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長壽及其兒子媳婦的死訊,震動了江北武林。
人們?yōu)榇硕鴤髡f紛紛,傳說中,還說司馬千鈞及他兒子司馬城是兇手。
司馬千鈞跟歐陽長壽的感情不是很好,但一直沒有仇恨,而且司馬千鈞為人十分正派,他兒子也薄有俠名,聽者都有點不信。可是,說者卻言之鑿鑿,好似是親眼目睹般,於是聽者也就相信了,於是整個江北都在注視事態(tài)的發(fā)展。
司馬家勢力雖然也不小,可是跟歐陽家及趙家相比都要遜上一籌,何況是歐陽家及趙家聯(lián)合起來行動。
司馬千鈞的好友都在替他擔(dān)心。
可是司馬千鈞卻躺在病榻上。
司馬家的情況知道的人很少,司馬千鈞心中有什麼想法,沒有人知道。不過,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司馬千鈞是個硬漢,是他做的,他絕不會含糊,不是他做的,他也隻會說一句:“司馬某沒做過這件事!”而絕不會因?qū)Ψ絼荽蠖嵬恕?br />
江湖上知道的隻是司馬千鈞絕不會逃跑或者躲藏起來,他不會如此,他的兒子也不會。
雖是秋高氣爽的日子,江北卻戰(zhàn)雲(yún)密布。
這一戰(zhàn),隻怕就是驚天動地的一戰(zhàn),江湖上多的是好事的人,他們紛紛自各地趕向洛陽及中州一帶,生怕錯失了這多年難得一見的大戰(zhàn)。
x x x
歐陽長壽的屍體尚未下葬,河北趙家的好手便已在歐陽莊齊集了,不但有趙容國的七個徒弟,還有四個女兒三個女婿。
歐陽莊的人手沒有趙家那麼多,但莊上好手如雲(yún),這幹人養(yǎng)兵千日用在一朝,把他們放開,就像出柙的猛虎,放到江湖上更是一股不能忽視的勢力。
即使是江湖上的大門派,麵對這兩家聯(lián)合起來的勢力,也不敢輕易言勝,何況是小小的一個司馬莊。
歐陽莊裏,上下都是信心十足,更可怕的是這些人都鬥誌旺盛、氣勢逼人。
世間上還有什麼比心懷悲憤、誌切報仇的力量更大?歐陽長壽下葬後的第四日,兩路人馬便在歐陽莊裏誓師出發(fā)了。
這人群裏有彭公誌、紫翠雀、“風(fēng)雲(yún)刀”古逸飄、“斷魂槍”麥浩、崔一山等人,一路上,彭公誌跟麥浩等人有說有笑,隻有崔一山一人鬱鬱不歡,他心頭像他的名字一樣,仿佛納了一座山在懷裏。
司馬千鈞的莊院坐落在鄭州城東。大軍自西城門進(jìn)入,跟著浩浩蕩蕩向東進(jìn)。
“中州大俠”崔一山經(jīng)過自己家門也沒有停下,他一路上都走在最後麵,自從到中州地界他便慢慢加快,迅速越在前頭。
此刻,他就走在最前方,像是一軍之帥。
司馬莊比起歐陽莊顯然不如,不過,莊裏最少也住了百多人,但此刻卻靜得有點出奇。
秋老虎把酷熱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午時剛過的陽光更似要把人間一切都灼死般。
大軍一到鄭州,守待在鄭州的各地英雄好漢便紛紛加入行列,形成了一道長長的人流。
人流滾滾湧向司馬莊。崔一山的腳步漸緩,似有千斤重般,額上的汗像小河般直淌。
司馬莊終於到了,人人心頭俱是一緊,他們都知道,司馬千鈞自這件案子一發(fā)生,舉家大小,上至他本人,下至婢仆都沒離開過大門一步,甚至沒有人見到司馬莊的仆人上街購買糧草。
就好像是躺在家裏等死一般。
趙容國順理成章是這群人的兩家統(tǒng)帥,他朝詹天宏點點頭示意,詹天宏立即排眾而出。
“洛陽歐陽家遺屬登門討罪,請司馬千鈞出門領(lǐng)罪!”他用內(nèi)力發(fā)出去,聲音宏而不尖,遠(yuǎn)遠(yuǎn)傳了出去。
大門“呀”地一聲打開,一個年輕的家仆走了出來,大聲道:“敝上抱恙在床已近年,他說江湖上的傳言根本是一項嚴(yán)重的錯誤!敝上從去年秋起從未離開此莊一步,試問怎會到洛陽去殺人?”
趙容國厲聲道:“誰知道他是不是裝病!”
年輕人臉上青筋倏地浮起,半晌才漸漸平複:“敝上是否是真病,可有城中‘賽扁鵲’盧三帖作證!”
盧三帖不但是著名的大國手,而且也算得是半個江湖人,他武功固然好,重要的是醫(yī)德好,不少武林中人上門求藥都定不會落空,聲譽甚佳。
趙容國道:“說不定他在病情較好時偷偷跑出去,到洛陽殺了人再迴來。”
年輕人臉色一變,帶著兩分怒意道:“莊主的武林地位非同一般,你說話卻強詞奪理,豈不令我這個後生小輩失望!”
趙容國老臉一紅,沉聲道:“小子,趙某今日不是來與你鬥嘴的,快叫大人出來!”
“一句話,關(guān)於歐陽莊主及其公子之死,本莊上下鹹感惋惜!但這件事絕非司馬莊主所為!”
詹天宏突然插口道:“司馬千鈞抱病在床,你說盧前輩可以作證,咱暫且信你,但,司馬城可沒病吧!他因何不辭而別,這豈非作賊心虛!”
年輕人怒道:“要是多幾個不辭而別的,貴莊都要把他殺死麼?我隻知道歐陽長壽雖是武林前輩,可是絕非皇帝老兒,難道不辭而別之罪,竟要株連九族麼!”
詹天宏不禁一怔,接著勃然怒道:“好,算你口利,現(xiàn)在你家主人為何不出來相見,難道這是貴莊待客之道!你看,這處的人,歐陽莊及趙莊的人還占不到四分之一!”
