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舍突然停電,修理師傅還沒來,所有人熱得從房裏跑出來,老板親自爬梯子修電閘,林星遙站在下麵扶梯子。
夏日的夜悶熱,林星遙一身汗,老板一米八一百八十斤,踩得梯子嘎吱晃,林星遙扶得咬牙切齒:“老板,要不等修理師傅來吧!
“等修理師傅來,客人全退房跑光了!”
林星遙手臂都酸了,這時許濯從門外進來,穿過吵鬧的人群,看到黑燈瞎火裏忙活的二人,走過去幫林星遙扶住梯子。
“買了奶茶!痹S濯提起奶茶遞給林星遙,冰的珍珠奶茶,林星遙正好熱得慌,接過站在一邊喝。
老板:“林星遙同學,老板還在這汗流浹背地幹活,你就一個人躲旁邊喝奶茶?”
林星遙忙著嚼珍珠,許濯說:“他到換班時間了!
正好換班的人背著包進來,也是個大學生,一進屋就大叫好熱。後來修理師傅過來修好了電,林星遙喝完奶茶,和許濯一塊迴家。
許濯每天開車來接他迴家,有時候林星遙上夜班,許濯就一大早過來接,還給他買好了早餐。
有免費接送和早餐吃,林星遙不想和自己過不去。八月份開始許濯就去學校上課了,高三的課有早晚自習,但許濯要接林星遙下班,所以自習他都不去。
起初王婉青和學校老師對許濯的這種行為頗有微詞,但在他第一次摸底考考試綜合成績排名年級第一的結果出來後,大家都紛紛沒了意見。
學校的功課和考試對許濯來說簡直像玩玩而已,有時候林星遙都懷疑他的腦子不是人腦,是機器腦,要學習的話就一直往裏寫程序就行,還能永久保存。
嚇人的是林星遙竟然收到王婉青的邀請,請他來家裏吃飯。林星遙百般拒絕,王婉青也隻好放棄,轉而告訴林星遙自己經常不在家,家裏隻有許濯的時候,也歡迎他來家裏玩。
許濯周末不補課,晚自習也不去上,在家開著空調和林星遙打遊戲。
林星遙本來不想在許濯家打遊戲,這場麵太不真實。但許濯家有臺式機,許濯還會買他喜歡的零食和飲料,都是他平時為了省錢很久都沒吃過的零食。
許濯從前從來沒玩過遊戲,林星遙就教他。林星遙以前做過遊戲陪玩,技術還不錯,教了許濯基本操作和意識,帶他玩了兩把之後,許濯就開始一路通關,解謎,升級,打boss。林星遙要花一個月慢慢琢磨的單機遊戲,許濯一天就全部通關。
林星遙不信邪,到處找那種難度高的單機遊戲給許濯玩,許濯每天除了上課就抽空玩,最多一周通關。
“這樣的人生也很單調吧。”林星遙後來實在沒招了,對許濯說:“做什麼事都一點難度沒有!
許濯和他一樣盤腿坐在地毯上,聞言笑。他最近常笑,隻是和林星遙一起的時候。
“也有難度!痹S濯低頭玩手機裏的解謎遊戲,說。
房門被敲響,王婉青推門進來。她看起來剛下班迴來,見兩人隨意坐在地毯上,身邊放著打開的零食袋和飲料瓶,數據線亂纏,眉頭忍不住皺起。
“怎麼又在打遊戲?”王婉青很不高興。自家兒子在該學習的時候偷懶,這在從前對她來說是根本無法接受的事情。
林星遙馬上說:“他下午做完一套卷子了!
王婉青心想才做一套卷子?!她都要開口訓人了,可一看許濯全然不在意的樣子,又頹然泄了氣。
無論她現在說什麼、做什麼,許濯都不會聽了。從三年前起她的兒子就完全變了個人——或許在更久以前,也或許她從來都沒有了解過許濯。
所以現在麵臨兒子遲來的“叛逆”,她不知所措。她雖執拗,但也不笨,至少知道曾經完全脫軌瘋狂的一切能挽迴到今天的模樣,都是因為那個叫林星遙的孩子。
她必須給林星遙好臉色,以防許濯突然又發神經做出些出格的事。王婉青盡力平靜情緒,沒再說教訓的話,轉身離開。
林星遙看見王婉青就不自在,站起來,“我迴去了!
