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姨娘冷笑道,「得了吧,調(diào)查我的事,你當(dāng)年沒幹過嗎?你總以為我嫁給你不是心甘情願的,要在外頭給你戴綠帽子。」
提起這個,五司令尷尬起來,訕笑著解釋說,「當(dāng)年的事,還提它幹什麼?我知道你很好,就是信不過你讀書時認(rèn)識的那些男學(xué)生。那些人油頭粉麵,嘴上說什麼自由平等的流行詞,其實個個都是拆白黨。你跟了我,和他們都斷絕了來往,這一點,我很滿意。」
說著,人已挨到孫姨娘旁,嘴在她脖子上胡亂湊著,死勁嗅她的香味。
孫姨娘往日最討厭這種色迷迷的粗魯醉態(tài),何況今日正感傷際遇,十分不自在,把他用力一推,跺腳道,「煩死人了。」
五司令興致被打斷,很不高興,待要發(fā)作,可見姨太太粉麵含霜,蹙眉嬌嗔,是極標(biāo)致的一個風(fēng)流少婦,於是不忍苛責(zé),哂笑道,「嫌棄我?好,我去找別人,你可不要後悔。」
孫姨娘別過脖子,不肯瞧他的笑容,嘴上說,「隻管找,我知道,一年娶一個新鮮的來玩,對你那隻是尋常。要是誰不願意服從你的,搶過來就行了。」
這話雖然有些刺耳,但五司令醉中動了憐愛之心,就不肯和她多計較,哈哈笑道,「你這促狹鬼,知道我要去找別人,盡說酸話來刺激我呢。我就留著你一人,讓你多吃點後悔藥。」
說完,便真的走了。
偏生五太太從宣懷風(fēng)那裏碰了一個老大的釘子,便不再在三司令宅子那邊逗留,迴自家宅子來。經(jīng)過孫姨娘窗外,恰好聽見五司令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說什麼「這一點,我很滿意」,分明又在討好那姓孫的狐貍精。
五太太腳步一頓,肚子裏的火氣,更是高漲起來,可她畏懼著五司令的威勢,絕不敢進(jìn)去攪了五司令的好事,隻好把高跟鞋的跟子往地上狠狠一跺,扭著身走了。
迴了自己屋裏,正在唿唿地生悶氣,忽聽老媽子在外頭叫了一聲「司令」。五太太不由驚訝,本以為他要在孫姨娘那裏待很久的,怎麼這下子就過來了?忙起身迎到門外,嬌笑道,「司令來啦。」
親自打簾子把五司令請到屋裏。因為聞到酒氣,又吩咐老媽子,「司令喝了酒,做碗醒酒湯來。」
五司令在一張貴妃躺椅上坐下,身子歪倒,五太太便坐在他身邊,給他殷勤地捶腿,笑著問,「好幾天都不往我這來,司令還記得我這的路怎麼走?」
五司令閉著眼睛哼道,「夠啦。都給老子臉色看,你也想摻一腳是不是?」
五太太聽這聲氣,想來是在孫姨娘那碰了釘子過來的,這麼一個挑撥的好機會,可不要白白錯過了,於是在笑容裏極力地擠出柔順來,低低地說,「這是司令的家,人人都要看司令臉色,誰敢讓司令看臉色?從前我有點不老成,自從挨了司令一頓申斥,我也就大改了。如今我和各位姨太太都是和和氣氣的。她們對我,自然也和氣。這些人之中,又?jǐn)?shù)孫姨娘最會做人,到哪都討人喜歡,怪不得司令最疼她,我看著她也喜歡。」
五司令說,「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今天怎麼說起她的好話?」
五太太說,「不是說她的好話,是我真的親眼所見。雪嵐身邊的宣副官,那麼一個靦腆青年,平時和別人都不大說話的,偏就和孫姨娘很要好。可不是她到哪都能討人喜歡?大概也是她長得好。長得好的女子,哪怕是個名義上的長輩,但總也比較受年輕人歡迎的。」
五司令說,「放屁。宣副官才來幾天,怎麼就和我的姨太太很要好了?」
五太太說,「我不敢胡說,這是有實證的。你看宣副官這個人,並不如何和別人搭關(guān)係送禮吧?可他就特意買了一件很貴重的禮物送人。而且,他想得很周到,怕落人口實,不肯直接送給孫姨娘,反借著玉美那小人兒呢。」
五司令聽她不大像是在胡謅,睜開眼問,「什麼禮物?」
五太太說,「一個外國翅膀。說是給小孩子的玩物,但上麵滿滿一圈南洋珠子,比得上一串上等珠鏈了。小孩子不懂東西貴賤,大概珍珠在她眼裏,也就是漂亮點的小石頭。那麼他花這麼些錢,這麼大一個殷勤,是獻(xiàn)給誰呢?恐怕小孩子的媽,要很承他這個情。」
五司令沉沉地想了片刻,然後又哂笑道,「雪嵐管著海關(guān),撈的好處不少,他的副官自然也跟著發(fā)財,出手大方一點,也沒什麼。你這娘們頭發(fā)長見識短,見到一點事就咋咋唿唿。」
五太太柔和地順著他道,「那是當(dāng)然,我的見識,離司令差著十倍,離那知書識禮的孫姨娘,至少也差著三、四倍。司令既然說沒什麼,我就不多嘴了。不過,司令你也別責(zé)怪我,我坐著這個太太的位置,肩膀上擔(dān)著很大的責(zé)任,為了司令的名聲,對姨太太們的舉動,不敢不多加注意。如果你以為我向你報告,是懷著什麼壞心腸,那我就真是冤枉死了。」
五司令雖不相信孫姨娘和宣懷風(fēng)之間會有什麼齷齪,但想想孫姨娘那粉臉杏腮的美麗,再想想宣懷風(fēng)清逸溫柔的英俊,兩人若是站在一塊,應(yīng)是一張令人羨歎的圖畫,比自己這個赳赳武夫站在孫姨娘身邊強多了。而且剛才孫姨娘對自己發(fā)難,也有點怨恨當(dāng)年的意思。當(dāng)年自己如果不搶了她來,大概她現(xiàn)在的丈夫,也會是一位宣懷風(fēng)這般的翩翩美少年罷?
想到這裏,心裏很不自在,隻是不願在太太麵前露出來,便對她揶揄著問,「你倒有做偵探的本事,玉美那小東西得了人家一件禮物,你怎麼就偵查出來了?」
五太太說,「這還用得著偵查?她就戴在身上,在三司令那滿院子地瘋玩呢,讓我過宣副官那邊時看見了。」
五司令奇怪地問,「你好端端的,找宣副官幹什麼?」
五太太歎了一聲。
五司令說,「我問你話,你歎什麼氣?」
五太太說,「司令問我,我不迴答呢,顯得不恭敬。我要是迴答,你又要以為我搬弄是非啦。」
五司令皺眉道,「叫你說就說,少給老子打埋伏。」
五太太這才答說,「說起這個,就又能看出宣副官待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對玉美那麼一個小孩子,他是多麼大方。對著我,他的大方就全然不見了。我好言好語地求他,他卻給我一個難堪。」
於是,便把見宣懷風(fēng)求贏錢秘訣的事,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又埋怨道,「不給我麵子,我不敢說什麼。可司令對他向來不錯,他何以連司令的麵子也一點不給?」
五司令今日本來就不痛快,聽罷,從貴妃躺椅上直坐起來,怒形於色道,「豈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