年輕人仍然不亢不卑地道:“敝莊一向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敝上說貴二莊主人是無理取鬧,急昏了頭,這種人不宜相見!其他的人都是些扶強鋤弱,跑龍?zhí)祝茻狒[,以看別人相爭為滿足的人!”他冷笑了兩聲,才接道:“敝上說,這種人更不值得他扶拐出來相見,話就是這麼多了,勸各位迴去吧!”說著倏地閃入莊門裏,門“砰”地一聲關(guān)了上來。
詹天宏一躍而前,伸手抓了個空!
場內(nèi)之人都給那青年說得麵有愧色,趙容國更是下不了臺,他一怒,牛脾氣一發(fā),再也毫無顧忌,迴頭對大女婿任長樂道:“長樂,替我把門打開!”
任長樂三十多歲,他招唿了幾個手下,一起上前把司馬莊莊門擊破。
門板跌落地上,發(fā)出一聲巨響!
趙容國喝道:“上!不能讓司馬家有漏網(wǎng)之魚!”
崔一山急道:“趙莊主,所謂罪有禍?zhǔn)祝缃褡詈檬钦覍に抉R千鈞,跟他當(dāng)麵說個明白,不可濫殺無辜!”
趙容國看了他一眼,轉(zhuǎn)頭喝道:“先把四周圍住,不要讓人離開就可!”
“多謝莊主仁心!”
趙容國苦笑道:“崔大俠莫先謝,老朽雖不想濫殺無辜,但奈何司馬匹夫不出來相見,到時勿怪老朽心狠手辣!”說著他倆已入了庭院。
院中很多花草已呈幹枯,顯然已有一段時間沒人灌溉。趙容國脫口道:“莫非老匹夫棄家逃了!”
聲音剛落,突地裏麵來一道沙啞的聲者:“趙容國你莫在門縫裏瞧人,司馬千鈞豈是怕事之人!”語罷,隻見內(nèi)堂巍顫顫走出一個白發(fā)白須的老人,旁邊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扶著他。
崔一山踏前一步,澀聲道:“司馬兄,你……你的病不要緊吧!”
任誰都看得出司馬千鈞的確身有沉屙,尤其是崔一山更加清楚,以前的司馬千鈞像頭獅子般雄壯,真的有力拔千鈞之勢,今日卻活像風(fēng)中殘燭。
司馬千鈞冷冷地道:“暫時還未能要你司馬老兄的命!”
“司馬兄迴去休息吧!”
司馬千鈞仰頭哈哈大笑,笑聲剛起便被咳聲蓋下去。司馬千鈞咳得死去活來,在場的人都生怕他會咳斷了腸子,他妻子連忙捏拳在他背後輕擂。
“可惜有人不讓我休息!”咳聲總算停了,司馬千鈞才能把話繼續(xù)說下去。
趙容國幹咳一聲,道:“司馬千鈞,你我神交數(shù)十年,彼此都知對方的性格,趙某若非認(rèn)為令郎有絕大的嫌疑,豈會勞師動眾!”
司馬千鈞一陣?yán)湫Γ骸皻W陽莊主的武功,司馬某心儀已久,有心想與他一較高下,可惜都因沒有把握,終於毫無機會。犬子不學(xué)無術(shù),那兩式三腳貓的功夫,又豈能入歐陽莊主的法眼?把兇手懷疑到犬子頭上,三歲小孩也難相信!”
趙容國亦冷冷地道:“諒他即使是自出娘胎便開始練武,也難及小婿一半!”一頓後,聲音轉(zhuǎn)厲:“趙某今日來乃是向他問殺外孫及外孫媳之罪!”
“笑話!犬子可有殺害令外孫之理由麼?”
“有!他追求舍外孫媳不遂,便起了歹意,半夜藏在洞房裏,抽冷子給了他們一劍!”
“可惜,犬子從來不用劍!”
“平日不用劍,殺人之時用劍,那便沒有嫌疑了麼?今天他何在,快請把他交出來,否則休怪老夫無禮!”
司馬千鈞又咳了一陣,淡淡地說道:“此刻,莊主已是無禮,司馬某可有怕著?我兒是個正人君子,豈能與一批瘋子相見!”
“呸!”趙容國大怒,喝道,“老匹夫替子掩飾,又兼開口咬人,趙某今日若空手迴去,豈非白活!”
司馬千鈞又是一陣大笑:“司馬千鈞的命在此,有本事的你來取!”
趙容國朗聲道:“趙某念你有病在身,五十招內(nèi)若不能取勝,便自歸去,這件事趙某也就不再插手!”
“趙匹夫,你莫狂!司馬某雖然有病在身,諒你還未有本事勝得我!”
崔一山急道:“趙莊主及司馬兄兩位請聽崔某一言,歐陽公子之死,無疑司馬公子有嫌疑,可是並沒有真憑實據(jù),可否再調(diào)查一下,待調(diào)查得司馬公子的確是兇手再來計較未遲!”
司馬千鈞的妻子韓雪香聞言接口道:“崔大俠之言最是有理,趙家恃勢淩人,一派胡言,試問他們有什麼人證物證,證明我兒是殺人兇手!”
趙容國道:“理由至淺,因妒殺人,尚有何可疑之處!要是什麼都要有人證,這天下豈非成了兇手的世界!”
“要是不講證據(jù),這世間豈不成了枉死城!”
“你若自認(rèn)令郎非兇手,為何不敢叫他出來當(dāng)麵對證!”
韓雪香不禁語塞。趙容國哈哈大笑!
“司馬某不讓犬子與你等相見,理由剛才老夫已說過。趙容國,崔大俠之言你聽還是不聽!”.
“不聽!”趙容國對崔一山道,“崔兄弟高風(fēng)亮節(jié),趙某一向欽佩,可是今日這事卻絕無轉(zhuǎn)圜之餘地,除非司馬千鈞把司馬城交出來!”
