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謝九樓照舊先起來替提燈端了茶點熱水,進房時卻見提燈已醒了,正坐在床邊穿衣裳。
他放下早飯過去,才蹲下要給提燈扣腰帶,就被提燈低著頭躲開。兩隻手空空放在提燈腰前,提燈卻一聲不吭別開了身子,不理他。
這是因著昨夜那幾聲“阿海海”而慪氣,當時忙著快活便罷,眼下提燈一覺睡醒,秋後算帳來了。
謝九樓挑起眉梢盯著提燈看了會兒,又頷首低低一笑,抿出側頰那個淺淺的酒窩,自顧起身去擺弄碗筷。
再下樓,便見著曲鴛。
曲鴛怏怏的,吃過了早飯便要告辭迴家。
提燈一早上都沉默著,不見與謝九樓說一句話。
鶴頂紅自不必談,夜裏同楚空遙翻雲覆雨,天一亮就自個兒急慌慌跑迴房裏,出來就別扭起了,凡事都躲著對方。
四人同曲鴛道別,就上了路。
穿過七星抱虎峽,離枯天穀還有一日腳程,他們須得再露宿一夜。若速度快些,興許能趕到穀內當年楚空遙他師父置的一處別院——如今那院子在不在,須得另說。
“你們倆又鬧哪門子別扭?”楚空遙身子微斜,碰著謝九樓的肩,前頭是並行的提燈和鶴頂紅,“昨兒不是還好好的?倒是難得見他同你生一迴悶氣。”
謝九樓抄著手,看著提燈背影緩緩道:“昨兒強著他叫了幾聲阿海海,他不願意,今早起來就惱我,醒了也不理我。”
“那他叫了?”
謝九樓隻笑:“提燈很聽話的。”
楚空遙心裏一陣惡寒。
前頭提燈已經琢磨了整整一夜,今兒一麵慪氣,心裏也一麵記掛著——瞧謝九樓的模樣,必是察覺了什麼。
可提燈想不明白這人是何時起疑,自己又是在何時露出的破綻。
他更想知曉,謝九樓如今猜到哪一步了,昨夜才會使那樣的法子試探。
“……不過那觀音也是罪有應得,多吃些苦頭再迴永淨世,也是好的。”鶴頂紅在他旁邊念叨得緊,說完了才見提燈直著兩眼發神,遂伸手到他眼前揮了揮,“提燈?”
提燈恍惚迴神:“怎麼了?”
鶴頂紅歪了歪頭:“我同你說,赤練和無相觀音的事。”
“赤練?”這麼一說,提燈想起上次同他在須臾城,並沒講完的那迴,“你幾時聽完的?”
鶴頂紅打哈哈:“就……就前兩天。”
他把自己和楚空遙的事兒含糊過去,挑著想說的話講:“那赤練與鮫人被無相觀音懲罰,受了詛咒,一個永生永世隻能在望蒼海裏做個夜叉,一個陷入無止境的循環,斷了雙腿忘記一切,隻在凡塵扮他的觀音,兩者一旦相見,赤練恢複記憶,鮫人就會死去。這觀音下的詛咒未免太過惡毒。”
提燈收迴眼神,淡淡道:“無相也為此業果付出了代價。”
“那倒也是。”鶴頂紅點點頭,“做風做雨,做草木塵泥,野獸牲畜。世世飄搖,被眾生踩在腳下,再到眾生中去。隨萬物死,隨萬物活。堂堂觀音,嚐遍世苦,我想他每一次迴去,又被打下塵世時,必定恨極了能仁。”
提燈諷刺道:“你高估他了。”
他說:“觀音稟賦缺失,無悲無喜,無愛無恨。隻因自怒火悲湯中帶著怨氣降世,才生性暴虐,好殺嗜血。能仁將他投入凡塵,是要他找迴身為一個天神應有的悲憫。無相之所以叫無相,正是他入凡塵,做眾生的結果。他兼眾生之相,匯於一身,便為無相。觀世音者,不知眾生苦,便難垂慈悲目。何為天神?天神不在世人頭頂,而在世人腳下。唯有任眾生踐踏踩唾之身,才有資格步天成神。觀音恨不了能仁。他為世間第一蠢笨,數次輪迴,最後一世,方才通曉愛恨。”
“最後一世?”鶴頂紅問,“觀音已經輪迴到最後一世了?”
