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拿笛子做什麼?”謝九樓道,“第達爾拿這笛子又做什麼?”“第達爾拿笛子,自然是謝小將軍已利用鈴鼓講她靈魂喚醒了一部分,她不願再被這草笛喚醒另一部分。至於我,”無渡冷笑,“隻怕這不是謝小將軍該關心的。”謝九樓聽她一口一個謝小將軍,麵上不動聲色,心裏不大暢快,一挑眉道:“我受鼉圍所托,要把這曲子吹給故人,還有話要帶到第達爾麵前,如何與我無關?”無渡同他對視良久,忽諱莫如深道:“小將軍是想殺了第達爾,救你身邊那個小蝣人?”謝九樓臉色森然。無渡袈裟一揮,轉身離去:“我同你一樣,隻為完成故人遺願罷了。”“有緣再會,謝小將軍。”她鳳眼微側,“觀音何在,我日後還得找你,查個水落石出。”-謝九樓午後迴到自己院前,提燈還像昨晚那樣迎風曬太陽。這次學乖了,知道找件衣裳披著披的謝九樓的。他靜靜等著謝九樓挨過來同他一起坐在門檻上,偏頭瞧了會兒,說:“你累。”謝九樓不言,抓過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暖著:“提燈,想不想家?想不想阿嬤?”提燈垂眼,揚起腳掌又踩迴地上,點點頭。“想迴去?”又點點頭。“就快了。”謝九樓抬手把他鬢前的頭發別到耳後,眉眼一彎,“我們就快迴家了。”又道:“以後我再出來,不能總帶著你。”提燈微怔,倏忽望過來:“要帶。”“帶著你,我總掛念。”謝九樓說,“掛念了,就要分心。分心,就要丟命的。”他說:“提燈,我為你沉了籠子。可下一次你再遇到籠子,我在戰場,你怎麼辦?”提燈張了張嘴,似是想不出迴答,隻皺了眉執拗:“要帶。”“聽話。”謝九樓拿出不許他抗拒的口吻,“等我們迴了家,你要好好養病。養好了,我再帶你出來。”提燈不吱聲了,埋頭沉默起來。謝九樓把胳膊交叉放在膝上,佝脖子湊到提燈麵前:“是不是怕想我了不知道怎麼辦?”提燈側過身去不理他。“這就惱了?”謝九樓往前跨一步蹲在他旁邊,“你不曉得寫家書的?”“……家書?”“就是信。信上頭寫,阿海海今天吃了什麼,做了什麼,幾時睡覺,幾時想你……”謝九樓說到一半,“哎呀”一聲,佯裝醒悟著一拍大腿,“我忘了你不認字,也不會寫。”提燈從臂彎裏露出一隻眼睛直直瞪他。“那你要不要學?”提燈扭頭:“不要。”“那你不給我寫家書?”提燈急了:“……寫。”“你都不識字,怎麼寫?”提燈腦袋麵朝另一邊,拿個後腦勺對著他:“別人寫。”謝九樓揚唇還挺聰明,不入套。他窮追不舍:“那我給你寫了家書,你怎麼讀?”提燈:“別人讀。”謝九樓早有預料,仰頭望天:“可惜咯。”他悄悄斜睨過去,提燈正轉過頭窺探他。謝九樓接著說:“可惜……以後就有別人喊我阿海海咯”提燈噌地坐直盯住他。他視若無睹,猶自喋喋不休:“反正你也不認字,也不識字。人家偷偷在信裏管我叫阿海海你也瞧不出來。我給你寫的話,誰都能看,別人要把我告訴你的話先看一遍,再念出來。可不敢說我想你,免得人笑話。”提燈低了低頭,少傾,在下頭慢慢伸手抓住謝九樓衣袖:“我學。”--------------------論如何套路一隻聰明修狗第82章 8282.提燈學字很有務實性。譬如去年冬天,在雪地裏學字,是害怕謝九樓把他關迴籠子裏去。再譬如今春元宵,是因為要跟謝九樓進軍營,得聽懂話方便跟人交流。最後譬如現在。為了防止日後有人在他委托寫給謝九樓的家書裏摻雜私情偷管謝九樓叫“阿海海”,他懸梁刺股把這兩個字翻來覆去記得滾瓜亂熟。然後開始縮邊兒。說學“阿海海”,就堅決不多看一個字。自打學會了這倆字,謝九樓再想把他捉到書桌前安生看會兒書簡直比登天還難。這天大軍已整裝要撤離行宮,謝九樓還上躥下跳到處搜羅,半日找不著提燈又躲在哪個屋簷上頭偷懶。“慌什麼,”楚空遙寬慰,“你一走,他自然會跟上的。”屋外夏雨初歇,雨簾之外,有人負手在青磚院邊憑欄自立。謝九樓瞧不太清:“外邊是誰?”“哦,”楚空遙這才想起來似的,“言三。”“言三?”來得也太隨意了些。楚空遙笑道:“早前你和老頭子不是還擔心,漠塹底下那堆倀鬼放出來拿什麼壓製楚氏劍”他朝言三揚揚下巴:“這不就來了。”當年山鬼入夢,除了白斷雨這樣的武癡誤打誤撞得了點化,同樣為山鬼清風之姿魂牽夢繞的,還有大渝楚氏宮廷的一位先祖,當年楚氏一族的王。大渝的江山來得不正。