司馬千鈞怒道:“閑言休說,老夫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絕不改變!今日若你好言相求,老夫尚能考慮,如今集眾上門挑釁,司馬某若答應(yīng)你,豈不讓人笑我司馬千鈞是縮頭烏龜。”
“既然如此,趙某便成全你!”
司馬千鈞推開了妻子,左手拄拐而立。
韓雪香淚花亂轉(zhuǎn),低聲說道:“千鈞,你……”
“不必多言,壞我名頭!”
韓雪香深知他的脾氣,一旦決定下來,雷劈也不改動,歎了一口氣,站開幾步。
趙四娘及時越眾而出:“賤人,你也莫閑著,還我兒命來!”拔出一對柳葉刀,作勢撲上去。
韓雪香怒道:“潑婦惡意中傷,瘋狗也不如!”取出一對短劍護(hù)在胸前。
空氣立即凝結(jié),群豪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x x x
“呔!”趙容國首先發(fā)難,他外號“鐵掌金刀”,此刻當(dāng)著群豪之麵,麵對一個病危的老人,實在沒有勇氣揮出成名兵器,不過,他隻憑一雙鐵掌,便有把握在五十招內(nèi)放倒司馬千鈞。
聲音一出,司馬千鈞也隨著喝了一聲,右手捏拳,朝趙容國擊來的掌風(fēng)打了出去。
剎那,兩股強勁無匹的炁氣在半空中相接,發(fā)出一聲悶響,趙容國鬢發(fā)衣袂飄飛,身子如標(biāo)槍般挺立;司馬千鈞身子搖晃不定,如風(fēng)中擺柳。
趙容國信心更盛,迅速發(fā)了一掌,這一掌他是用了九成真力,司馬千鈞拚起全身之力也抵擋不住,“蹬蹬蹬”連退三步,五內(nèi)翻騰,氣血浮沉,喉頭一甜,一口鮮血湧了上來。
司馬千鈞硬生生把血吞了下去,不讓趙容國看出他之難以再戰(zhàn)!
趙四娘跟韓雪香又是另一番景象,兩把刀兩把劍,翻翻滾滾,忽進(jìn)忽退,打個平手,沒有人看她倆,在場之人都把目光投向趙容國及司馬千鈞。
兩掌過後,趙容國便欺前,左掌斜切司馬千鈞左臂,右掌運勁飛拍胸口。
司馬千鈞不能退,不能避,他既沒有退,亦沒有避,左拳緊握,筆直一拳直搗趙容國的胸,走勢兇猛,絕無反顧。
這是兩敗俱傷的打法,所謂一夫拚死,萬夫莫擋!趙容國怒哼一聲,飄身閃開。
他勝券在握,豈肯跟司馬千鈞同歸於盡。
一退之後,立進(jìn),右掌依然猛擊司馬千鈞胸口,左手護(hù)胸。
司馬千鈞臉色一變,右拳筆直擊出,倏地向斜上方一拐,改打趙容國“太陽穴”。
趙容國右掌去勢不變,左手向上一架。就在此時,司馬千鈞的拐杖突然離地飛起,“嗤”的一聲,帶著一陣勁風(fēng)疾點對方“璿璣穴”。
他雖然起手較慢,但拐杖長手臂短,幾乎與趙容國的手掌同時到達(dá)對方胸膛。
趙容國吃了一驚,猛吸一口氣,再度退下。
一退之後又進(jìn),這次他卻不再猛攻,采取遊鬥,司馬千鈞立即應(yīng)付維艱起來,額頭上豆大的汗珠簌簌流下。
趙容國發(fā)了三十招,他發(fā)了三十拳,每一拳都沒有變化,都是擊在趙容國之必救之處。
韓雪香記掛丈夫的安危,不時迴頭觀望,心神不能集中,趙四娘的刀光立盛,步步進(jìn)擊,占了上風(fēng)。
再過十招,司馬千鈞已岌岌可危,趙容國猛然哼了一聲,左掌猛印司馬千鈞的胸膛,右手抓向他的拐杖。
司馬千鈞強提一口真氣,運起殘力,仍然筆直往趙容國胸口擊去。
他剛動手,猛覺眼前一花,趙容國已偏身讓開,左手腕一轉(zhuǎn),去勢不變。
司馬千鈞急忙轉(zhuǎn)身,可是他到底行動沒有趙容國之快,為著彌補不足,拐杖斜點對方脅下!
趙容國伸出左腳,右手跟著斜削,把拐杖架開,同時左腳發(fā)力一勾,司馬千鈞立足不穩(wěn),一陣搖晃,肩頭被趙容國的左掌擊中,身子立即被拋開!
場內(nèi)驚唿聲立起,崔一山急道:“趙莊主手下留情!”
司馬千鈞身體一著地,立即噴出一大口鮮血,即使未立即斃命,也絕沒再戰(zhàn)的能力了。
他怪叫一聲,運起殘存的一絲內(nèi)力,一拳搗在自己的腦門上,腦漿立即迸出。
場內(nèi)群豪又再一聲驚唿,司馬千鈞性格之烈,果然名不虛傳,臨死也不願受辱。
驚唿聲一起,韓雪香不覺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手上不由一慢,趙四娘的刀立即砍在她左肩上,這一刀力大無比,韓雪香連肩帶臂跌落塵埃。
她似乎沒有絲毫疼痛的感覺,亦忘了對方另一刀已將近臨身。
一聲大唿發(fā)自韓雪香之口,她飛身撲向倒斃地上的司馬千鈞:“千鈞,你等等我r
趙四娘一怔,竟然忘了攔截。
韓雪香坐在司馬千鈞屍體之旁,臉上沒有淚跡,沒有痛苦,隻有悲憤。眾人尚未定過神來,韓雪香右手短劍已插入心窩裏!
x x x
陽光越來越紅,紅得像血一樣。
地上像一張由血染成的地氈,西邊天際,夕陽亦像掛了一幅血紅色的掛氈。
趙容國跟司馬千鈞之戰(zhàn),並沒有群豪事先預(yù)期般的精彩,相反卻有了股落寞之感。
司馬千鈞的話以及他的行動,使群豪生了羞愧之心,韓雪香一死,他們便急急離開。
崔一山心頭沉重,歎息道:“趙莊主,你仇已報了,司馬兄夫婦的屍體可否交由在下安葬?”
