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古為吳都,清置蘇州府治,又係江蘇省城,商賈頗為繁盛,尤其閭門一帶,攘往熙來,車水馬龍,最稱熱鬧!
就在閭門外的大街之上,一家武威鏢局,廣漆大門洞開,一邊一座石獅,雄峙門外,氣派極好!
門旁兩側(cè)的長凳之上,坐著四五個鏢行夥計,和趟子手,正在地北天南,各炫所遇,談那些劍底驚魂,刀頭舔血的江湖事跡。
突然一騎駿馬,來到門前,馬上人翩然下騎,趟子手等見那馬身量並不甚高,通體霜毛賽雪,毫無雜色,一對朱砂紅眼,精光閃閃,顧盼之間,隱有威棱,騰踔生風,神駿已極,一望而知是一匹罕見的異種龍駒!
趟子手個個久在江湖,經(jīng)驗何等老到?見馬知人,再一打量來客,年才十七八歲,一身淡青儒服,朱唇皓齒,星目劍眉,奕奕豐神,英秀已極!
儒巾當額,嵌著一粒徑寸明珠,在白日之間,依然光彩奪目!
知道來頭不小,一齊滿麵堆歡,起立迎接。少年也是春風滿麵,笑靨微開,把手內(nèi)絲韁,交給身旁一個鏢行夥計,和聲問道:“何總鏢頭可在?”
趟子手欠身答道:“總鏢頭正在局內(nèi),貴客請進待茶!”
隨引導少年進入客廳之內(nèi)落坐,剛剛獻上香茗,一個紅光滿麵,精神矍鑠的禿頂老者,手團兩粒鐵膽,搴簾走進,抱拳向少年笑道:“何康以事失迎,多有慢待,請教貴客尊名上姓?”
少年微笑答道:“老鏢頭過謙,在下東方璿,久仰貴局聲威遠震,何老鏢頭掌內(nèi)生死鐵膽,與查家鉤法,綠林憚服!故有一樁買賣,要想勞動老鏢頭,不知意下如何?”
何康哈哈笑道:“尊客說哪裏話來?我們開鏢局的,就靠這保鏢為業(yè),夜宿草頭露,渴飲刀頭血!尊客若有差遣,自當效勞,但不知要保多少量?及欲往何處?”
東方璿笑道:“老鏢頭豪氣如雲(yún),在下十分欽佩!所保之物,隻是幾粒明珠,路程亦不算遠,隻要安然抵達山東青州,就以三粒明珠,作為酬贈如何?”
說罷,探手衣內(nèi),取出一隻錦袋,打開袋口,輕輕往桌上一倒,數(shù)十粒明珠,最小的均有龍眼核般大小,光滑耀目,滿桌流走!何康一聽這東方璿要到山東青州,臉上已微微變色,再看這滿桌明珠,哪一粒都價值連城,雙眉不由越發(fā)緊皺,心中要想推托,但因方才說話太誇,以致數(shù)十年的老江湖,一時竟轉(zhuǎn)不過圜來!東方璿見何康這等躊躇,微微一笑說道:“何老鏢頭不必為難,若因道路不靖,強梁辣手不便應保,就請明言,倘若是嫌報酬太少,在下再加就是。”
何康一聽,保鏢的會怕道路不靖,強梁辣手,這不簡直是當麵罵人?但自己真未想到,這東方璿要往青州,有苦難言,如何應付?
正在沉吟之際,廳外有人朗聲笑道:“何大哥,一年不見,你鏢局內(nèi),這匹千裏龍騎,是哪裏來的?”
隨聲走進一位中年羽士,身穿一件杏黃道袍,腰係朱紅絲絛,一支雲(yún)拂,斜插肩後,神情瀟灑,步履安詳,雙目神光,湛湛逼人,進門之後,著實打量了客座少年幾眼。
何康一見道士,愁眉頓展,向東方璿笑道:“尊客保鏢之事,請恕何康略延片刻再談,這位拂雲(yún)道長,乃武當名宿,以玄門雲(yún)帚,拂雲(yún)三十六式,俠名久震江湖!是老朽多年至友,今日巧遇,請為引見!”
