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勉是被渴醒的,他像往常那樣輕手輕腳推開懷裏的方裴,想坐起來去拿床頭的水杯,但下身的異樣讓他頓時倒迴床上。
方勉大睜著眼睛愣了一會兒。
昨晚發生了什麼?
方裴哭著說自己難受,方勉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他發 q 了,上一次他在葉由之的陽臺上就沒忍住,但那時候是在外麵,而這一次,他們在自己家裏的大床上。
方勉猛地用被子把腦袋裹起來。
怎麼會這樣?
方裴發 q 腦袋不清楚就算了,方勉怎麼會同意了呢?
昏暗的被子裏,方裴正閉著眼睡得香甜,而他胸前和肩膀上,肉眼可見一些吻痕和抓痕。
是方勉留下的……
被窩裏還有一股甜膩的香氣,是寵物護手霜的香味。
昨晚,方勉引導方裴用了床頭櫃裏的護手霜……
“老婆…… 老婆你好香…… 嗚,你咬得我好疼…… 老婆……”
不堪入目的記憶不受控製地在腦袋裏旋轉,方勉羞憤欲死,他怎麼也沒想到,明明自己才是被迫承受的那個,身上的這隻狗卻哭得比他還大聲。
可方裴叫得真的很好聽……
方勉被自己這個念頭嚇到了,他不敢再跟方裴躺在一張床上了,他強撐著酸疼的腰,一瘸一拐朝衛生間走去,突然腿間溢出一股熱流。
方勉愣了一下,加快腳步朝衛生間奔去。
方裴這隻蠢狗什麼都不懂,昨晚做完就昏倒在方勉身上,什麼都沒清理。
方勉想殺了方裴的心都有了。
淋在熱水裏,方勉的大腦逐漸清醒,那些在昨晚的混亂中沒能思考的問題一一浮現。
他和方裴怎麼就變成這樣的關係了?
起初他收留方裴隻是看他怪可憐的,一個剛修成人形的小妖怪,話都不會講,隻能住在流浪狗收容所。
他小心翼翼地保持著和方裴的距離,默默等著哪一天他自己走掉。
可是方裴沒走,哪怕他給出了家裏的備用鑰匙,哪怕他說話那樣傷人,方裴還是沒有離開。
為什麼方裴不走呢?
跟著方勉到底有什麼好?
方勉花了很久才把自己清理幹淨,他一邊洗一邊在心裏痛罵方裴,他想等下出去了一定要把方裴揪起來揍一頓。
可真當方勉站在床前,看著方裴單純的睡顏時,他又隻覺得心動。
方勉不忍心叫醒他了。
他輕輕坐在床邊,用手撥開方裴臉上淩亂的卷發。
隻有這個時候,方勉才敢放肆地注視他。
內心突然浮出一股恨意,方勉緊咬嘴唇,他痛苦地想,如果他出生在一個健全的家庭,如果他擁有仁慈的父母,如果他快樂地長大,如果他被朋友包圍,如果他有足夠的愛,那他就會長成一個開朗、包容、堅強的方勉。
如果他是這樣的方勉,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和方裴在一起。
然而他隻是一株長在地縫裏的雜草,來往的人群踩塌了他的脊背,他站不起來了。
方勉也想相信方裴的話,也想永遠占有方裴,想用項圈把方裴一輩子拴在床角。
但是他害怕。
方勉對愛情最初的幻想來自於肖豫,那時候他是真的相信可以和肖豫一直走下去的,因為肖豫不嫌棄他的木訥,不在乎他的身世,他熱烈地擁抱方勉,像太陽。
然後他走了。
方裴是另一個比肖豫看起來更不靠譜的對象,方勉不熟悉他的過往,看不見他的以後。
兩個男人會有未來嗎?人和妖怪會有未來嗎?
可方裴說。
“勉勉,不公平,是他欺騙了你,你卻用他的錯誤懲罰我。”
“勉勉,我不騙人,我會永遠陪著你。”
“勉勉,我真的很喜歡你……”
方勉心亂如麻。
他收拾了地上的狼藉,又用毛巾給方裴清理了身體,這期間方裴一直在睡,沒有半點要醒的跡象。
好在有了之前的經驗,這次方勉沒有那麼緊張了。
在床邊垂頭坐了一會兒,方勉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屏幕顯示現在已經是下午兩點了。
微信裏顯示了幾條消息,方勉點開來看。
有兩條是童童媽宋曉琴發來的,說最近老家曬了幾條熏肉,做多了吃不完,想給方勉送去,問方勉什麼時候在家,方勉婉言謝絕了。
還有兩條是葉由之發來的,一張甜甜不情不願穿著花邊小裙子的照片,外加一行文字:【我女兒漂亮不?】
方勉明明很難過,卻還是笑出了聲。
幾分鍾後,方勉向葉由之發出了一條消息。
【現在有時間嗎?我請你喝奶茶。】
葉由之抵達奶茶店的時候方勉已經在了,他一個人縮在最裏麵的座位,厚重的羽絨服,羊毛帽,圍巾,口罩,把自己裹得像個球。
“難得啊,你竟然主動約我出來。” 葉由之也穿著件長款羽絨服,但是沒拉拉鏈,露出裏麵的休閑衛衣,看上去隨性又優雅。
“嗯……” 方勉把口罩往嘴巴上提了提,見葉由之盯著他看,便心虛地解釋,“咳咳,最近有點感冒了。”
葉由之似乎沒看出什麼別的,他嚴肅點頭,用敬酒一般的姿勢舉起方勉提前幫他點好的蛋糕奶茶。
“多喝燙水。”
“噗……” 方勉差點一口奶茶噴出來。
“開心了?” 葉由之吸了一口奶茶,“看你剛才那樣子,我還以為你失戀了。”
“倒不是失戀。” 方勉搖頭,眉頭皺起一小塊,他雙手捧著奶茶,沉默了片刻,“但也是跟戀愛有關的,我…… 不知道該跟誰說了,所以…… 對不起,耽誤你時間了……”
“嗨,我們這關係還用這樣說話?你約我出來談心那是看得起我。” 葉由之擺手笑道,“給哥哥說說吧。瞧你這小貓似的眼神,怪可憐的,喜歡上哪個大姐姐了?”