趙容國望著紛紛離開的群豪,緩緩點點頭。
崔一山立即抱起司馬千鈞夫婦的屍體離開。
他一離開,古逸飄亦隨著離開,再下去的便是紫翠雀、彭公誌等人。
剎那間,群豪走得幹幹淨(jìng)淨(jìng),隻剩趙家及歐陽莊的人。
趙容國絲毫沒有勝利的喜悅,心頭沉重,不知此事到底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伍長樂冷冷地道:“熱鬧看完,這批人也就走開了!”
趙四娘道:“走掉更好,免得礙手礙腳!”
趙容國緩步迴莊,迴頭道:“你們進(jìn)去仔細(xì)地搜查一下,看看那小子有否藏在裏麵!”一頓,厲聲道:“但,千萬不要難為那些下人,以免落人話柄!”伍長樂急應(yīng)一聲,率眾入內(nèi)。
x x x
內(nèi)宅空無一人,附近的人又沒有發(fā)現(xiàn)莊內(nèi)有人離開,說明莊內(nèi)必有一條地道通向外麵,可是,偏又找不到地道入口。
趙容國心情異常複雜,跟來時完全不同,他低聲喝了聲“走”,轉(zhuǎn)身離開。
就在他們離開之後不久,司馬莊內(nèi)突然冒起了一陣濃煙,跟著整座莊院便被火舌吞噬。
可惜,他們沒有人迴頭看到這一個情景。
這場火燒了一日一夜才停止,那時,趙容國已離中州百多裏路了。
x x x
大火熄滅之後,氣溫依然很高,焦味更是難聞。
大火一起,附近的人便看也不看它一眼,世人本就是如此。
所幸,附近並沒有房舍,也不怕牽連了別家。
次日一早,下了一場大雨。雨水大得令人睜不開眼睛,即使睜得開眼睛,又有何用?
五尺之外的景物完全被一片灰蒙蒙之色掩住。
鄭州城好像停止了它的一切活動,變得像一座死城,鄭州城的居民也都躲在家裏睡大覺。
雨水落在地上,把灰燼衝掉。原來司馬莊當(dāng)中的一個地方,瓦礫突然拱起,跟著地上探出了一張瘦削、滿帶悲憤哀絕的年輕人的臉龐來。
半晌,才見他慢慢地在瓦礫中爬了出來。
他剛站直了身,雙頰便濕了,分不出是淚水還是雨水。隻一眨眼的時間,他全身都已濕透!
看他抿嘴揚眉的神態(tài),跟司馬千鈞有幾分相像。
灰蒙蒙的天色看不出時辰,不過憑經(jīng)驗還能知道,現(xiàn)在還是白天。
他便是司馬千鈞的獨子司馬城。
大概是冰涼的雨水使他頭腦逐漸冷靜了下來,他環(huán)顧了一下周圍,又躲在一堆瓦礫之後。
x x x
人夜,一個青年悄悄爬上了崔一山家的牆頭,他剛剛跳了下去,裏麵立即響起了一聲低喝聲:“誰?”
“找崔大俠的!”
當(dāng)江湖在風(fēng)傳歐陽長壽、歐陽鵬及巢小燕是司馬父子所殺的時候,司馬千鈞便散盡家產(chǎn),把家人遣散,他們從一條通往外麵的地道陸續(xù)離開,因此,即使是鄭州城的人也不知道。
司馬千鈞要獨力把這件災(zāi)難背上身,當(dāng)趙容國在門口叫罵時,他便叫司馬城躲起來。
他雖然絕不會護(hù)短,但司馬家隻有這根苗,而且,他深信爰子是無辜的,把他交出去,無疑是斷了愛子之命。
司馬城哪裏肯聽老父的話,他堅持要出去見趙容國,讓老父逃過此劫,甚至他母親韓雪香,跪在地上求他,他也不為所動。
司馬千鈞夫婦看著這個兒子,真的又憐又爰,禁不住流下幾滴英雄淚。
最後沒辦法,隻好點了司馬城的麻穴,然後叫韓雪香把他扔入地道裏。
地道是在花園內(nèi)的一棵大槐樹之下。說它是大槐樹絕對不會錯,三個大人展臂合抱都還差尺多長才能合攏。
樹幹離地二丈處被截斷,樹幹中間被挖通,剛好能容一人通過。槐樹生命力很強,並沒有因此而枯死,反而長了不少橫枝,繼續(xù)生長,枝葉茂盛,遠(yuǎn)看就像一把巨大的碧綠色的傘,若非仔細(xì)看,根本看不出這樹幹的上半截已被人鋸斷。
是故,伍長樂、趙四娘等人找不到地道的人口。
樹幹之下,入地之處有塊二寸厚的鐵板,韓雪香不但把鐵板蓋上,而且還上了鎖。
她是不願兒子在不明不白的情況之下出來送死。地道的出口離司馬莊隻有五裏,即使十二個時辰過後,司馬城醒來,再從出口繞迴來,時間上已來不及。
十二個時辰就是一日一夜,天大的事也已“解決”。
而巨變過後,人便會漸漸冷靜下來,也就會有了轉(zhuǎn)機。
事情果然如司馬夫婦所料般。
x x x
大火燒毀了一切,也燒熔了地道鐵板上的鐵鎖。
司馬城醒來時,大火雖然已經(jīng)熄滅,可是地道上的氣溫仍然異常之高,出口的那塊鐵板更是紅得令人生怕。
司馬城看到那塊鐵板,便知道了一切,兩行熱淚立即奪眶而出。
他默默坐在那裏,沒有饑餓,沒有幹渴,也沒有痛苦——痛苦早已麻木,直至鐵板上的殷紅之色漸漸變成暗紅色,跟著氣溫突然下降。
他有點奇怪,氣溫降得實在太快,伸手一摸鐵板,入手冰涼,他一使勁把它推開,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雨水,跟著是瓦礫廢墟……
x x x
崔一山靜靜地聽了司馬城的轉(zhuǎn)述,臉上一直帶著微笑:“賢侄,當(dāng)日你因何不辭而別?”