東方璿見拂雲(yún)道人,豐采不凡,起立作揖施禮!
拂雲(yún)道人稽首相還,就在何康身邊坐下。
何康笑道:“門外龍駒,乃東方尊客坐騎,你老哥哥這窮鏢局,還配有麼!賢弟來得正好,你看這滿幾明珠,東方尊客要我保往青州,途中經(jīng)過沂山,盜賊雖然如毛,到未放在你老哥哥的眼內(nèi)!隻是那山東三惡,一道雙僧,隱現(xiàn)無常,窮兇極惡,萬一覬覦出手,自忖掌中鐵膽金鉤,應付不了,把數(shù)十年所積微名,丟諸一旦,還是小事!三賊手下從不留人,東方尊客安危,卻極可慮!但又決無鏢客畏懼盜賊而不敢保鏢之理,正在左右為難,莫知所措,賢弟可否為我代畫一策?”
拂雲(yún)道人眼角斜睨幾上明珠,向何康笑道:“小弟早勸大哥,收歇掉這種煩惱生涯,何必仆仆風塵,在刀尖子上,博這一點蠅頭微利?但鏢局一天不關,鏢便無不保之理,山東三惡,兇名久播江湖,想必不大好闖,小弟正思北行,一晤燕趙故人,就便與大哥助威如何?”
何康喜道:“賢弟既肯相助,尚有何虞?”
轉(zhuǎn)麵對東方璿道:“東方尊客!何康得拂雲(yún)道長之助,這筆鏢勉強承當。生意人不能貪過份之財,青州離此不算太遠,尊客明珠無價,三粒之賜,萬不敢領,等平安到達地頭,請賜千兩紋銀,夠我這鏢局中上下人等,數(shù)月澆裹已足!何時啟程,全聽尊客一語!”
少年拱手笑道:“老鏢頭義利分明,令人可佩!這筆鏢惠然肯允承當,已足感篆,三粒明珠薄酬,再若推辭,便非江湖豪俠本色!在下青州有急事待辦,老鏢頭若無牽掛,明晨就走可好?”
何康自然應諾,少年把那滿幾明珠,收迴袋內(nèi),起立告辭,老鏢頭何康,親自送到門外,看他上馬而去。
何康迴到廳內(nèi),向拂雲(yún)道人笑道:“這東方小客,器宇神情,迥絕凡俗!但我細察他兩太陽穴不見異狀,眼內(nèi)也無神光外顯,並不像個會家!但腰藏那多徑寸明珠,跨下又是輕易不一見的罕世龍馬,究竟是何身份路數(shù)?真有點撲朔迷離,愚兄枉自闖蕩江湖這多年頭,居然絲毫看他不出呢!”
拂雲(yún)道人答道:“此人確如大哥所言,有點可疑!但太陽穴尚在其次,身懷武功程度深淺,從眼中所蘊神光,一望而知,無法藏假!若說他小小年紀,就能練到了武家上乘心法,把英華精氣,一齊內(nèi)斂,則尤難置信!不過此人正而不邪,大哥不必對他多慮,全副精神,還是防範那山東三惡雙僧一道才是!”
一宵無話,次日清晨,東方璿如約來到,雙手捧著一柄寶劍,向何康說道:“此劍乃在下家傳,到還鋒利,路上倘如真有盜賊滋擾,老鏢頭不妨取用,以助神威!”
何康接過寶劍,手握劍把,微一用力,“嗆啷啷”的一陣清越龍吟,青光閃閃,砭骨生寒,映得人須眉皆碧!
旁邊站的拂雲(yún)道人,失聲讚道:“端的好劍!”
何康細看這劍,比普通寶劍,略短二寸,劍柄上用金絲盤出“霜鐔”二字。
伸手鬢邊,拔下一莖白發(fā),橫放劍刃之上,輕輕一吹,立成兩截,不由稱讚不已!鄭重入鞘,交還東方璿,懸向他那白馬的鞍韉之上!