方勉不想暴露太多信息,隻簡單說有個很優秀的人追求他,而方勉也很喜歡對方,但是他們兩人身份差距太大了,對方無論是性格還是外形都很出眾,而方勉隻是個一無所有的窮鬼,方勉猶豫要不要接受他。
“我搞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喜歡我?假如我有錢,或者我長得帥,或者…… 或者我有什麼特別之處,那我都不會像現在這樣糾結,可我找不到他喜歡我的理由,或許他根本不喜歡我,他隻是覺得新鮮……”
葉由之安靜地聽完了方勉的陳述,沒有笑他不知好歹,也沒有怪他敏感多疑,而是突然問他:“你看過《海上鋼琴師嗎》?”
這話沒頭沒尾的,方勉遲疑地點了點頭:“看過,怎麼了?”
“我很喜歡裏麵一段臺詞,馬克斯 · 托尼用來描述 1900 突然準備下船那段。” 葉由之的視線透過方勉看向遠方。
“畫掉下來了。”
“你可曾自問,一幅畫為何會掉下來?”
“那些畫掛在那兒數年,而在沒發生任何事的情況下,毫無預兆……”
“砰!”
“它就掉下來了。”
“它掛在釘子上,沒人碰過它,但到了某個時間,在完全的寂靜中,它就是掉了下來……”
“釘子為什麼會決定再也不支撐著畫?這可憐的小東西也有靈魂嗎?它會做決定嗎?釘子曾和畫長談過此事嗎?然後它們決定了某個精確的時間點嗎?”
“我認為,愛情也是一樣。” 葉由之收迴視線,看向方勉,“你在愛上一個人之前,你的心曾跟你有過交流嗎?你們深入探討過這個人為什麼值得你愛嗎?因為有錢長得帥,所以你們決定在某時某刻愛上這個人?”
方勉愣愣地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
“沒有吧?”
“是你的心先愛上了這個人,然後你的理智才開始迴溯愛上他的理由,可是一開始那種朦朧的好感,是沒有理由的。”
“有些東西就是沒有道理,像小狗喜歡吃骨頭,沒有理由。”
葉由之說:“愛情本身不是災難,如果遇到了,伸手接住好好嗬護就行了,不要害怕。”
“但是……” 方勉不安地咬住吸管,他總覺得葉由之太理想化了,“就算愛上一個人很簡單,之後的經營也很困難,萬一他變心了呢?萬一我們不得不分開呢?兩個人在一起哪有那麼簡單?又不是種花,再說種花還會把花種死呢!”
“那就盡力去挽救,” 葉由之輕快地聳了聳肩,“給它澆水施肥,打蟲喂藥。”
“如果覺得自己配不上對方,那就努力變得優秀,沒有什麼事是不能解決的。”
“你知道嗎?如果總是一方追逐另一方是很辛苦的,就算是小狗也會有覺得累的一天。”
“方勉,你要勇敢。”
方勉從奶茶店飛奔而出。
下午的陽光很好,寒冬收斂了鋒芒,就連撲麵而來的北風也柔和起來。
方勉順著小區的人行大道一路狂奔,他笑著衝散步的魏婆婆和她的老伴兒打招唿,順手撿起童童砸偏的籃球扔迴給童童爸爸,上樓時還幫樓下的張伯抱了幾箱快遞。
來到家門口,方勉急切地掏出鑰匙,但是由於手抖得厲害,戳了好幾下才把鑰匙戳進鎖孔。
擔心方裴還在睡,方勉盡量沒發出聲音,他關上門,輕手輕腳地走進臥室。
“你又去哪兒了?”
方裴已經醒了,他正抱著被子縮在床角,臉上還掛著淚痕。
“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老婆……”
方勉的唿吸還沒平複,他直直盯著方裴,大步走到床邊,伸手攬住方裴的後腦,低頭給了他一個重重的吻。
方裴呆住了,甚至忘了哭。
“我不會不要你的,方裴,永遠留在我身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