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詣嗓子裏那股剛壓下去的煙癮又上來了,但吸煙區裏那股二手焦油味讓他犯嘔,他站起來走到前臺,隨手拿了瓶桌上的礦泉水,衝低著頭的陳鐸問:“三塊?”
陳鐸抬頭看了眼他手裏的水,又看了看他,“這瓶我喝過了。”
周詣有點尷尬地把水放迴去,換了一瓶,接過陳鐸找迴的零錢之後就轉身迴去了。
他前腳剛走,葛趙臨後腳就邁進網吧,看到周詣的時候還在門口愣了兩秒,快步走到前臺,衝陳鐸指了指周詣,“土匪頭子咋迴來了?”
“誰?”
“周詣啊,靠,你倆以前沒見過?”
陳鐸想了想這個聽起來有點耳熟但又很久遠的名字,答道:“知道,沒見過。”
他中考那會聽班主任提起過周詣,實驗附中的年級第一,要跟他搶市狀元的大佬。
“草,我要不要上去跟他打招唿,我估摸著他早把我忘了,”葛趙臨坐到陳鐸旁邊開了機子,說:“我感覺他迴來沒好事兒,八成是捅完婁子迴來避難了。”
葛趙臨這話說的不假,中考前一個月,周詣不負眾望地又辦了件渾事兒,放著重點實驗不上,非要去技校念個職專,說九年義務教育已經義務不了他了,要出去放飛自我瀟瀟灑灑,他媽當時拿鞋墊唿了他三天三夜的大嘴巴子,技校開學一星期,他一場帶頭揍校長的群架打得屁崩天地,打完就卷鋪蓋滾蛋了,再之後就沒了消息,聽人傳是進號子裏蹲著了。
陳鐸記得周詣去技校的消息傳出來那天,班主任激動到騎著電動小三輪,拎了八箱營養快線來他家報喜,臉上的表情那叫一個喜極而泣,陳鐸當時還是個老實孩子,周詣這渾一犯,陳鐸考全市第一的時候就沒有了半點挑戰性。
“打幾單?”陳鐸轉頭問葛趙臨,伸手揉了揉頸椎上的幾塊骨頭。
“三把晉級,剩下的我自個兒打,你上班就行。”
“成。”
趁遊戲準備的功夫,葛趙臨又往周詣臉上瞟了好幾眼,嘖了一聲:“你沒看出來嗎?”
陳鐸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眼周詣,“看出來了,長得確實有點土匪。”
“草,那五官多剛啊,不比你個小白臉好看多了,”葛趙臨酸溜溜地說:“男的都覺得那種長相才叫帥,你這種小鮮肉長相也就初中小屁孩喜歡了。”
葛趙臨到現在用了大半年的微信頭像,本人就是周詣。
這事兒讓他一大老爺們說出來還有點不好意思,周詣上初中那會兒,偶爾會被女生偷拍照片發到學校貼吧,特別戳人的幾張也被別人拿去當頭像用過,葛趙臨用的那張是周詣趴在欄桿上抽煙,露出側臉和喉結,五官被吐出的煙擋得模糊不清,鼻梁和嘴唇卻很明顯,葛趙臨當時乍一看,嘴裏蹦出句“糙他媽憑什麼別人能長成這樣”,之後就拿去當了頭像,逢人就說以後要是有錢還不怕疼了,就照著周詣這張臉整。
陳鐸對他的嘴欠行為一點反應都沒有,看了眼屏幕,淡淡道:“開了,進。”
遊戲打到一半,有人敲了敲前臺的桌子。
陳鐸沒理,葛趙臨也沒反應,倆人專注打遊戲的時候話一向少。
對方團滅,陳鐸的屏幕也灰了,他趁這會兒抬頭,剛才被寸頭欺負的女生站在他麵前,神情忸怩得有些不自然。
“渴了?”陳鐸衝她指了指桌上的飲料,“拿。”
女生一和陳鐸對上視線,心髒立馬咚咚跳動,她搖著頭說:“我不是要買水,我是我是想”
葛趙臨的手指敲得鍵盤啪啪作響,他咧嘴笑得有些欠,大聲說:“廁所在二樓!左拐!”
女生的臉騰地紅透,剛想張口說話,卻發現陳鐸已經低下頭繼續打遊戲了,她頓時消退不少緊張感,隻是心情也沉下去了,最後有些失望地小聲喃喃道:“想跟你說聲謝謝。”
“嗯,不客氣。”
陳鐸突然應道。
女生沒想到自己聲音小得跟蚊子似的陳鐸都能聽見,趕緊抬頭去看他,發現他仍舊盯著屏幕,很認真地在打遊戲,隻不過一直留著一根神經給自己,才聽清了她的話。
女生心裏湧上一股暖烘烘的感覺,她朝陳鐸微微鞠了個躬,轉身小跑出網吧。
周詣一下午連著看了五個小時的網課,實在困得熬不住了,收拾好筆記和草稿紙之後,挎上書包迴家。
手機顯示已經淩晨2點,他租的房子離學校不遠不近,步行要花十分鍾,不過現在他困得邁不動腿,走路步調比平常遲鈍很多。
他本來想買個自行車代步,後來覺得沒必要,自己現在這生活妥妥的兩點一線,學校和出租房來迴趕,買個自行車用處不大,而且能省的錢還得盡量省,他迴來複讀就沒空去幹兼職了,卡裏那點小家底得擠著花,不然這兩年他得上街要飯。
剛進家門,褲兜裏的手機就震動起來,周詣看一眼來電顯示,按下了接聽鍵。
“老子草,你,媽。”一聲高亢的國罵從手機雜音裏脫穎而出。
“**爸。”周詣不鹹不淡地應了聲,他向來不樂意吃口頭上的虧,一點都不行。
“你還真敢不打招唿就滾蛋?我們幾個在你眼裏頭就是屁唄?可有可無了是吧?”方際的嗓門一聲比一聲大,喊到最後直接破了音,聽著像隻聲帶劈叉的公雞。
“那天晚上跟你打過招唿了。”
“你有臉說!你還有臉說那天晚上?我以為你喝上頭了說醉話,你好歹跟愷哥說一聲再走啊,丫白眼狼玩意真不是個東西,服了。”
前兩天晚上在迪廳,一群兄弟蹦得分不清東西南北,周詣岔著腿癱在沙發裏吐出一嘴濃煙,自言自語似的喃喃:“我要迴去複讀。”
雜音太震耳,方際沒聽清楚他嘟囔的是什麼鳥語,大吼一聲“啥玩意兒?”,周詣深唿吸一口氣,把煙掐滅,閉上眼睛道:“我說,我迴去複讀。”
在場的兄弟都覺得他渾兒勁又來了,沒想到第二天周詣一聲招唿沒打,走了。
“幫我給愷哥捎句對不起,”周詣說:“順便告訴他我不幹了,以後別打這個號,等我換新號再聯係你們。”
“你以為我挺稀罕聯係你?你什麼玩意兒?你配讓老子等?”方際氣不帶喘地一通瞎罵,解氣之後沉默了一會,接著就點了根煙抽,“你迴咱老家複讀去了?”
“嗯。”
“那行吧,愛讀就讀唄,”方際頓了下,突然又樂了,“反正你撐死也就壓線過個二本,到時候一個月拿丁點工資,別哭著說想舔爺爺們的酒瓶蓋嚐嚐味。”
“土狗。”周詣嗤笑一聲,果斷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