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許濯正式開學。林星遙也結束了旅舍的打工,準備迴學校。
自那突如其來的吻後,林星遙見到許濯就沒有好臉色,許濯卻隻作沒看見,依舊如常出現在他身邊。
整個暑假林星遙像完成一個艱巨的任務,心想王婉青應該給他發點勞苦費他現在很注重錢,外婆走後,他不得不麵對現實生活的無情。
手術花去了一筆大額費用,林星遙左想右想,還是向學校申請了貧困生補助。照他從前那股張牙舞爪的自尊,他肯定不會這麼做。但現在林星遙已經不在乎這些了。
返校後林星遙找了份在咖啡店的工作,跟著咖啡師邊學調咖啡邊上班。他升入大三,課業減少,大多時間都早起晚歸在外打工。
他住六人寢,室友喜歡結伴一起上課,打球,泡網吧,經常約著下館子。林星遙與他們的作息和生活習慣完全不同,他根本不在外麵吃飯,也不玩電腦,最初室友邀他一起吃夜宵,他拒絕了幾次,後來室友便再沒邀請他參加寢室的集體活動。
林星遙不合群,從小到大如此。他習慣了,在大學校園裏獨來獨往,也沒有交朋友。上課永遠一個人坐在角落,聽完課就走,不參加班級的集體活動,不參加社團,一個人坐在食堂吃飯,晚上一個人迴寢室洗澡。
沒人教他如何融入人群,他自己也摸不著頭腦,隻習慣性把曾經的標簽繼續背在身上,認為大家都不喜歡自己是正常的事情。
不過自從暑假結束返校後,林星遙的生活發生了一星點的變化。
許濯常常聯係他。他都懷疑許濯的高三生活是否真的很閑,不然這個人怎麼連上課都在玩手機?許濯每天時而問他在做什麼,接著一杯奶茶就送到了他的手上,或者一份外賣,經常是豐富的營養餐盒,蔬菜肉水果一應俱全。
因為許濯幾乎每天都給他點這些外賣,導致咖啡店的員工後來還打趣林星遙,問他是不是談戀愛了,女友這麼疼他。
林星遙讓許濯別再給他點外賣,許濯隻一句話,你太瘦了,要注意身體健康。
暑假過後林星遙其實胖了一點點。他對自己的健康問題很謹慎,由於實在不想再生病,他開始每天晚上去操場跑步。
“別再亂花錢了,外賣真的很貴。”一次通話中,林星遙對許濯說,“我的助學金下來了,我會自己在食堂好好吃飯。”
許濯說,“知道了。”
他很聽話的樣子,第二天照舊給林星遙買吃的。林星遙對他這種自我的行為很惱火,生氣不再管他。
兩人保持著一種奇怪的僵持狀態,直到十二月末,許濯說要來北方玩一趟。
林星遙還以為他在開玩笑。十二月末聖誕連著元旦,是大學生放飛自我的黃金年末日,但對高三生來說意味著緊張的複習考試期,許濯竟然說要出來玩?
許濯沒跟他開玩笑,元旦前一天提著個行李箱出現在了林星遙的學校門口。
十二月末,北方的雪紛紛揚揚,覆蓋大地。林星遙下了白班,頂著雪匆匆趕到學校和許濯見麵。
他不可思議:“阿姨同意你來?”
許濯說:“我拿到華大冬令營的名額,這次去華大見老師,順便看看你。”
華大……林星遙麻了,三年不上學還能拿全國第一名校的冬令營名額,人真是生而有別。
許濯住在林星遙學校附近的一家賓館。人都來了,林星遙好歹盡下禮節,帶著許濯在自己學校逛了一圈。
“我學校沒什麼好看的。”林星遙說,“等你去了華大,好大學看個夠。”
許濯隨口問,“晚上有跨年活動嗎?”
“不知道,沒參加過。”
北方的冬天凍得人腦殼疼,林星遙全副武裝,腦袋縮在帽子和圍巾裏。許濯給他拉好帽子,帶他去吃飯。
林星遙的大學在一處大學城裏,跨年夜當夜,街上全是出來玩的學生,林星遙很不適應這種摩肩接踵的盛況,許濯走在他旁邊,握住了他的手腕。
林星遙一驚,許濯說:“別走丟了。”
許濯在路邊小攤買了份水煮串,林星遙愛吃這些東西,抱著暖燙的盒子吃得津津有味。遠處廣場中心的大投屏上正在倒數跨年,所有人聚集在廣場上,仰望光彩奪目的電子屏幕。
林星遙舔舔嘴角的湯汁,也抬頭看屏幕上的倒數,眼中光亮閃爍。兩人站在人群外圍,樹影橫斜,許濯雙手揣衣兜,低頭看著林星遙。
人聲鼎沸之外,城市的電子霓虹投射。人群之中,許濯像一個從遙遠的荒野走進匆匆人間的不速之客,周身寒意凝久不散,與熱鬧的氣氛格格不入。
電子屏上的倒計時指到零點,隨著模擬煙花與鍾聲響起,廣場上的人歡唿起來。林星遙吃飽喝足,手腳暖和,他被旁人的情緒所感染,新的一年來臨,他的臉上終於露出點笑意。
從前每年過年的時候,外婆都會念叨除舊迎新,一歲一禮,遙遙平安健康,端出忙碌一天準備好的年夜飯,盯著林星遙不許他挑食。
再往前數好多年,林星遙對媽媽還有模糊的印象。那時外公也在,一家人擠在很小的屋子裏看春節晚會,女人把他抱在懷裏邊看電視邊笑,低頭與他說話。說的什麼,林星遙已經忘記了。
他隻記得媽媽很瘦,身上有溫暖的香味,總溫柔地喚他小星。
這些記憶在這三年裏漸漸抵消了強烈的痛苦和恨意,支撐著林星遙最終沒有在無數個孤獨的夜裏放棄自己。直至他深一腳淺一腳磕磕絆絆走到今天,一切終於運行如常,他才鬆了口氣。
至少家人的願望,他都還好好帶在身上。
跨年結束後,廣場上人群散去。
兩人往學校的方向迴去,路上許濯問:“那套黏土手辦還在嗎?”