何康把鏢局各項事務,向手下鏢師,略為關照,微一擺手,一名精悍趟子手劉騰,去到後槽,牽來三匹高頭大馬,何康、拂雲(yún),雙雙上騎,與東方璿並轡同馳,劉騰則因這趟保的“暗鏢”,不用自己前行探路,策馬緩行,隨在三人身後。
蘇魯原係鄰省,一過徐州,便入魯境。山東民風強悍爽直,刎頸盡義,為友插刀之事,固然常見,但盜賊亦多如牛毛,不可勝數(shù)!
何康因為這種“暗鏢”,最招綠林之忌,江蘇省內(nèi),自己鏢局聲威所及,人緣又好,無虞蹉跌!但一入山東,便百般謹慎,處處謙退,以避免招搖。不過這四人,一個霜鬢禿頂,精神矍鑠的老叟,一個是雲(yún)拂飄搖,倏然出塵的羽士,一個是健壯精明的大漢,一個卻是奕奕豐神的文生秀士,一路同行,已屬不倫不類!故而任憑何老鏢頭,怎樣斂刃藏鋒,單是東方璿那匹朱睛霜毛的千裏龍駒,就夠引得一幹江湖豪客,側(cè)目相視!
幸喜沿途無事,這日趕到沂山腳下的一個小鎮(zhèn)之上,天色已晚,四人投店住宿。
因為旅店太小,隻剩兩間上房,東方璿是向來獨開一室,何康與拂雲(yún)道人,同住一室,卻把個劉騰,擠到了外廂的統(tǒng)鋪之上。
這店住房雖小,前麵迎街賣酒之處,到甚寬敞!四人略為盥洗,拂拭風塵,便往前堂要了幾色酒菜,舉杯小酌。
一路之上,拂雲(yún)道人和這東方璿,談得十分投緣,除了提到武功,東方璿答以不懂之外,其它無論詩詞歌賦,書畫琴棋,不但無不通曉,立論還每每超人一等!
拂雲(yún)道人並曾對何康談及,這東方璿天悟神聰,倘願學武,十年之後,必為江湖放一異彩,言下大有垂青之意!
四人酒到半酣,街上突然起了爭吵哭泣之聲,東方璿喚來店家一問,原來隔壁一家旅店之中,住有一雙夫婦,是關中人氏,來魯尋親不遇,歸途在此病倒,一住兼旬,病雖痊愈,盤費業(yè)已耗盡,店家逼索食宿費用,無以應付,故起爭吵。
東方璿聞言歎道:“出外方知行路難!窮途潦倒,舉目無親,此情著實可憫!我也關中人氏,與這雙夫婦,誼屬桑梓,不忍坐視!但我囊中金銀無多,煩你轉(zhuǎn)贈明珠一粒,紋銀十兩,叫他夫婦了清店帳,去往通州大邑,兌換明珠,迴轉(zhuǎn)關中,以餘資購置良田,耕種為生,不必投靠甚麼親友!但助人本是樂事,切不可說出贈者何人,以免引來那些千恩萬謝的無謂糾纏,反增煩惱!”
說罷,竟當著滿座酒客,取出那隻貯放明珠的錦袋,在袋中再三挑剔,揀了一粒明珠,另自懷中取出一錠紋銀,一並交與店家轉(zhuǎn)致。
何康與拂雲(yún)道人,聽東方璿義贈明珠,方在稱佩,忽見他如此當眾眩耀,此地正在沂山腳下,座上酒客,魚龍混雜,甚等樣人都有,不由大皺眉頭!
彼此方對看一眼,隔座一個背向四人,身穿寶藍長衫的少年,忽然曼聲吟道:“行俠猶存紈絝氣,輕狂不似好男兒!”
東方璿聽他不但語涉譏諷,並還略含輕薄,劍眉微剔,怫然變色欲起!
