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石所飛去的方向,是17歲的陸行書。
那個冷冽的冬季裏,大雪覆蓋著漫山的荒蕪,木屋中的稻草絲毫不能提供溫暖。黑夜帶來的恐懼無聲無息蔓延,匍匐在冰冷的四壁。外麵是綁匪醉酒的嘈雜聲,酒瓶摔碎在地上,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
在這個安靜到能聽見唿吸聲的夜晚裏,格外的糟心。
而就在這麼惡劣的環境裏,他標記了14歲的夏辰。那個被注射了pci-1稀釋液而提早進入發情期的未成年omega少年。
是他標記的。
“別怕……別怕……”他的聲音溫柔,抱著已經失去近乎失去意識的夏辰喃語,“我會對你負責,我會和你結婚。”
懷中的少年卻並沒有迴話,而是沉沉地睡了過去。
轉眼,又是他們逃跑的場景。
14歲的夏辰因為發情期的提前結束,整個人迷迷糊糊的都不在狀態裏。
“陸行書,耳朵陸,行走的行,書本的書。”少年陸行書喘著氣,笑著對背上十分虛弱的夏辰說,“你的名字真好聽。夏日裏的星辰,是這麼寫的吧?”
夏辰因為冷,更貼緊了他一些,吸著鼻子,想哭又哭不出來的樣子。他渾身都像是散了架一樣的疲憊,軟綿綿地依靠著陸行書。寒冷讓他忽略了後頸異樣的感覺,他的聲音微澀,沙啞著:“行走的書本……你的名字也很好聽。”
說完,夏辰抿起嘴角有氣無力地笑了笑。額頭是滾燙的,他身上一直發著燒,腦子渾渾噩噩天旋地轉。以至於陸行書說的下一句話,讓他以為自己是聽到了幻聲。
“夏辰,你成年之後,能做我的伴侶嗎?”陸行書是誠懇且認真的。
夏辰懵了,不知覺中豎起耳朵,喉嚨哽著什麼發不出聲。於是,陸行書又正兒八經地問了一遍,讓夏辰確認了這不是幻聽。他咬著自己的下唇,不太理解陸行書說的話,但心跳又悄悄地悸動起來。
多日以來的相互溫存,讓夏辰對陸行書產生了莫名的依賴感與信任感。他是喜歡這個不顧一切來救他的少年的,即便他們才初識,可夏辰當真了,心動了。他抓緊陸行書背脊上的衣衫,緊張起來。
“不願意也沒關係,等我們迴去後……”陸行書不好意思的咬咬牙,一鼓作氣,“我們重新認識一下,我其實,其實還挺幽默的,學習也不錯,運動就更不錯了。我還每年都被評標兵,發展以後肯定也還過得去。你,你考慮考慮我吧。”他畢竟才是個17歲的毛頭小子,話語間,耳朵早就紅透了。之前的桀驁不羈仿佛都是裝的,現在羞澀語頓的他才是真實。
陸行書也是第一次和人表白,甚至是到達求婚這一步。不僅僅是因為他標記了夏辰,更多是,他喜歡這個可愛又冷靜的omega。
喜歡的感覺總來的那麼不經意,而年輕時的喜歡更多的是想讓對方知道。陸行書的一顆心懸著,他咽了口唾沫等夏辰迴答,但許久過去,風雪細細,山路都彎曲了一大截,夏辰還是沒開口。陸行書不禁失落,卻還是故作鎮定安撫夏辰:“我是軍人,一定不會讓你死的,你不要怕。”
“我不怕。”夏辰聽著陸行書踩著雪地的聲音,悄聲迴道。
蒼穹是白茫茫的顏色,大雪將所有黑暗都洗禮,鋪墊出一條無際的道路。陸行書唿出一口白色的霧氣,朝遠處望了望,然後咬牙繼續往前走。背上的夏辰很輕,這段時候的折磨幾乎讓他瘦到脫了相。
寒風從耳邊淩冽而過,陸行書退到一邊將夏辰放下,讓他靠坐在一顆大樹旁。陸行書脫下自己的的外套,給夏辰裹上,然後搓了搓他僵硬的手,放在嘴邊嗬氣。
夏辰垂著眼簾,不知道在想什麼。
“等風小點我們再走。”陸行書從口袋裏拿出半個冷透的饅頭,掰成小碎喂給夏辰。
夏辰喉嚨發燥,實在是咽不下東西。
陸行書就繼續幫他搓手,搓臉,卻不曾想,自己身上隻有一件單薄的衣服。往前在軍校訓練時,這點冷不算什麼,但現在,陸行書不管怎麼說也是受了傷的。傷口結痂化膿,有些還血淋淋的,衣服上也都是幹澀的血跡。
他的手比夏辰的手更冰,唇色其實也更蒼白,他也明明可以一個人逃走。
但是他沒有。
夏辰木訥地看著他,動了動發白的唇,眸子裏是閃爍不定的神色。
“怎麼了?這麼看著我。”陸行書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別過腦袋。
卻聽夏辰迴答:“我願意。”
……
“我願意,做你的伴侶。”
冬日的風很兇猛,雪也很大,漫天沉沉。夏辰的聲音喑啞如低沉的暮色,恍惚落入深埋的雪地中。一層一層覆蓋,化雪成冰,融冰為水,而這句話剖析如最初,是最簡單樸素的音調。
一遍一遍,輕輕遊蕩在陸行書多年未見天日的記憶裏。
最後,隨著第二次標記的信息素,它從地底中徹底破土而出,宛若迎接新生的春日。
是他標記了夏辰,是曾經17歲的他標記了當時14歲的夏辰。
陸行書額角都是汗水,心髒不住的激烈跳動。以至於當他的齒尖離開夏辰的後頸時,他還處於一種渾噩的狀態。他大口喘氣,跌坐在床上,單手捂住自己的腦袋,努力地看清了十幾年前所發生的一切。
以及他掉落雪坡後被遊民所救,顛沛流離的那段生活。
床上的夏辰因陸行書的突然遠離而不安,他跟著坐起身來,曾經光滑的後頸上已經印上了屬於陸行書的標記。他看著神色凝重的陸行書,不免心裏一冷:“怎麼了?”