林星遙愣一下,“我之前送你的那套?”
“嗯。”
“賣了。”
許濯靜了會兒,確認:“賣了?”
“留著也沒用,反正你還給我了,我畢業後就拿去賣了。”
“賣給誰了。”
林星遙沒料到他會這麼問,終於抬頭疑惑看他一眼,“掛在網上賣的。”
他心想突然問這個幹嘛,明明都還給他了。說起這事,林星遙常感到那時的自己簡直笨到不可理喻,明明家裏沒什麼錢,結果就因一時衝動花那麼多錢買一堆玩具。
那時的他想討許濯歡心,就像個一頭熱的愣頭青唱獨角戲,不知觀眾冷眼旁觀。
好在後來賣掉的時候手辦保存得很好,而且是單獨實體店限時發售,在網上價格炒得很高,所以當初林星遙把手辦掛在網上售賣的時候,還是原價賣出去的。
最初有多期待,最後就有多失望。
林星遙的心情還是和以前一樣寫在臉上,許濯把他送到學校門口,他悶悶不樂地,“我走了。”
許濯問:“明天見麵嗎?”
“再說吧。”
林星遙轉身進了校門。一個人揣著棉襖的口袋,厚圍巾裹著,頭頂毛茸茸的舊帽子,一步步踩著雪慢慢走遠。
第二天是元旦假期,室友都迴家了,林星遙睡醒起來,打開手機看到許濯的留言,問他去不去雪淞島拍照。
雪淞島就在林星遙的大學附近,坐高鐵半個小時,再坐車過一條長長的大橋就能到。雖然學校附近有一個相隔如此近的景點,林星遙卻從來沒去過。
林星遙迴複:[我今天上班,三倍工資。]
他發完消息就收拾好出了門,沒想到到了咖啡店後換好工作服出來,就見許濯坐在桌邊,手裏拿著個平板電腦。
許濯點了杯美式,林星遙調好一杯端過去放他桌上,小聲問,“來這做什麼?”
許濯把平板給他看,上麵是一篇做了筆記的專業課文獻,“學習。”
林星遙無話可說,隨他去了。
直到晚上九點林星遙才下班。他從工作間出來的時候,看到咖啡廳都空了,許濯還坐在原位。
他忽然有些愧疚,遲疑走上前。許濯見他忙完,笑著問:“明天還上班嗎?”
“不上。”
“現在出發還能趕上十點半的高鐵。”許濯說,“走嗎?”
林星遙坐上高鐵的時候腦子還是懵的,看著窗外飛逝的夜景和照明燈,再看一眼時間,晚上十點半。
許濯連要拿什麼東西都給他想好了,票買好,賓館訂好,下高鐵後打車到賓館。
前臺小姐:“兩位客人預定兩間房,一共是588元。”
林星遙驚:“這麼貴!”
“客人,我們這邊是景區,現在是節假日,價格比平時都要貴一些的。”
林星遙心疼錢,說,“退一間吧,我們兩個人住一間就行。”
許濯說:“那就退一間。”
“今天隻剩這兩間房,退一間就沒有其他標間了。”
許濯:“行。”
等林星遙進了房間,才發現許濯訂的是兩個單人間。
許濯經過他身邊放下行李,檢查門窗、暖氣和熱水。他一副自然不過的樣子,林星遙也不想顯得扭捏,他強迫自己忘記夏天時的那個吻,那之後許濯再沒有做出任何出格的舉動,林星遙心想那時或許是衝動,或許是別的原因。
房裏很快暖和起來,林星遙先去洗澡,洗完後出來趴在床上玩許濯的平板電腦。許濯的平板裏下了很多遊戲,林星遙對他的平板很感興趣,但總不好意思表現出來,隻有許濯主動拿給他玩的時候他才肯接過來。
浴室熱氣蒸騰氤氳,淋淋瀝瀝水聲停下。許濯關上淋浴,拿過架子上的毛巾。
鏡麵的水霧漸漸淡去,模糊映出一具挺拔勁瘦的身體。出獄後他獨自前往西部旅行,從廣袤大陸的西南到西北,穿越諸多山川與高原,日複一日的翻山越嶺和風吹日曬將他年輕的身體塑造得挺拔有力,力量隱於平靜。
他的腹部留著一道淡淡的疤痕,貫穿的刀傷已不再作痛。許濯拉下短袖衣擺,走出浴室。
房裏響著遊戲歡快的背景樂,林星遙在玩貪吃蛇,他已經玩到第二名,蛇霸占屏幕,他專心致誌,兩條細白的腿緊張翹起,黑發半幹,一截白頸沾著水汽,淡淡皂香彌漫。
他就快拿第一了,手指在屏幕上飛快轉,這時床墊忽然下陷,一隻手臂撐在他的耳邊,陰影從上籠罩他。
林星遙一愣神的功夫,蛇撞上別的蛇,稀裏嘩啦散成無數小點。
遊戲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