老鏢頭何康,最怕的就是在此時此地,生出是非!急忙伸手止住東方璿,低聲勸他寧人息事!
東方璿雖吃何康勸住,怒猶未息,正在悻悻,鄰座少年置杯在桌,突然迴頭,四人齊覺眼前一亮!
隻見那少年兩道長眉,斜飛入鬢,鼻如懸膽,目似朗星,不但俊美不輸東方璿,英挺之氣,猶似過之!
藍衫少年,取出一塊碎銀,向桌上一拋,目光微睨東方璿,口角隱含哂笑,站起身形,腰下懸著一柄長劍,緩步走出店去。
惺惺相惜,東方璿到因?qū)Ψ竭@種人品,減卻不少怒意,經(jīng)這一來,酒興已闌,各自歇息,次晨四騎向上沂山。
沂山雄峙魯中,又稱東泰山,山勢峻拔蜿蜒,占地頗廣,險崖絕壁,長草過人,素為綠林豪強出沒之地!
老鏢頭何康,知道隻要過得此山,直達青州,便均是康莊大道!無奈昨夜酒店之中,東方璿突發(fā)豪興,贈珠濟人,當眾露白!自己冷眼旁觀,已有三五個神態(tài)獰惡大漢,在一旁交頭接耳,目射兇光,料定今日途中,必定有事!此刻時近中午,入山已深,形勢益見險惡,正在逐處留神戒備,耳邊鑾鈴急振,兩騎快馬,從來路之上,潑風似的卷到身後!
這段山道不狹,本來可容三騎並進,因聽得身後來馬,蹄聲過疾,何康與東方璿,首先一領馬韁,讓到路旁。哪知來馬好似有意尋釁,右邊一騎,連人帶馬,竟向劉騰撞去!
劉騰隨老鏢頭何康闖蕩多年,身上武功,亦頗不弱,哪能容他撞上?雙膝微夾馬腹,一領右韁,便自閃向拂雲(yún)道人身側(cè),口中怒聲喝道:“朋友是哪條線上人物,這寬道路不走,卻來撞人,招子可放亮些,莫在太???爺頭上動土!”疾風過處,馬上人一下撞空,哈哈一陣狂笑,反手揮鞭,“刷”地一聲,便向劉騰麵門打來!
拂雲(yún)道人此時正與劉騰並騎,見馬上人如此兇狂,長眉微聳,等鞭臨切近,伸二指夾住鞭身,微運功力,那條生牛皮所製長鞭,應指便成兩段!
馬上人揮鞭被夾,勒馬停蹄,正在奮力迴奪,想不到長鞭忽斷,勁力一空,不是騎術極精,幾乎閃下馬背!
不由心怵拂雲(yún)道人功力,哪敢再留,猛揮手中斷鞭,擊向馬股,絕塵前馳,追向前麵一騎,並迴頭向四人獰笑說道:“相好的,死到臨頭,何必賣狂?咱們百丈崖見!”
語音收處,馬已繞過山環(huán),形影不見!
拂雲(yún)道人向老鏢頭何康笑道:“何大哥!那百丈崖是這沂山主峰,壁立千仞,險阻甚多!賊人地形又熟,明鬥不怕,但必須小心暗算,你那鐵膽金鉤,與劉兄的隨身兵刃,應該事先準備停當,免得萬一措手不及!”
說時,側(cè)顧東方璿,見他端坐白馬之上,宛如玉樹臨風,鞍上“霜鐔”劍穗,隨風飄舞,神色安詳!對適才變故,竟似毫不縈懷,絕無半點驚惶之態(tài),不由心中一動,策馬靠近東方璿道:“東方老弟!真好膽識襟懷,少時前途必有變故,對這種綠林強寇,兇殺掠劫之事,竟無所懼,實在難得!”
東方璿按轡徐行,微笑答道:“道長玄門奇?zhèn)b,何老鏢頭與劉兄,亦均武林健者,自古邪不勝正,理所當然,這幹綠林宵小,在三位高明手下,還不如穴內(nèi)螻蟻,有何足懼?在下正覺此行寂寞,如有機緣,能見武林大俠,誅戮群邪,才是畢生幸事呢!”