提燈沉默一瞬:“或許還在哪處做牛做馬吧。”
鶴頂紅又歎息:“那赤練與鮫人,豈不是不得解脫。”
“赤練與鮫人所受詛咒,其實要解也不難。”
鶴頂紅:“你如何知道?”
“我猜的。”提燈揚唇,斜斜睨了鶴頂紅一眼,“你就沒有想過,赤練當初為何要扮作觀音的模樣去見那鮫人?”
鶴頂紅微微一愣。
又聽提燈說:“赤練真容是一條七彩大蛇,被觀音擒獲後又被賜予四肢,徹底成了一個怪物。無相觀音不知美醜,那泥點子給他畫出絕世容貌,下場卻是被他幽禁在歸墟。可恥於自己外貌的赤練對此卻豔羨無比,這才偷偷化成觀音的樣子去見自己的心上人。若他有一副拿得出手的好樣貌,又何須扮觀音?”
“所以他是……因為自卑?”
提燈不置可否:“無相賜他一副與自己三分相似的好樣貌,奪他雙腿,貶他入世,還羞辱地讓他在凡塵也格外在意自己容貌。鮫人不上岸,赤練難下水,兩者永不相見,違之即是生死斷腸。所以,如果要破咒——
“讓赤練以本相真身去見鮫人,方得解脫。”
他說完,又以幾不可查的聲音垂目笑道:“可惜了,笙鬘殫精竭慮,也不知道此法。”-
出了鎮子,與毯子和囡囡匯合,一行人入夜方到枯天穀。
枯天穀是娑婆大陸幾大國的放空地帶,因著窮山惡水,又挨著鮫人所在的望蒼海,有巡海夜叉坐鎮,更是無人約管,妖魔橫生,隻有各國的囚犯被流放到此處,困在穀內繭花林,要麼成為妖魔果腹之物,要麼受刑去填望蒼海,一生皆不可出。
他們落腳外圍,毯子先去探了一圈,果真不見楚空遙他師父蓋起來的那座別院。
鶴頂紅稍顯落寞:“怎麼才過三百年,那院子也不見了……”
楚空遙聞言便對著他笑:“小鳥也知道那院子?”
鶴頂紅看了他一眼,難得地沒有找話嗆他。
楚空遙想起,以往每年過冬,白鶴南遷時,總有一群會在他院子後的鬆林落腳休憩。
他忽問:“小鳥,你有沒有去過那片鬆林?”
鶴頂紅隻起身去拾柴。
一時幾人生好了柴,提燈還是遠遠靠樹坐著,一個人在漆黑樹影底下,往身邊包袱裏搜幹糧。
楚空遙望著,衝身邊謝九樓問:“就這麼讓他賭氣?”
謝九樓眨眼道:“我有法子。”
不一會兒,火堆邊倆人挪到離提燈不遠不近的地方,交談聲斷斷續續傳到提燈耳邊。
先是楚空遙不知見了什麼玩意兒:“我瞧你這鴿子血,倒很正,怕是幾百年也難挖出這麼一個寶貝。”
謝九樓道:“你喜歡,便讓你多瞧幾眼。”
“我說你也不是什麼小門小戶出來的,怎麼就摳搜成這樣?我既說了喜歡,這寶貝也不是你哪個命根,怎麼就送不得我?”
