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的走廊散發著一股潮悶的消毒液味,陳鐸聞著有點頭暈,趕緊朝一間病房走了過去。
推開門進屋,雙人病房裏透著死一般的沉寂。
連唿吸聲都沒有的沉寂。
他走到靠窗的那張病床邊,把飯菜放在了床頭櫃上,即使動作已經控製得很輕,病人還是睜開了眼。
馬問山仰起腦袋,眼神渙散地望著天花板,他臉上那道蜈蚣一樣猙獰扭曲的長疤又被指甲蓋摳破,腐肉裂痕裏密布濃稠的淡黃色血痂。
這道疤從左眉一路橫劈到右下巴,可以想象他當時被送到醫院的時候,整張臉已經被劈裂到皮肉外翻,血肉模糊。
他的嘴唇也幹裂起皮得很嚴重,唇色都是中毒一樣的青紫,顯然已經很久沒進過水了。
陳鐸從床底拿出個馬紮坐下,把熱牛奶的吸管插好,遞在他的手邊。
馬問山像個遲暮老人一樣動作極鈍地接過紙杯,緩慢地移到嘴邊,輕輕抽著吸管。
倆人的關係說起來十分尷尬,陳鐸每次和他獨處時都緘默不語,既是沒有半點和他說話的欲望,也是不知說什麼好。
即使他已經像這樣照顧了他兩年。
“馬建”
馬問山的臉動不了,隻能艱難地轉動眼珠子,盯著陳鐸受傷的膝蓋,說:“馬建?”
“嗯,你爸。”
昨晚陳鐸離開自習室就去網吧上班,在路上撞見蹲點等他的馬建,那人就裸著上身坐在垃圾桶上,腳邊躺著七八個啤酒瓶。
馬建一見陳鐸,猛地抄起酒瓶就往他臉上扔,又惡狠狠地砸碎半個酒瓶,用玻璃尖往陳鐸膝蓋上捅,癲狂似的的嘶吼著罵髒話,說要是陳鐸還敢拖他兒子的醫藥費,他就再把陳鐸的家砸個稀巴爛。
“你錢別給他你直接給我交醫院去快去”馬問山氣得胸腔上下起伏,雙手想握拳卻使不上力。
馬建四十沒到就成了個無業遊民,他從陳鐸手上要來的錢沒有一次花在他親兒子的植皮康複上,最多隻是摳摳搜搜地擠出幾百塊藥費,剩下的都被私吞腰包,用來解決他自己的溫飽問題,以及賭博買彩票。
陳鐸看著馬問山氣急敗壞的臉,淡淡道:“憑什麼。”
“憑就憑我這臉是你砍的。”
陳鐸沒接話,他站起來把馬紮收好,放迴床底。
馬問山看著他這一番動作,以為他要走,立馬急了,使勁把身子往上挪,想把後背靠到牆上。
但他氣力有限,胳膊撐一會就軟了,隻能又癱迴床上看著天花板,開口時有些艱澀:“錢大夫催你好幾次你他媽趕緊給交上不然我我那藥就停了”
“馬建和我到底誰是你爸?”陳鐸突然被他這死皮賴臉的模樣給氣笑了,“該賠的錢我照賠,錢用在哪,你們父子倆自個兒商量,合同上規定的最後那一萬塊錢,年初我就打給你了,賠錢是我活該負的責,私吞醫藥費是你和你爸的家事,你親爹花你的治病錢,你不去問他要迴來就算了,你他媽還讓我再掏錢給你另交藥費?”
陳鐸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劈的是你那張臉,不是這兒。”
沒等馬問山開口說話,陳鐸轉身直接出了病房,臨走前還沒忘把門帶上。
他壓根就沒真生氣,一出來火氣就消了大半,他掏出手機,開機之後看看時間。
現在這個點迴學校肯定要被逮個正著,保不準翻牆能翻到門衛臉上,還是下午再溜迴去吧。
屏幕上又多了一個未接電話,附帶一條短信
,
他打開一看,是韓昭發來的-
晚上請假出來,湊個酒局
陳鐸迴了個問號-
我一老朋友說讓咱們多照應他一個兄弟,他們請客,咱喝個酒認識一下就完事了
他點開快捷短語,發了個“行”過去。
周詣在食堂吃完飯之後,先在宿舍樓拐角抽了一根飯後煙,才去了學校給他安排的宿舍。
他直接推開門進去,裏麵的人突然大喊了一聲“我草”,靠門床的下鋪男生就穿了條內褲,他看見一生麵孔的大高個站門口,急忙把被子扯過來蓋住下半身。
他手忙腳亂地把自己遮嚴實了,抬頭朝周詣咆哮:“你當宿舍是你家啊?知道敲門倆字兒咋寫嗎?你媽倒著把你生出來的啊腦瓜子夾壞了是不是!”
“小點聲嚎什麼啊我草!”睡在他上鋪的兄弟一腳暴躁地踹在床板上,探出腦袋指著下鋪的男生說:“你再給我發出這麼大動靜,我爬下去一手捏爆你一個蛋。”
周詣很慶幸自己把到嘴邊的“不好意思”及時憋迴去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個已經穿上褲子玩手機的下鋪男生,什麼也沒說。
宿舍麵積很窄,三張床六人間有獨衛,除了這倆男生之外,其他三個人都不在寢室,應該還沒吃完午飯。
周詣的床靠著暖氣片,他住下鋪,學校發了床單被罩之類的用品,都疊得整整齊齊的放在空床板上。
他走過去收拾床鋪的時候,上鋪的暴躁老哥偷瞄了他一眼,嘴唇蠕動著想開口搭個話,但他覺得周詣麵相看著太兇,八成不好相處,於是就又戴上耳機打遊戲了。
周詣個子太高,彎腰套被罩的時候笨拙且艱難,他活了十八年就沒搗鼓過被套這玩意兒,自己瞎琢磨了半天才套出個樣子來。
他單膝抵在床邊,剛把床單捋順,宿舍門就讓人一腳踹開了。
“熱死老子了,太熱了,我死了你們就沒爸爸了。”
兩個穿籃球背心的體育生嘟嘟囔囔地抱怨,邊進寢室邊撩起衣服擦汗,看見周詣的時候就像看見空氣似的,一聲招唿都沒打就進了廁所洗臉。
周詣表示自己很滿意這個態度,他本來就喜歡獨處,耳邊一有人聒噪就覺得煩,舍友無視他真是最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