何康聞言軒眉大笑說道:“東方尊客!拂雲(yún)道長對‘玄門奇?zhèn)b’四字,當之無愧!我和劉騰這兩個吃保鏢飯的,卻不敢妄承‘武林健者’之稱!沂山一帶,臥虎藏龍,適才已有綠林朋友,挑釁示警,前途難保不會丟人現(xiàn)眼!何況那北道綠林魁首,山東三惡一道雙僧,近來聽說常在這左近出沒。這三人內(nèi)家功力,俱臻上乘,尤其是那毒手純陽妙玄惡道,更為紮手難惹!老朽早覺東方尊客,氣宇風華,不同流俗,似一是身懷絕藝的武林高手!但不知何故深藏若虛,反而雇用我這老朽無能之人,長途保送?不要到了前途,遇上勁敵,我們這保鏢之人,反勞被保客人保護,那就成了天大笑話,傳為江湖中的千古美談了!”
東方璿失笑道:“老鏢頭久闖江湖,閱人必多,這迴可真走眼!要談些詩賦琴棋,東方璿不敢自稱外行,至於拳劍刀槍,委實絲毫不懂!不過生來膽大好奇,又有諸位武林奇?zhèn)b在旁,才未把這些毛賊,放在心上,老鏢頭如若過份抬舉,我就有點擔當不起了!”
何康一路暗察東方璿神情舉止,認定必係會家,此刻聽他仍然滿口謙遜,微微一笑,也未便再往深說,四人一同策馬前進。
時維二月,好春方濃,沂山頗多古木,攢天翠蓋,覆地濃陰,清風微颯,眾葉齊鳴,清遠之昔,匯為天籟!再加上繡嶺煙溪,花香泉韻,馬上四人,連劉騰都非俗士,對這蔥籠景色,談笑指顧之間,不知不覺,又已越過幾重山嶺。
轉(zhuǎn)過一處山環(huán),眼前孤峰突起,峭拔異常,山道也比前逼仄,兩壁夾立,亂石嶙峋,形勢極為險惡!
拂雲(yún)道人招唿三人勒馬稍停,手中雲(yún)帚遙指那座峭拔高峰,向老鏢頭何康說道:“何大哥,小弟昔年走過這條道路,前麵那座高峰,便是來路馬上壯漢所說的‘百丈崖’,看此地形勢險惡……”
話猶未了,“滴溜”連聲,半空飛起數(shù)支響箭,前麵崖角轉(zhuǎn)彎之處,湧出十三四人,為首一人,身材高大,懷中抱定一對金裝鐧,當?shù)蓝ⅰpN人雁翅排開,手中各執(zhí)鬼頭刀,虎尾三截棍等兵刃,羅列大漢身後。
劉騰一見有人阻路,雙膝微夾,襠中用力,催馬上前,自懷中取出一個黃底黑字,上繡鐵膽金鉤的三角鏢旗,來到為首大漢麵前,翻身下馬,把鏢旗一展,拱手說道:“線上朋友,高名上姓?蘇州閶門武威鏢局的鏢旗在此,鐵膽金鉤何總鏢頭,偕二三好友,借道過山,請朋友念在江湖道義,和武林一脈同源,讓條道路!”
大漢仰天一陣桀桀狂笑說道:“什麼蘇州武威鏢局的鐵膽金鉤何總鏢頭,我賽叔寶金鐧仇鵬,耳朵裏真沒有聽說過這麼一號人物!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太爺們既然上線開爬,有人過這沂山,全當作財神看待,想要讓道不難,隻要勝得了仇某手中雙鐧,再不然把騎白馬小子,身邊的那一袋明珠留下,太爺們就秋毫無犯!”