夏辰是擔憂的,他知道自己曾被別人標記過,他也很擔心陸行書再次標記他的時候會有異樣。比如當年的標記清除手術如果沒有做幹淨的話,他的omega腺體深處可能還留著別的alpha信息素,alpha與alpha的信息素是相衝的,陸行書一旦在他的腺體中感知到別人的信息素,那會是多麼的惡心?
而現在陸行書的表現,慢慢的讓夏辰不得不產生這樣的錯誤認知。
夏辰也顧不上自己才經曆過一場激烈的**,就急急拿了一件睡袍裹上,顫著步子去浴室放熱水。然後,他站到陸行書麵前,握住他的手,麵露愧色:“我給你放了熱水,你去泡個澡,說不定會好些。”
陸行書聽到夏辰的聲音,頓然醒悟過來,猛地迴握住夏辰的手。
掌心炙熱的溫度讓夏辰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樣,現在標記我的人是你。”而標記一旦形成,就無需再次標記。也就是說,即使他內裏還殘留著別的alpha的些許信息素,那難受的也隻是他而已,不會是陸行書。
隨著陸行書與他的信息素交融,漸漸的,以往那個人殘留在他omega腺體裏的信息素也會徹底消失。夏辰想到這,就安心不少。
可陸行書否決:“不……”
夏辰的手微微顫了一下,內心因標記的事情還是缺乏安全感,他的眉宇間透出失落的氣息,抿緊了唇沒說話。
“那次綁架案裏……”陸行書皺緊眉頭,艱難地開口,“標記你的人,是我。”
夏辰怔怔,做不出任何反應。
陸行書起身,然後握住夏辰的雙手,目框發紅。他幾乎是不敢置信的,也是充滿愧疚的。是他的失憶,害的夏辰被誤解那麼久,遭受那麼多的傷害。他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幾巴掌都不解恨,他給夏辰帶來那麼多的傷害,卻自私的忘卻了。
如果不是今天的第二次標記,說不定這個誤會還會存留更久。
他怨恨自己的優柔寡斷,也痛恨自己沒有更早的想起來,沒有更早地認出夏辰。他讓夏辰吃了那麼多苦,被噩夢糾纏,這一切,他是始作俑者。
陸行書抱緊了夏辰,在他耳邊沉聲:“對不起,小辰,我應該更早想起來的,我不應該忘記這麼重要的事情。”他不斷的自責,而夏辰卻是沒有任何表情的站著,任由他抱著。
也許夏辰是憤怒的,也是充滿埋怨的。
陸行書認為,夏辰如何責怪他都是應該的。
但夏辰沒有,他隻是呆呆地發了一會愣,然後伸手迴擁住了陸行書,緊緊地抱著他。夏辰把腦袋埋進陸行書的肩膀處,悶聲一句:“太好了。”
太好了,是你,太好了……
他在心中無數次的重複重複,“是你標記的我,太好了……”他的音色逐漸帶上了哭音,肩膀也開始顫抖,不斷不斷地說著,“是你……真的是太好了……”
他是多麼的慶幸。
那些噩夢也不解自破,他們的初遇從開始就是命中注定。
陸行書情不自禁地捧著他的臉頰吻了上去,這吻,仿佛遲了十幾年。比以往的觸碰更甜,更澀,也更有感觸。是久別重逢之吻,也是破土新生之吻。陸行書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夏辰的無名指上套上了一枚戒指。
這是他在參加肖鳴和李北北的婚禮之前去買的,該許諾給夏辰的東西,他一樣都不想少。無奈之前夏辰有著身孕,後麵又碰到許多亂七八糟的事情,他這枚戒指也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給夏辰。而今天,再適合不過。
他說:“小辰,我還欠你一個婚禮。等這些事情都解決了,我們好好的舉辦一個婚禮好不好?”