“寶貝不是命根,送我的人是命根兒。”謝九樓笑,“別說這寶石,就是一根頭發絲兒,我也舍不得給誰。更何況這東西,我很喜歡。”
他一邊說,一邊借著火光往後方樹下瞟。
提燈仍一本正經彎腰在包袱裏掏東找西,耳朵尖兒卻已經高高地立起。
想是謝九樓這話很受用,提燈雖不聽,他的耳朵卻愛聽。
謝九樓無聲彎了彎眉眼,轉迴去和楚空遙接著道:“想這寶貝也是世間最好的了。若我再想要更好的,怕是不能了。”
“這有什麼。”楚空遙道,“這寶貝雖好,卻不至於絕無僅有。別的不論,隻白斷雨老頭子蓋的這別院後頭的空地,埋酒的那塊兒,滿地酒壇子下頭就有一顆。當年被他挖出來,說這東西年紀比他還大,命不歸他,竟又原封不動放了迴去。我有幸見過一眼,但說光澤,就比你手裏這塊厲害不少,就怕拿出來,是隻能比月亮的。”
“白斷雨收養你時業已兩百來歲,這東西若還在,也不知成精沒有。”
“一塊石頭,如何成精呢。”
交談聲漸漸杳然,提燈立起來的耳朵尖也慢慢放了下去。
夜半,毯子的鼾聲轟隆作響,一個瘦長的身影自樹下而起,往西邊一處荒草地走去。
這塊地再過一百年,該被一個叫白斷雨的百歲老人蓋起一處別院。
接著再過一百年,他會收養一個孩子,取名楚空遙。
可現在它隻是一塊荒無人煙的雜草地。
提燈手裏勾著八角琉璃燈,一步一步踩在草根上,正悶頭感知腳下,忽聞背後一陣窸窣響動。
“誰!”
他話未出口,已被抱得很緊。
提燈隻僵了一瞬,嗅到來人氣息,即刻鬆弛下來。
雖仍任謝九樓抱著,卻也堅持不吭聲。
謝九樓有些用力地在他鬢邊和嘴角親了幾下,唿吸纏綿,故作厲色地質問:“夜裏不睡覺,打著燈來這兒做什麼?”
提燈被他箍得太緊,肩都略略聳了起來,和他胸腔貼著胸腔,小聲說:“你也不睡。你也來。”
“我來,是我養的狗兒兔跑了,我把他抓迴去。”謝九樓低頭問,“你來做什麼?”
提燈問:“什麼是兔兒狗?”
“長雙長耳朵專偷聽我說話的狗兒。”謝九樓抱著他一顛,湊近了,聲音又沉又啞,“你是不是?”
提燈不答,偏頭靠在謝九樓肩上。
“還與我慪氣?”謝九樓取了他手上琉璃燈,指尖一鬆,燈落在地上荒草間,“你給我刻這刺青,入夜總燒得我難受。”
提燈撩開謝九樓衣裳下擺一摸,小腹連著下頭果真都燙得厲害。
他鬆了謝九樓的褲腰,左手伸進去,冰涼的皮革一挨,謝九樓倒抽一口涼氣。
良久,提燈手酸,額上累得出了汗,掌心摸著的卻還堅挺,他想了想,仰頭附到謝九樓耳邊,輕聲道:“阿海海。”
謝九樓頭皮一麻,脊骨忽地一顫,淺淺悶哼過後,提燈再把手拿出來,黑得發亮的皮套手裏黏膩膩濕了一片。
他垂下手,白液順著指尖一滴一滴往下淌。
謝九樓伏在他頸窩吮咬了幾口,驀地起身,把提燈往後一轉,按到前方大樹下:“我不拿你取樂,你卻要這麼引我!誰許你這麼叫的?!”
提燈閉眼,額頭抵著樹幹低吟了兩聲。
謝九樓一手繞到他脖子前,抬起提燈下巴,捏住提燈下頜逼迫他張嘴,一手兩指劃過提燈左手掌心,指尖勾起少許白濁,放到提燈舌尖,逼他盡數舔了。
謝九樓夾著他的舌頭,頭頂樹葉簌簌抖落到他二人身上:“你今夜要叫,我不依了。明兒再同我慪氣,日後半點也不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