何老鏢頭在後麵一聽,這話真叫夠絕!一袋明珠留下,還說是秋毫無犯,豈不令人啼笑皆非?賽叔寶金鐧仇鵬,名號均生,想是新出道的人物!自經(jīng)東方璿昨夜在酒館之中,漫藏誨盜,自己就料準前途多事!山東三惡一道雙僧,經(jīng)常出沒沂山,像東方璿囊內(nèi)明珠,這種希世奇珍,一旦聞風,必會下手攘奪!三惡武功太高,雖然有拂雲(yún)道人相助,東方璿本人可能也是好手,但吉兇禍福,仍難逆料,何必與眼前這些毛賊,多費唇舌?
主意打定,向拂雲(yún)道人笑道:“賢弟代我稍陪東方尊客,愚兄去打發(fā)這位綠林朋友!”
雙足點鐙,左手微按馬鞍,就從馬上飄然縱起,銀須迎風擺拂,輕輕落在賽叔寶金鐧仇鵬身前數(shù)尺,一對虎頭鉤,已經(jīng)合在左手,沉聲說道:“劉騰後退!”
賽叔寶金鐧仇鵬,見老鏢頭何康,馬上騰身,輕功不俗,未敢輕敵,不等人落麵前,足下微一滑步,後退數(shù)尺,雙鐧交叉,護住當胸要害!
何康手捋銀須,微笑說道:“仇寨主!老夫何康,忝掌蘇州武威鏢局,此次與兩位好友,有事青州,寨主若能慷慨借道,何康歸途,必有人情奉敬!否則也不必多費唇舌,老夫就以掌中虎頭雙鉤,討教寨主幾招絕學,倘若落敗,聽憑處置就是!”
仇鵬縱聲笑道:“老鏢頭快人快語,仇某有僭占先!”
話完鐧到,快捷無倫!何康聽他雙鐧所帶風聲,便知此人膂力不弱!一閃身形,從鐧風之下欺近,鉤分雙手,右手鉤“截江奪鬥”,左手鉤“進步撩陰”,一招兩式,分攻中下兩盤,快如閃電,確是名家手法!
仇鵬見才一動手,就被對方欺近身來,趕緊左閃右避,連連退讓!
耀武揚威半天,一開始便落下風,仇鵬不由惱羞成怒,避開何康左右雙鉤之後,暴吼一聲,欺身再上,一對金裝鐧,到也舞得飛花滾雪,宛如一片黃雲(yún)!
但何康棋高一著,不慌不忙,施展“查家鉤”法,點鎖劃拿,不到十四五合,業(yè)已把仇鵬圈入了如山鉤影之內(nèi)!
何康心中係念山東三惡,不耐和他久戰(zhàn),趁仇鵬金裝雙鐧一招砸空,疾轉(zhuǎn)身形,虎頭雙鉤從上往下,舍人擊鐧!
仇鵬招術用老,難以迴收,本身力量發(fā)空,老鏢頭又是借力打力,哪裏還能禁受得住?
“當啷啷”震耳連聲,金裝鐧硬被虎頭雙鉤震落,砸得地上山石,火星四濺,仇鵬雙手虎口,涔涔出血,一張臉羞成了豬肝顏色,無地自容!
何康雙鉤一順,並交左手,方待向仇鵬交代幾句,讓他下場,猛然百丈崖的半腰之間,向起一聲極為宏亮悠長的:“阿……彌……陀……佛!”
仇鵬佛號入耳,如遇蛇蠍一般,麵容劇變,向何康說了一聲:“青山不改,你我後會有期!”
便即率領手下,匆匆散去。
老鏢頭抬頭四矚,離地三四丈的山崖之上,突然出現(xiàn)了兩個僧人,袍袖微抖,雙雙如飛鳥下降,點塵不驚,卓立一丈以外的山道之上,揚聲說道:“四位施主,貧僧化點善緣!”
中氣極足,聲若洪鍾,震得四山迴音,嗡嗡半晌不絕!
