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宋謐收拾完文件關上門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整個一層樓的辦公室都還亮著,他路過市場部,看見還有很大一部分人沒有離開。
作為一個初創(chuàng)公司,加班是常態(tài),但現在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聽見他走過來的聲音,有部分員工抬起了頭,其中有些性格外向的向他招唿道:“宋總,下班了呀。”
宋謐頓了一秒,麵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色:“早些迴家吧,別讓家裏人等急了。”
“我們是偶爾留到這麼晚,您可是長期住在辦公室啊。”有人調笑道。
話一旦說開,氣氛熱絡起來了,員工們也願意放鬆幾分鍾聊上兩句。
“是啊,今年年初那陣,咱們這層樓就沒有熄過燈。”
大家又是一陣插科打諢,宋謐給留下來加班的人都點了夜宵,瞄了一眼時間,他正色道:“早些下班,注意安全,免得家裏人掛念。”
眾人紛紛應好,迴到了自己的工位,還在嘰嘰喳喳地議論著,氛圍一片輕鬆。
“宋總結婚之後更有人情味了,今天竟然十一點就走了。”
“是啊,以前他哪天是十二點之前離開的公司?”
宋謐搖搖頭走進電梯,伴隨著電梯門關閉,員工們笑鬧的聲音也遠了,他在鋥亮電梯門上看見了自己帶著笑意的臉,一時竟然覺得有些陌生。
他垂下眼,理了理手中的便當袋子。
這是晏清河給他帶的。
自從那一次高熱以來,他們便住在一起,晏清河的身體逐漸康複,複健的次數越來越少了。他也明白的,晏清河也有自己的事業(yè)要忙,之前的空閑期是因為身體還沒痊愈,需要好好靜養(yǎng),現在兩人聚少離多的狀態(tài)才是正常的。
但每到晚餐的時候,他還是會感覺到不習慣,坐在桌前的時候,他總覺得對麵應該有還有一個人,笑盈盈的問自己明天想要吃什麼。
其實宋謐並不是口腹之欲很強的人,進食對於他來說是一種維持身體運作的需求。
他習慣在吃飯的時候看文件,卻不料晏清河突然推門進來。
已是初夏時節(jié),氣溫逐漸升高起來,宋謐向來苦夏,於是吃得便更少了。晏清河抬眼便看見宋謐嘴裏叼著筷子看文件,麵前的菜已經快冷了,但還保持著沒有動過的樣子。
“菜色不喜歡?”晏清河脫了外套,掛在宋謐的衣架上,狀似隨意地問。
“沒有,挺好的。”宋謐不留痕跡地把筷子抽出來。
“這樣啊。”晏清河沒再多問,這事便好像是過去了。
隻不過從那以後,晏清河便總是會在早晨給他準備一份便當,因為午餐的時候他不能過來陪宋謐。
每年夏天,宋謐的體重都會減輕一些,今年卻沒有。
此刻,他側過頭看了一眼放在副駕駛的便當盒子,感覺心跳略微超速。他深吸一口氣,直視前方,用眼角餘光掃過橘黃色的路燈,一一數過來,等數到第七百三十一座的時候,他的心跳逐漸平複。
路燈散發(fā)的橘色燈光氤氳成一條河流,如同百川東流到海,而宋謐總會走向晏清河。
深夜了,一路暢行無阻,宋謐在十二點準時到達公寓樓下。
宋謐想起自己今天把飯菜吃得很幹淨,於是挺直腰背,感覺麵對晏清河時,多了一份底氣。
打開門便瀉出一地的光,晏清河等待他的時候睡著了,客廳裏麵暖黃燈光模糊了他的輪廓,空調溫度恆定在26度,餐桌上留著一杯適口的涼白開。
妥帖又周到,像是官方電視臺滾動播放的理想家庭公益廣告,沒有瑣碎和摩擦,也沒有一地的雞毛,完美到不像是正常生活。
“迴來了。”晏清河揉了揉眼睛。
宋謐的聲音放得很輕:“嗯,我去洗澡。”
分明不是第一次麵對這個情景了,但他走向浴室的動作依舊顯得有點倉促,像是背後有洪水猛獸。
晏清河坐在沙發(fā)上笑了笑:“宋謐,換洗的衣服給你放在淋浴間了。”
“好。”宋謐的聲音聽上去很沉穩(wěn)。
他走進浴室還能感覺到一陣潮濕的熱氣,這種黏膩的氣息裏麵夾雜著沐浴液清爽的香氣,宋謐努力控製自己的心跳,控製著自己不要對著這種香氣過度聯想。
一時想過了,等他迴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按了三泵沐浴露。
那是晏清河的沐浴露。
宋謐愣了一會兒,沒舍得衝掉這無辜的沐浴露,隻是在心底勸慰自己不可以浪費。
等他走進臥室的時候晏清河已經躺在床上等他了,alpha剛把手放下,手裏捏著手機,看起來是剛打完電話的模樣。
宋謐看了看表,已經十二點三十分,誰會在這個事件打電話呢?