司馬城苦笑道:“崔叔叔,當(dāng)日一則老父抱恙在床;二則眼看心愛的人入別人洞房,這味道是好受的麼,是以……”
他頓了一頓,才繼續(xù)道:“要不是先父要小侄代他去,小侄才不去哩!他歐陽父子自命風(fēng)流,不可一世,小侄本就看不過眼!”
崔一山歎息道:“難怪別人懷疑你是兇手,看來賢侄以前跟歐陽鵬的感情也絕不會融洽!”
“也不算怎樣不融洽,見麵便點個頭走開,我看不慣他左擁右抱,又帶了一大群家丁睥睨一切的模樣,但,他之死,絕不是小侄下手的!”
崔一山道:“老朽跟令尊令堂相識數(shù)十年,可以說是看著你長大的,別人懷疑你,叔叔難道不了解你、不相信你?”
司馬城略感安慰,可是崔一山提及父母親,他眼眶一紅,悲聲說道:“可惜小侄不肖,害得我爹娘橫死,連屍骨也找不到……”
崔一山輕輕一笑,道:“賢侄不必悲傷,令尊及令堂的屍體愚叔已把他們悄悄葬了,待事過境遷之後,賢侄再補辦喪禮,以安令父母之魂!”
司馬城雙腿一屈,道:“叔叔大恩大義,小侄至死難忘!”
崔一山把他扶起來,笑道:“現(xiàn)在你先吃點東西,你在這裏等等,叔叔出去吩咐他們一聲!”
崔一山不但吩咐下人替司馬城煮點心,重要的是嚴(yán)令下人不得把司馬城的訊息傳了出去。
次日一早,崔一山便到客房找司馬城。
“賢侄有何打算?”
司馬城道:“父母之死本來是不共戴天之仇,不過,小侄現(xiàn)在卻想先把兇手尋出來,洗脫嫌疑,然後才好到趙家問罪!”
“賢侄打算如何把兇手尋出來?”
司馬城歎了一口氣,道:“小侄還沒有主意,叔叔有以教我?”
“沈鷹這人你聽過沒有?”
司馬城道:“江北總捕頭‘神眼禿鷹’沈鷹?”
崔一山頷首:“沈老鷹跟叔叔很熟,我想托他替你查這件案子!”
司馬城道:“沈前輩固然神通廣大,但他的收費也是頗驚人的,小侄現(xiàn)在身無分文……”
“這個賢侄倒不必?fù)?dān)心,叔叔替你說一說,諒他雖然提起辦案六親不認(rèn),隻認(rèn)銀子,但瞧在我這張老臉上也不敢收得太多!最多老朽把田園賣掉!”
司馬城急道:“不可,叔叔如此,小侄將終生難安,這件事還是讓小侄自己去摸索吧!”
“錢銀身外物,清譽最要緊,賢侄不必耿耿於懷!”
“叔叔一生行俠仗義,散了不少家財,小侄任叔叔怎樣說,也不答應(yīng)!”他牛脾氣一起,說得斬釘截鐵,頗有父風(fēng)。
崔一山歎了一口氣,默默沉思。
過了半晌,崔一山才道:“有了,假如賢侄洗脫了嫌疑,那無疑說明趙家跟歐陽家是屈死令尊的,咱便叫沈老鷹找他兩家收費!”
司馬城道:“這便使得!”
可是,沈鷹帶了手下去了江南辦案,崔一山找他不獲,甚至連江北發(fā)生了這件大事,沈鷹也尚未聽聞。
x x x
趙容國率領(lǐng)大軍迴到歐陽莊,他心事並未放下,司馬千鈞夫婦死後,他頭腦才逐漸冷靜下來。
這一冷靜,他才發(fā)覺了不少破綻及疑點。
第一點,無論是司馬千鈞還是司馬城,都沒有能力殺死歐陽長壽,即使他兩父子加起來也還是不能夠,甚至要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摸入歐陽長壽的書房也辦不到。
第二點,司馬城雖然可以在暗處刺殺了歐陽鵬及巢小燕,但他有能力在毫無所覺的情況下逃離歐陽莊嗎?
這一點,趙容國的答案是有可能。
第三點,司馬城若要殺人,豈會在“嘉賓題名”花冊上工工整整地把自己的姓名寫下,他殺了人如果暫時不離開,豈不是更沒有人懷疑麼?