許濯也站起來:“送你迴去。晚上想吃什麼?”
“你不在家吃?”
許濯想了想,“吃拉麵嗎?”
中心醫院附近有家西北拉麵店很有名,林星遙總饞他們家拉麵,就是貴,舍不得花錢。林星遙想吃,兩人就收拾好地毯上雜七雜八的東西,出門吃拉麵。
拉麵店裏人多,他們排了會兒隊才排到號,兩大碗熱騰騰的拉麵端上桌,林星遙專心吃麵,許濯則坐在他對麵,把另點的蔥油薄餅掰成小塊。 林星遙喜歡把薄餅泡在麵湯裏,泡得軟軟再吃。
他看起來很隨意。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就一直是這樣有些鬆懶的狀態。接林星遙下班的時候也是,就坐在旅舍大廳的沙發上倚著等人,長腿掛在沙發外,戴著耳機聽歌,誰搭話都不理。
旅舍的大廳角落還放著一架鋼琴,時而有會彈琴的旅客上去彈一首。林星遙本來以為許濯也會去彈,但這麼多天過去,許濯根本看都沒有看一眼那架鋼琴。
晚上許濯開車送林星遙到家樓下。林星遙上樓迴家,洗澡洗衣服,端著盆到陽臺晾衣服的時候,無意往樓下一看。
許濯的車還停在樓下。林星遙疑惑湊到窗戶前仔細看,看到許濯靠坐在車前蓋上,好像在抽煙。
他晾好衣服,趴在窗簾後麵看了一會兒。黑夜漫漫,如今老小區的居民越來越少,樓下寂靜無人。
林星遙轉身到玄關換好鞋,推門下樓。他走出樓道口時,許濯聽到聲響迴過頭來,看見他的時候下意識按下電子煙,揣迴了口袋裏。
“怎麼還不迴去?”林星遙問。
許濯直起身,“還早,不急。”
“你也不能總是讓你媽媽擔心。”
林星遙從口袋裏摸出兩條麻仁糖,遞給許濯:“這是我之前上學時候在北方買的麻仁糖,很好吃,給你!
他本意是想對許濯這些日接送自己的行為表達一點感謝,雖然很寒酸。許濯沒有接過他手裏的糖,他伸出手握住林星遙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麵前。
林星遙頓時緊張想掙開,但許濯沒鬆手,他站在林星遙麵前,低聲問:“那天你說,還有話要和我說,F在能告訴我了嗎?”
林星遙靜下來,垂著眸不說話了。許濯低頭望著他的臉,林星遙的臉小,瘦,鼻梁溫潤,唇抿成一條線。
許濯扣住他手腕,“星遙!
“我沒有話要說。”林星遙開口,“那天隻是想辦法讓你保持清醒,我說了什麼話,你都不用在意!
許濯的身上還殘留有淡淡的電子煙香。夜將他籠罩,煙香清冷。
“討厭我了?”許濯溫柔問。
他離得近了,林星遙別扭側過頭,“沒有!
“什麼時候才能原諒我?”
“我不知道——”林星遙漲紅臉推開許濯的下巴,“別離這麼近!”