原來他一直記得。
夏辰再次擁緊他,用力點了點頭。
過年的小長假因為標記誤會的破解,陸行書和夏辰過的非常甜蜜。陸老爺知道後,也拍著桌子教訓了陸行書。畢竟在陸老爺這種老古董眼裏,作為一個alpha就要對自己的omega負責,標記完後又失憶雖不是人願,但也太不爭氣了。
兩人在陸家老宅度過了假期,迴別墅後,陸夫人和陸老爺經常過來看孫子。加上陸老爺和傅毅也冰釋前嫌,互相道了歉,兩家的關係緩和不少。
大寶小寶由傭人和家裏的長輩照料,夏辰打算早早的迴研究中心上班。
隻是沒想到,一迴去就碰到了白溪出事兒。
他為了研究pci-1的解藥,私下用自己試藥,結果身體內許多因素被破壞,現在一病不起。研究中心已經將他隔離治療,拒絕他再接觸pci-1的所有研究。夏辰了解白溪的脾氣,他就是個倔腦子,特別是在醫學方麵,不撞南牆不迴頭的類型。
可即便是這樣,解藥的進程還是停留在他休產假之前的進度。
“白溪太偏執了,他這樣做不僅沒有起到幫助,反而還讓我們因此失去一個得力主將。”林薇一邊寫申請報告,一邊和夏辰訴苦。因為這個項目,他和楊宇的婚禮都沒時間好好準備。現下,他正在寫報告,需要上頭批準讓楊宇的父親,楊舒博士迴首都幫助他們研究這個項目。
邊境處,林薇這邊也有合適人選推薦,希望能把楊舒和李克都調迴來。
前不久,李克在邊境立了功,在醫圈也算是小有名氣。
“不過我們倒是研究出了特殊抑製劑的衍生藥劑。”林薇說到這,臉上的表情鬆緩了些,“這個成分表我們已經上交,楊宇也已經寫了提議表,希望這種藥劑能被劃分到正常使用的抑製劑中。”
“嗯?”夏辰挑眉。
林薇勾了勾嘴角:“omega中不缺乏像你這樣的優等生,普通抑製劑的效果不如特殊抑製劑,如果能夠被批準,我們再多做研發,就能生產出完全控製omega發情期的抑製劑。這樣,更多的omega就能參與到正常的社會工作中。”
“這很難批準。”夏辰思慮道,“你覺得國王會批準嗎?”
林薇聳肩,表示管它呢。
兩人沒聊多久,就去了實驗室。夏辰對實驗室裏的研究很入迷,紮頭進去就是一整天,堪比勞模。不過他還是給自己設定了鬧鍾,一到下班點他就準時迴家。因為家裏的兩個小奶娃可不能見不著爸爸,哭哭唧唧的可鬧騰了。
陸行書等他的產假結束後,也是東奔西走的親自調查,顯少準點下班。
每每等深夜迴了別墅,夏辰和孩子都已經睡了,他才小心翼翼地爬床。這種時候,夏辰總會一個轉身就鑽進他的懷裏。抱著能粘就粘的肉麻定理,陸行書忙碌的工作絲毫沒有影響到兩人的感情。
甚至還有一種小別勝新婚的感覺,甜滋滋的。
陸行書不僅僅是家庭美滿,就連工作上也是順風順水。連日裏,已經端掉了首都內pci-1的兩個小窩點。隻不過,這兩個窩點都和他們的主謀掛不上太大的鉤。
文哲等人的防範意識也很強烈,即使知道他們躲在首都,卻也很難抓住行蹤。
近日來,還有另一個好消息就是李北北懷孕了。
肖鳴激動的就差沒跳起來,難為他一個大高個還蹦蹦跳跳的,和個二傻子似得。李北北這個孕懷的挺艱辛的,為了肚子裏的小家夥,肖鳴都消瘦不少。李北北的孕吐來的十分早,但他吐著也開心,上班總洋溢著一種幸福感,絲毫沒有夏辰懷孕時的那種疲憊感。
夏辰懷疑自己曾經懷的是個假孕。
李北北吐的多吃的也多,他說吐多少他就加倍吃,不能讓肚子裏的孩子餓著。結果吃吃吐吐,差點沒難受死他。後麵也就消停了,熱情不過三天。
現下抱著保溫杯和個老頭似得在窗口曬太陽。
夏辰洗了水果給他,李北北愁眉苦臉地裝可憐:“吃不下。”
“嗯,那我吃了。”
“別……給我留點。”李北北委屈地喝了口溫水,“我懷孕這麼辛苦,你家alpha又拐了肖鳴去出任務,嗚嗚嗚。”
夏辰毫不在意地顧自吃著水果,看著實驗數據。李北北見夏辰不搭理他,也不裝了,拿起一個酸橘子就開始剝。而片刻後,李北北手機裏收到的一條新聞標題讓他驚訝地把橘子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