這一點,趙容國沒有答案,他心情更亂了。
過了幾天,便決定迴河北老家,臨行時他叫他女兒派人去找沈鷹調(diào)查歐陽長壽的死因及殺人兇手。
趙容國的第一個疑點,趙四娘也有同感,在毫無頭緒的情況下,隻得叫了詹天宏派人去把沈鷹請來。
詹天宏派去的人找不到沈鷹,因為沈鷹還在江南。
但,趙容國的大女婿在迴皖南的半途中,卻碰著了沈鷹的得力助手公孫良,於是他告訴了公孫良,歐陽家要聘沈鷹調(diào)查歐陽長壽的死因。
這是塊肥肉,公孫良立即派人去江南通知沈鷹。
公孫良派出的手下在江畔便碰著了沈鷹,他剛從江南辦了案迴來。
沈鷹聽了手下報告,便叫蕭穆到皖北協(xié)助公孫良破一件案,自己帶著顧思南及雲(yún)飛煙飛赴洛陽。
x x x
沈鷹迴江北的消息,崔一山還未知道,司馬城卻不能再等下去,他略為易容一下,留下一張字條,便離開崔家。
天地茫茫,司馬城心頭惘然,不知何去何從,雙腳無意識地移動,卻又下意識地走去洛陽城。
他不知道要用什麼辦法去調(diào)查,但心中認(rèn)為兇案既然發(fā)生在洛陽,到洛陽可能會有所發(fā)現(xiàn)。
半路上他買了一套農(nóng)家常穿的粗布衣裳換上,才發(fā)覺自己囊中已所餘無幾,最多隻能維持自己十天八天的生活。他走得很慢,故意在烈日下暴曬,到了洛陽時已成了“黑炭頭”。
次日,他開始在城內(nèi)找工作,人家都當(dāng)他是由鄉(xiāng)下入城找尋生活的青年。
終於在一家飯館找到一份店小二的工作,他很滿意,起碼飯館的食客很雜,可能會打探到一些消息。
工作雖然吃力,卻難不倒司馬城,掌櫃讚不絕口,說他又勤快又懂禮,身體又強壯,幾天後便派他在二樓嘉賓廳侍候。
二樓的地方不大,但出入的都是豪客,所以掌櫃派了三個夥計專職負(fù)責(zé)。
他的急速升職,沒有使其他夥計眼紅,因為他是憑本事爭來的。樓上那個老夥計老張,對他更加喜愛,要不是時間還短,他已經(jīng)把女兒許配給他了。
這天來了七八個錦衣漢子,肥瘦高矮、美醜兇善都有。這夥人一到,便包下了整個二樓,他們出手豪闊,掌櫃自然叫司馬城等人刻意侍候。
可是,為首一個自稱姓易的卻道:“大爺們自己會招唿,無事不要派人上去,還有,捧菜上去時,先揚聲!”
“是是!”掌櫃迭聲答應(yīng)。
樓上用雕漆屏風(fēng)隔成一間小房間,裏麵放了張八仙桌,老張擺好了食具便下來。
“這些人不好惹,目光兇巴巴的!”老張輕聲地道。
這八個人一到,司馬城便已看出他們?nèi)巳硕加幸簧砉Ψ颍渲心莻姓易的內(nèi)力更加深厚;又見他們神秘兮兮,有心跟他們接觸,便獨自把這項工作挑上。
掌櫃對他深具信心,也有心讓他去一試。
第一道菜捧上去了,姓霍的道:“小二哥,沒事了,你下去吧!”
司馬城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下樓。
第二及第三道菜也是如此。第四道菜是魚翅羹,司馬城替他們每人舀了一碗便離開。
當(dāng)他走到梯口時,突然倒躥在一條柱子之後,屏息靜聽。
隻聽那姓易的聲音:“五號前天傳了消息出來,他們已請到沈禿鷹,這老小子神通廣大,不能不防,所以一號特別叫我把你們找來,暫時忍耐一下,不要輕舉妄動!”
一個沙啞的聲音道:“這件事神不知鬼不覺,沈禿鷹能查得出來?”
“小心駛得萬年船,這句話是不會有錯的!”
“人已死了,將來洛陽便是咱的天地,頭兒說得不錯,忍著點總是對的!”另一個尖細(xì)的聲音接口道。
司馬城聽得心頭大震,隱隱覺得他們所說的與歐陽莊的血案有關(guān),他不覺探出身來,把頭盡量伸向屏風(fēng)。
這一動,衣袂不覺發(fā)出一聲輕輕響聲,裏麵的談話立即停止。
司馬城十分警覺,立即自柱子遊上橫梁,跟著借著柱子及承塵的掩護(hù),悄悄自後樓梯下樓。
他剛離開,隻聽那姓易的叫道:“掌櫃,下一道菜快送上來!”
掌櫃忙叫道:“土成,快去廚房把菜端上去!”
司馬城是用了化名,他把城字拆成土成兩字,這個名字果然有幾分鄉(xiāng)下人的土味感覺。
後樓梯之下,便是廚房,司馬城捧了一大盅瑤柱燉鴿湯出來,應(yīng)聲道:“這就去!”
他竭力裝成沒事般的模樣把湯放在桌上,又替他們舀湯。
那姓易的中年漢子突然道:“小二哥,你叫什麼名字?”
司馬城心頭一驚,裝成受寵若驚的樣子:“賤名土成。”
“你衣袖怎地會有灰塵?”他指一指司馬城的衣袖道。
司馬城一震:“剛才在廚房牆壁沾上的!”
“是麼?”姓易的臉無表情,“咱聽說這飯館不隻是菜好,而且是全城最清潔的一家!怎麼會這樣?”
司馬城有點無措,半晌才道:“湯裏可是幹淨(jìng)的!”
“停下,你這樣不會把灰塵弄落湯裏麼?把衣袖捋高才舀!”
“是是,大爺教訓(xùn)得對!”司馬城立即把衣袖捋高,他自覺沒有異樣,姓易的目中突然露出異彩,雙眼緊盯在司馬城的一截黑一截白的手臂上。
這之後,司馬城再也聽不到他們的談話。
x x x
那姓易的臨行時問掌櫃道:“剛才捧菜那個小二,是新來的?”
“是是,他是鄉(xiāng)下人,侍候得不周,大爺莫怪!”
“鄉(xiāng)下來的?”姓易的目光再一閃,“哦,他很勤快,這塊銀子賞給他,嗯,不許你克扣,要如數(shù)給他,聽到?jīng)]有!”雙目一瞪,露出兩道精光。
掌櫃看得心頭一凜。
司馬城拿著那一錠銀子,心頭一片迷惘。
x x x
黃昏,沈鷹已到了洛陽,這些日子來,他沒有停過一刻,有點累,決定休息一夜,明早再去歐陽莊。
洛陽是一個大地方,沈鷹自然也在此地設(shè)下“行宮”,而且這還是他在江北最大及設(shè)備最好的一個。
盡管他已近年沒有到過洛陽,但家裏一切依然打掃得異常幹淨(jìng)。
吃了晚飯之後,他便倚在躺椅上休息。在路上,他已把歐陽莊的血案的案情打探清楚,此刻,他一邊抽著旱煙,一邊把這件案子由頭到尾再想了一遍。
青年人的精力比較旺盛,顧思南已久沒到洛陽了,尤其是雲(yún)飛煙還是頭一遭到這座古城。
吃了飯,顧思南看見沈鷹躺在椅上,他也坐在一旁,怔怔發(fā)呆。
雲(yún)飛煙跺了一下小腳,拉一拉他衣袖:“小南,你我去走走嘛!”