二僧全是一身土黃色的僧衣,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胖僧空著雙手,那瘦長僧人,麵如黃蠟,就像大病初愈一般,右手拄著一根黑黝黝的鳩頭鐵杖,與胖僧瞪著四隻兇睛,精光炯炯,注定四人,靜待答話。
老鏢頭何康,一看二僧神情威勢,便知來者是誰!眉頭緊皺,雙手一張,要想攔住身後三人,不令妄動,商量應對之策。
哪知東方璿業(yè)已甩鐙離鞍,飄身下馬,一低頭竟從老鏢頭臂下鑽過,笑嘻嘻的,走向二僧麵前。
何康驟出不意,大吃一驚,方待隨同上前。拂雲(yún)道人已把四匹駿馬,交與劉騰,命他稍為退後,掌中雪帚一擺,攔住何康,示意他且看東方璿如何動靜!
東方璿青衫飄飄,從容緩步而前,向二僧笑道:“深山古道,突遇高僧,彼此緣份真是不淺!在下雖然一介寒士,生平愛結(jié)善緣,但不知二位大和尚上下怎麼稱唿?化緣目的何在?是要修塔蓋廟,還是大和尚們,功德已滿,嫌棄這莽莽紅塵,醃臢齷齪,要想西歸極樂,找個人幫大和尚超脫這付臭皮囊呢?”
瘦僧依舊寒臉不答,胖僧把兇睛一瞪,獰笑說道:“小狗作死!你家佛爺法號叫惡彌勒空了,那位是病菩提如塵!佛爺們本來今天慈悲大發(fā),隻要你這小狗,乖乖地把身邊一袋明珠,和坐下那匹‘朱睛雪驥’獻上,便破例不想殺人!哪知你這小狗,愚昧無知,自尋死路,偏要問佛爺法號!佛爺定有規(guī)戒,隻要法號一宣,對方所有在場之人,無一能活!你去轉(zhuǎn)告臭保鏢的,他們那幾手毛拳毛腳,最好不必在佛爺之前現(xiàn)眼,幹脆一齊老老實實的延頸就戮,佛爺看在今日寶馬明珠,收獲不少,恩施格外,手下留情,讓你們死得痛快一點,免得身受無邊楚毒!”
東方璿“喲”了一聲,說道:“幾位惡煞兇星,能止小兒夜哭!區(qū)區(qū)一袋明珠,和一匹白馬,算得了甚麼?大和尚們法諭既下,哪敢違抗,待在下去與老鏢頭商量,勸他們選擇一個舒服一點的死法,再請大和尚們,勞神超度!”
轉(zhuǎn)身走迴,向何康把劍眉一皺,聳肩說道:“老鏢頭!這迴可叫兇星照命,在劫難逃!對麵兩位高僧,名列山東三惡!一月之前,長安源盛鏢局的老鏢頭陸永蒼,就在這百丈崖下,死在惡彌勒空了手內(nèi),蘇陝路遠,老鏢頭可能尚未得知!在下花錢保鏢,眼前有人攔道打劫,老鏢頭職責攸關,請自設法應付!”
鐵膽金鉤何康,與那長安源盛鏢局老鏢頭陸永蒼,是八拜生死之交,驚聞噩耗,珠淚淒然垂落,濕透衣襟,向東方璿拱手說道:“何康老眼尚稱識人,早已看出東方老弟,是位超塵拔俗的少年英俠!但來意此刻方知,盛意雲(yún)情,極為感激!何康雖然自知藝業(yè)不精,也要拚竭胸中所學,為我拜兄陸永蒼九泉雪恨!倘若接不下來之時,再請拂雲(yún)賢弟與東方老弟,助我一臂之力,撲殺兩惡,為江湖除去巨害,則不僅何康與我拜兄生死同感,就是這一帶蒼生,也就受惠不淺了!”
惡彌勒空了,已自不耐,斷喝一聲:“老狗莫要遷延時刻,嘮叨甚麼?那陸永蒼老兒,便陳屍在你的身畔的長鬆之下,憑你們也配稱報仇二字,真叫佛爺笑掉大牙,要想找死,還不快些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