樣鋒利,果是
不錯!”
北雙咧嘴笑道:“欣聞美人嘉獎,胸中無限舒泰!”
單桂珠抿嘴嗤道:“不害臊!”
北雙聳了一下肩,忽地斂起嬉態,正色道:“單姑娘,你睡會吧,換我來守夜。”
“不,睡的該是你!”單桂珠冷冷打斷北雙的話。
“你聽我說……”北雙急聲說道:“這幾天來,你夠累了,也該休息;反正我睡不著,
呆會待我困時,我便喚醒你。我的好姑娘,你就大發慈悲順小的這次吧!又何必浪費我們倆
人的體力呢?”
單桂珠見北雙說得有理,幾天來的奔波廝殺,她確實感到有點累,有點心動的說道:
“萬一有啥動靜呢?”
北雙急忙應道:“我可以叫醒你嘛!”
是呀,這是一個好辦法,又何必徒然浪費兩人的體力呢!單桂珠閃著眸子,心中忖道。
北雙見單桂珠已心動,心中大喜,涎臉戲道:“放心,小的鬥膽也不敢‘偷襲’你的!”
“狗嘴!狗牙!狗吠!”
單桂珠俏臉一紅,佯嗔道。“是是,小的是狗嘴、狗牙、狗吠、一隻道道地地的看門
狗!”北雙令人發噱的說道:“您姑奶奶請!”
“嘻!”單桂珠忍不住破嘴而笑,點頭叮嚀道:“好,待你想睡時就叫我!”
北雙應道:“省得!”
單桂珠挪動身子,在巖角下盤膝而坐,閉下眼簾,打起坐來,她哪裏知道北雙“腹有鬼
胎”另打主意呢?
單桂珠雙腿交盤,兩掌疊放,氣引丹田,遊走周身;須臾,漸漸進入忘我之境。
北雙蹲坐一旁,深沉的望著單桂珠,心中百念交轉,一股意念,緩緩升起。
北雙一見機不可失,悄悄拿起一枝樹枝,在地上寫道:“姑娘我走了,帶著你神聖的愛,
但不是開花結果的愛。北雙。”
北雙凝視著單桂珠,心中泛起感激與歉疚交加的感覺……
北雙輕輕站起身子,對單桂珠做最後一瞥,心中或有所失的歎道:“珠!”
北雙說罷,一咬鋼牙,轉身躡手躡腳的走向黑暗裏。
噢,北雙竟然偷偷離開了單桂珠!
是的,他要遠離單桂珠,即刻拔腿飛奔,他生怕萬一單桂珠醒來,朝他追上來,豈不功
敗垂成,徒費心機?
北雙在黑暗中摸索一陣子,知道單桂珠不可能找到他了,在一棵樹底下,歇了下來,心
想,當單桂珠發現他已不在的時候,生命的危險應沒了吧!
然後,他一個人跋涉至遙遠天母潭,單桂珠也必定尾隨而上,豈不多此一舉麼!
如此一來,隻有增加北雙的危困,往天母潭的路程,陡然增加了十倍、百倍……
北雙休息了一會,又撐起疲憊的身子,往前摸索……
他沒有拿定方向,事實上他自個兒也分不清東南西北,他隻覺得離開單桂珠越遠,他心
中的負荷便會覺得越輕。
北雙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一連摔了好幾次,摔得他齜牙咬痛,但他仍硬著頭皮,
投身在渺渺的黑夜裏。
也不知走了多久,北雙腳下被一枚枯藤拌了個四腳朝天,爬不起來!
此時北雙也委實夠累,不管三七二十一,幹脆仰頭便睡個大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