顧思南看了沈鷹一眼,又看看雲(yún)飛煙,終於站了起來。
x x x
飯館是不做夜市的,因此,戌時過後,掌櫃便吩咐司馬城把門關(guān)上。
其他的夥計大多是本地人,他們收拾了一下,紛紛離開,掌櫃亦上樓休息。
司馬城關(guān)好前門,又去把後門上閂,剛閂好,門板上突然響了兩聲輕輕的敲門聲。
“誰?”司馬城問了一句。
“是土成哥麼?快開門,崔大俠來找你!”
司馬城心頭一動,不無懷疑地道:“你是誰?”
“我是高賓客棧的小二,快點,要是遲去老板便又要克扣我的薪餉了!”
“你等等,我告訴掌櫃一聲就來!”
他告訴掌櫃說有個親戚進(jìn)城找他,他要出去一趟,掌櫃叫他早點迴來,便翻了個身,就著燈看他的傳奇小說去了。
那人走得很快,低聲道:“土成哥,你新來不久吧!我?guī)阕咝÷罚禳c!”
司馬城真的怕他會讓老板克扣薪餉,忙道:“麻煩小二哥了!”
“不要緊,我也是為了自己好!賞錢真的不少哩!”
司馬城心頭好笑,他當(dāng)了十多天飯館小二,自然知道這些規(guī)矩。
說著已走入一條小巷,小二突然迴頭道:“你知道,我能拿多少賞錢麼?”
司馬城笑道:“小弟新入行,不很清楚!”
“貳拾兩銀子,也許還不止!”
司馬城一愕,心想崔一山現(xiàn)時境況也非很好,出手豈會這般闊綽,心頭剛動疑,隻見前麵一字排開站著四個黑衣大漢。
小二快步穿過人牆,黑衣大漢卻把司馬城攔住了。
司馬城大吃一驚,此刻才知道中了圈套,急聲道:“你們是誰?”
一個圓臉的大漢道:“我們是誰無關(guān)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知道你是司馬城!”
“是又怎樣?”
“跟我們到莊裏見夫人!”
“你們是歐陽莊的?”
“小子放明白點,你是要吃敬酒還是吃罰酒?”
司馬城一邊思索脫身之計,一邊道:“敬酒是什麼?罰酒又是怎個吃法?”
“吃敬酒吧,雙手受縛跟咱們迴莊;吃罰酒嘛……”
司馬城趁他說話分神之際,飛蹬一腳,左手在牆上一按,衝天而起。
不料,他快那個小二更快,他似乎已料到司馬城會有此一著,先他一步躍起,鋼刀由上向他頭頂劈落!
司馬城大怒,擰腰轉(zhuǎn)身,左足淩空在牆上一踢,身子倒翻開去!
他落下時,仍在小巷中,那些大漢都操起武器向他擊去,一把劍、一把刀、兩條短棍,連小二的鋼刀總共五件。
司馬城飛身急退,同時右拳擊出,他內(nèi)力未致登峰,不如他爹爹一發(fā)拳,拳風(fēng)可及二丈之遠(yuǎn),可是這一拳的氣勢及勁力仍然使得急進(jìn)而上的大漢來勢窒了一窒!
司馬城趁勢再退,出了小巷他的危險便會相對較小,起碼在小巷內(nèi),地小人多,而對方都有武器,給前後一堵,就算他有三頭六臂,也非死不可。
離巷口不過一丈左右,司馬城心頭暗喜,不料,頭頂勁風(fēng)吹過,小二淩空自他頭上越過。
他恨極了小二,右拳一揚怒擊他小腹,這一拳他用了八成真力,勢疾如星火。
小二右手鋼刀一擺,護(hù)在小腹之上,司馬城那一拳剛好擊在刀背上,一股奇力自刀上傳入小二體內(nèi),身子淩空激飛!
可是這小二年紀(jì)雖不大,功力卻頗深,半空折腰沉勁,筆直落了下來,剛好堵在小巷出口。
司馬城大急,急發(fā)一拳,這一拳明明是擊向?qū)Ψ降狞I門,臨至身時一沉,改打小腹。
小二的刀法十分嚴(yán)密沉穩(wěn),手腕稍沉,刀尖護(hù)小腹之前,跟著白光一現(xiàn),鋼刀上下飛舞,在身前布下一層刀網(wǎng)。
他隻守不攻,司馬城連發(fā)五招都未能突破刀網(wǎng)。
第六拳剛揚起,背後便響起一片刀刃劈空之聲,他立即矮身收拳,左拳看也不看地向後揮。
偷襲司馬城的就是那個圓臉的大漢,他一刀劈空之後,司馬城的左拳已擊在他大腿之上,禁不住踉蹌地後退一步。
司馬城迅速長身而起,小二的鋼刀即時向他心口紮來,司馬城一偏身,刀尖在臂彎處讓過,右腳一掃,逼退一個持劍的大漢。
同時,左掌擊在牆上,身子躥起,雙腳飛踢小二麵門,小二手腕一揚,刀刃撩向他雙腿。
不料,司馬城這一招乃是虛招,左腳尖點在右腳麵上,身子立即倒飛,手肘一沉,撞在一個持棍大漢的小腹之上,那人立癱了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持劍的跟持刀的雙雙撲上,一個刺他左肩,一個砍他後腦。
小巷狹窄,他兩人並肩出手,已無餘地,司馬城不能閃避,隻好伏身向前一滾,小二的鋼刀適時飛劈而下,司馬城上身欠起,左掌拍開刀脊,右拳搗出,這一招使得險極,也使得很絕。小二胸口中了一拳,跟蹌後退,禁不住發(fā)出一聲尖唿。
聲音又尖又銳,在靜夜中,遠(yuǎn)遠(yuǎn)傳出去。