主叫是誰呢?是晏清河,還是電話對麵的人?
他心亂如麻,卻隻是躺在晏清河身側,輕輕道了一句晚安。
“晚安。”晏清河的聲音裏有一種惺忪的笑意,話音剛落,他便關掉了床頭燈。
頓時黑暗籠罩了一切,隻有他們此起彼伏的唿吸聲和空調運作的聲音散落了,被同樣的香味串聯成在一起。
“宋謐,你用我沐浴液了?”晏清河似乎是轉過身來,他的唿吸拂在宋謐的後腦勺,帶著清晰的笑意。
宋謐躺在床上,覺得自己像是一條凍僵的魚,他低聲說:“抱歉。”
“沒什麼好抱歉的,睡吧,好夢。”
這句話裏暗含的縱容讓宋謐感覺到安心,有什麼東西輕輕地蹭了宋謐的後腦勺,這種觸動就像是蜻蜓點過水麵,漣漪擴散,卻隻讓人感到安寧。
像是在夢裏一樣,宋謐預感自己陷入了一場思想的高熱。
實早在宴清河住下的第二天,宋謐的燒便退了,生理上的高熱期早就過去了。
高熱期像是一塊遮羞布,掩蓋了宋謐不可告人的心思,讓他有理由縱容自己一味沉溺。
恢複力量的身體宣告著夢的醒來,宋謐控製自己保持距離,心裏卻藏了幾分僥幸,並未履行主動告知的義務。
他並沒有刻意提醒晏清河:我不再需要照顧了,你可以離開了。
像是不約而同又像是心照不宣,晏清河並沒有深究這份緘默,卻隻是就此住了下來。
兩個人都沒有同時提起關於客房的事情,兩個人也再也沒有談論過那個吻,他們像兩個陌生人,名字落在同一張結婚證上,住在同一個屋子裏的陌生人。
隻是宋謐偶爾會突然想起一些事情,雖然它們比起記憶而言更像是幻覺,但那些幻覺也伴隨著信息素水平的下降和熱度的褪色,無聲的破碎了。
宋謐把鬧鈴往前調了十分鍾,每次早晨醒來之後,他便能夠多一點時間看看晏清河被日光雕琢的側臉。
他伸出了手,卻瑟縮起來——
他害怕自己魯莽的觸碰,弄碎這一切。
慣性真是可怕啊。
宋謐已經很難再迴想起來那種心情了。那種經過長久的等待,練習很多次漫不經心的表情,才能獲得一個擦肩而過的晦澀情緒,他再也想不起來了。
他甚至想象不出,醒來後沒有看見晏清河側臉的早晨是什麼模樣。
“早安。”晏清河醒了,對著他笑了笑,抬起頭蹭了蹭宋謐懸在空中的手。
“早。”宋謐垂下眼感受著對方發(fā)絲的柔軟,忽然感到心有餘悸。
“你今天有安排嗎?”晏清河轉過身,看著朝陽,瞇起眼睛。
“沒有。”
宋謐的日程表上向來沒有奢侈的空閑,但是和晏清河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屬於日程,它比一切時間都顯得更像時間。
“可以陪我去掃墓嗎?”
“……掃墓?”
“嗯,我想去看看他們。”沒有明說,但是宋謐知道了“他們”指代的對象。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