楚氏先王急功近利,隻因將邪路巫祝的一句“王生來攜帝王紫氣 ,隻需借氣鑄劍,便可橫掃中原”信以為真,為逐鹿中土,私下聯合巫祝,行人血鑄劍的禁術。百裏沙場煉作熔爐,楚王將自己麾下十萬將士引到敵軍麵前,加上敵方共二十萬條性命,一同做了巫術下冤死的亡魂。楚氏劍托生在潑天的怨氣之下,巫術把那一條條陽壽未盡的人命禁錮在劍中,為楚王征戰所用。一把邪劍自此橫空出世,不到三年,大渝幾乎掃盡娑婆中土版圖,楚王攜劍所過之處片甲不留,江山寶地悉數收入囊中。楚王晚年,巫祝口中的周身紫氣難以壓製楚氏劍,大渝逐漸遭到反噬。北方蝣人崛起,東南祈國蟄伏,西南理洲蠢蠢欲動,大渝宮廷頻頻有邪祟作亂,知天命之年的楚王兩鬢初初見白便已終日昏睡病榻。大限將至的王在睡夢中總念著山鬼的名字。他意氣風發之時曾在夢境與這位天神比試,數次落敗後,便在山鬼跟前亮出了這把邪劍。豈知山鬼心高氣傲,掃見他手中之劍便已將它來曆猜透了八分,隻道:“天地生靈,無論人神,功不抵過。心術不正者,終將被心術所害。”山鬼留下此言,大概也是瞧不上楚王為人,再不入夢。楚氏先祖自食惡果,在臨危之際才又想起這位親點眾生的天神。他日夜祈願,終於喚得這位天神入夢一見。原來楚王傾注到劍中的殺念過重,而他一生壽命不長,因此到死殺業也未完成。劍中冤魂受困於巫祝之術,沒為楚氏殺夠人,便一直不得解脫。劍魂攜帶著怨,又背負楚王留下的未滿的殺業,隻能將力量轉移到楚氏子孫身上大渝皇族後代,必有一人承受劍魂上身之苦,由他親手完成楚王未完的殺業,直到十方冤魂得到解脫為止。又或者用另一個法子,解了他們的怨氣。娑婆有一處陵墓,名懸珠墓林,用以存放世間四階玄者的骨珠。娑婆生靈,魂無轉生,唯有高階玄者有能力把自己的魂魄在死前存放於骨珠之中,死後便可托人尋著門道掛在墓林裏保存,以免埋在普通土墳下,任由風霜雨雪磋磨成灰這隻限於死前壽終正寢的玄者。比如謝九樓的祖祖輩輩,就沒一個人的骨珠懸在那林子裏頭。因為謝氏子孫大多死在沙場之上,還有少數諸如謝九樓的小姑那般,因受蠱毒死在路上,總之要麼隨戩沉沙,要麼受飛來橫禍,別說完整的骨珠,就連一具屍身,也少有找到的。謝陵之中,存放的不過是謝家滿門的衣襟罷了。而那墓林存在的意義,本是骨珠中的靈魂都堅信著一個傳說,渴望著有朝一日得以重生。傳說甘露之水是怒火悲湯塑造肉身的根本,隻要有朝一日娑婆灑遍甘露,就會匯成冥河,他們這些有靈魂、由骨珠的生命就還有往生之機,還能進入輪迴。楚王的骨珠就懸掛在那片墓林裏。隻要楚氏子孫自願去墓林請了那顆骨珠迴來,再將楚王骨珠植入自身,在楚王魂歸娑婆之際,持劍自戕,讓楚氏劍得以完成殺主的夙願,劍魂怨氣盡消,其中冤魂自得解脫。臨死的楚王深恐自己和後代受此災殃,在夢中懇求山鬼將此劍帶迴永淨世鎮壓。山鬼雖知業債必償,但也還是答應了。她能把這劍帶迴永淨世鎮壓一時,但楚王所犯過錯終究要由他的子孫付出代價,楚氏劍必定會迴到娑婆進行報複,隻是遲早的問題。果不其然,在山鬼神影被第達爾請去娑婆不久,楚氏劍也趁機逃脫永淨世,迴到大渝皇宮作祟。虧得白斷雨和謝中鷗想出以邪克邪的法子,才把倀鬼和楚氏劍這兩樣燙手山芋一起給鎮在了漠塹底下。謝九樓暗自琢磨著,忽問:“老頭子知不知道她在這兒?”“哪能讓老頭子知道,”楚空遙抄起手,“那言三姑娘還能有一天安生嗎。”二人出去,同言三頷首稱禮。言三此行本意是為了謝九樓那支草笛,如今聽說被第達爾的妹妹拿去便作了罷:“興許她妹妹使著,倒比我們更有作用。”又說起楚氏劍。“這是瞌睡遇著枕頭,”言三對謝九樓道,“倀鬼你既要除,就叫楚氏劍落了單。正好使那孽障跟它相互克著去,也還能再安生個幾百年。”她揚目眺望遠方山尖,半晌未聽謝九樓迴應,才轉頭一看,謝九樓似是欲言又止。“謝小將軍,有事?”又是謝小將軍。謝九樓在心裏默默歎了口氣,問道:“提……百十八,言三姑娘可知他真實身份?”言三同他對視少傾,確定謝九樓意有所指,方輕輕一笑:“看來謝小將軍也是慧眼識珠。勘破觀音真身,是我小瞧了你……他自己,可知道了?”謝九樓苦笑:“他能知道什麼。他整日除了吃飯睡覺,其他一律不放在心上的。”言三便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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