小二雖然被擊退,可是仍然守在巷口,不讓司馬城有任何機會逃脫。
司馬城剛直起身子,本來癱倒在地上的持棍大漢,短棍突然擊在司馬城後腿之上。
這一棍又快又沉,“啪”地一聲,痛入心脾,脛骨差點沒斷,司馬城的淚水立即沁出。
這一棍雖然沒有打斷司馬城的脛骨,可是仍使他站立不穩(wěn),他倒下時右拳隨即趁勢搗出,擊在持棍漢子的臉上,拳頭立即把其鼻骨擊碎,那大漢禁不住發(fā)出一聲尖銳的慘叫聲。
小二的鋼刀再度劈下,長劍亦已刺到,司馬城行動不便,猛地抓著那大漢護(hù)在身前,剎那,鋼刀及長劍都刺在他身上,大漢再度嚎叫一聲,便斷了氣。
司馬城雖然有了一件“護(hù)身符”,仍然未能脫困,現(xiàn)在他是隻守不能攻,坐在地上,舉著屍體遮擋,所謂久守必有一失,不久,左肩的一片肉便被小二的鋼刀劈飛,鮮血立即染紅他的一身青色短衫。
再一會兒,長劍也在他大腿上劃了一道深深的血槽,司馬城漸漸覺得手上的屍體越來越重,揮舞間逐漸不能得心應(yīng)手,一疏忽,右臂又中了一棍,這一棍使他幾乎舉不起手來。
形勢越來越危急,甚至連司馬城也認(rèn)為自己的努力隻是拖延死亡到來的時間而已。
x x x
大街上燈光漸闌珊,行人漸稀。
顧思南最後帶了雲(yún)飛煙到歐陽莊附近走了一趟,便道:“咱們迴去吧,免得頭兒有事時找不到咱們。”
雲(yún)飛煙幽幽地道:“隨你吧,反正跟你一塊也像當(dāng)了啞巴似的,沒點趣味。”
顧思南半晌才道:“我……我不知你喜歡聽些什麼樣的話!”
“說說笑,聊聊天,風(fēng)花雪月一番不可以麼?”
“頭兒說,那都是些無聊的事,無聊的事做了不如不做。嗯,你愛聽麼?待我想想……”
雲(yún)飛煙歎道:“你真像根木頭,雖然木頭大有用處,可是卻沒有碧綠的樹葉、粉紅的花朵好看!”
“飛……我說,我說……從前有個老頭,他整天在山裏砍木頭,有一天,一個神仙用仙拐指指他的光頭……”
雲(yún)飛煙“噗嗤”一笑,顧思南大為高興,正想再說下去,雲(yún)飛煙卻止住他道:“算了吧,誰喜歡聽你說那些老掉了牙的陳年故事,老是什麼頭什麼頭的!”說罷又是一笑。
顧思南心頭發(fā)苦,呆呆地一直跟在她後麵。
雲(yún)飛煙知道他會是個好丈夫,但絕不是一個好伴侶。
她不知道自己在什麼時候?qū)λa(chǎn)生了好感,也不知道找個好丈夫好,還是找個好伴侶好。
好的丈夫雖然可以托付終生,可是卻得用最大的努力及忍耐力去堅持下去,直至有一個死了,才能“大功告成”。
好的伴侶,雖然未必能托付終生,甚至極可能讓對方拋棄,但在那段相聚的日子裏,卻充滿甜蜜,快樂,無憂無愁,心靈交融,令人留下甜蜜的迴憶。
就像天上的流星那樣,既光亮而又短暫。
“到底是哪一種好?”雲(yún)飛煙心頭一片惘然。
顧思南輕聲叫道:“小飛,你想些什麼?”他一直叫她小飛,因為她像一頭白色的鴿子,隨時都會飛走。
雲(yún)飛煙突然升起一絲歉意,正想開口,靜夜中忽然傳來一聲尖叫聲。
聲音充滿痛苦與驚恐,雲(yún)飛煙與顧思南都是心頭一緊,兩人對望一眼,正想辨別聲音的方向,恰好此時,又一聲慘唿聲傳來,這下聲音比前一次更大更清楚。
顧思南跟雲(yún)飛煙當(dāng)即辨出聲音的方向。
顧思南不假思索地向黑暗中射去,對付女孩子他雖然遲鈍,但這方麵的反應(yīng)卻是極快。
那聲音,使他不能閑視,誰敢在他眼皮下行兇?
烏金刀已握在手,他的勁力也已布滿了全身。再一聲慘叫聲傳出,聲尖而短,落在他耳上,便知道這是人類在垂死前最後發(fā)出的聲音。
他心頭一沉,去勢更疾。雲(yún)飛煙雖然起腳較慢,但離他身後不過五尺。
x x x
小巷裏,司馬城的氣力已將使盡,他的下唇已被自己的牙齒咬出血來,渾身上下都已被鮮血濕透,大量血液的流失,使他的體力消耗極快,手上的屍體更像有千斤重般。
小二及他的三個同伴,不發(fā)一言,輪流上前砍殺。若非小巷狹窄,四個人不能同時出手,三個司馬城也已死絕。
氣力一滴滴消失,司馬城隻覺唇幹舌燥,一顆頭重得像石頭般,雙手也漸發(fā)起顫來,這時尖聲叫道:“我沒殺死歐陽鵬!”
正想拚盡全力拋開屍體,驀地聽到一個沉實的聲音喝道:“住手。”
司馬城精神一振,把屍體遮在前胸,抵住刺來的長劍,可是這一劍刺得很深,劍尖透過手上的屍體,刺在司馬城小腹上。
緊接一聲暴喝,一陣兵器相觸聲響。黑衣大漢怒道:“誰敢管歐陽家的事!”
“江北總捕頭沈鷹能管!”顧思南擋開一棍,身子一側(cè),讓雲(yún)飛煙的劍自後刺上,劍尖挑斷對方腕脈,短棍“篤篤”跌在地上。
“江北總捕頭沈鷹,你終於來了……”司馬城喃喃地道,精神一鬆,眼前黑暗,昏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