他差點炸了毛,推開許濯連忙後退,慌地轉身跑上了樓。
許濯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手心握著那兩顆糖。樸素的包裝,廉價、口感甜膩。
時隔三年,他終於又收到了林星遙的糖。
夜深,星幕垂野。
林星遙抱著被子,腦袋埋在枕頭裏。被子仍是從前的被套,那股淡淡的老舊馨香似乎永遠不會散去。
外婆走的那天是陰天。遺體燒成一盒灰,由林星遙抱著。他剛走出火葬場,就接到警察的電話,告訴他他的媽媽找到了。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警察、心理醫生和姨媽都小心地陪伴著他。姨媽看過現場照片,她一定不要林星遙看,獨自在角落崩潰哭了很久。
林星遙反而想,至少媽媽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己。
否則他該如何開解自己?他失去了所有,隻有不忘記過去曾擁有的一切,才能不隨波逐流而去。
因為從此以後不會再有人替他記住了。
第二天早上林星遙腫著眼睛爬起來,去上班。他給許濯發消息讓他晚上不用來接,許濯給他打來電話,他沒接。
他後來得知之所以能找到媽媽的遺骸還是因為許濯的口供。許濯一開始就認識他,也認識他的媽媽,而從頭到尾許濯都不曾朝他提起過這件事。
他們的相識起源於欺騙,從頭到尾充滿了謊言。許濯太聰明,也太會隱藏,連夏文都看不透他,更何況林星遙自己。
或許對許濯而言一切都沒有意義。他可以殺人,也可以誅心,那溫柔光鮮的外殼下包裹的是一顆危險冷清的心。
那顆心永遠遙不可及。
上午招待過幾批客人後,林星遙坐在前臺整理房間鑰匙。他聽到門口傳來鈴鐺的聲音,剛抬頭,就見許濯走了進來。
林星遙愣一下,看了眼時間:“你沒去上課?”
許濯隨手拖張凳子坐他旁邊,“沒去。”
昨晚兩人的氣氛有些古怪,林星遙繼續做自己的事:“天天不上課,小心被退學。”
許濯看了他一會兒,問:“眼睛怎麼這麼紅?”
林星遙生硬迴複:“沒什麼!
“星遙”
“如果你對我這麼好,是因為你想道歉。”林星遙打斷許濯的話,說,“那你可以不用再這樣做了。無論是我的外婆還是媽媽,她們的去世都與你沒有任何關係,我知道你當初接近我也是受夏文所迫,但最後你承認了一切,也付出了代價,你不需要再道歉了,我原諒你!
午前的陽光靜謐,旅舍門前的鍾滴答輕響。門外人來人往,像一扇門隔開兩個世界。
“那我們迴到從前那樣相處嗎?”許濯問。
林星遙不與他對視,答:“不。”除非他自己騙自己。
他忽然被握住下巴強行轉過頭,他嚇一跳,慌忙捉住許濯的手指,“有攝像頭”
攝像頭的監控內容就放在前臺林星遙麵前的電腦裏,他不敢亂動,被迫抬頭看著許濯,許濯的眼睛極黑,像藏著不言說的情緒,灼燒冰冷的火焰。
“我想待在你身邊!痹S濯注視林星遙的眼睛,指腹輕輕撫過他的唇角,“對不起!
他撫上林星遙的臉頰,引起一陣細細的顫栗。
“別說了!绷中沁b小聲喃喃。他不知許濯此時說出的話又是真心還是假意。
“不說了!痹S濯靠近過來,冷淡的氣息隨之壓上。他的聲音隻有林星遙能聽見,“吻你可以嗎?”
許濯沒有等待林星遙的迴答。他低頭吻住林星遙,舌尖碰到冰涼的唇。林星遙隻驚慌地掙紮了一下就被許濯扣住後腦勺,他舔進溫暖的口腔,抵住柔軟的舌,聽到林星遙發出青澀笨拙的抽氣和嗚鳴,林星遙的唿吸很熱,暖得像手心裏的一把糖,唇軟得不像話。
轉椅被抵到牆上,桌下兩雙腿交疊,鞋底用力擦過地麵。林星遙被吻得不得不揚起下巴,他抓緊許濯的肩膀想抵開,但許濯的吻牢牢鎖住了他。他喘不上氣,在纏吻的間隙裏竭力唿吸,從脖子到耳尖泛起一層禁欲的潮紅。
吻漫長令人窒息,許濯放開林星遙的時候,林星遙險些暈過去。他喘得胸膛起伏,迴過神來後看四周無人,隻有風吹得門口的鈴鐺輕輕碰響。
林星遙擋住被吻到嫣紅的唇,腦子裏一片混亂, “你瘋了嗎!”
許濯輕輕一舔唇角,答:“如你所見。”
如你所見,真心假意,癡妄嗔狂,過往一切,皆可付之一炬。
他隻要前方那顆永不暗淡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