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顧家和沒想到,李昭的下一句話,讓他後背都忍不住顫抖。
“那天中午,我跟家裏出了櫃。我跟他們介紹了你,也說了我未來的計劃。我說我不會迴平城,我讀完研以後,會留在北市做律師。”
起碼在那個傍晚來臨之前,李昭仍然對兩個人的未來充滿了希望。
“我還去看了一間更大的房子,我想你要是真的去讀研了,我們那個小屋子估計住不了多久。”
“那個房子真的挺好的,有一個很大的窗戶,還能放下兩張書桌。”李昭的語氣平靜,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他不敢再問那天後來李昭發生了什麼。
顧家和感覺自己被夾在兩把刀刃中間,怎麼動都是鮮血淋漓。
顧家和逐漸有些站不穩,頭垂著很深,背靠在牆上。李昭看不見他的表情。
半晌後,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對不起,昭哥。”
啪嗒——
李昭看到地麵多了一滴水漬。那圈水漬在水泥地上暈開。
直到天邊飄落了零星幾滴雨滴,把它衝散。
顧家和用手按住自己的眼睛,頭垂得更深,嗓子也啞了。很長一段時間裏,一句完整的話都難以說出口。
“對不起。”顧家和艱難地開口,又重複了一遍。
然後,他一直看著地麵,又說了十幾遍。
陰天的氣壓好像壓得人更喘不過氣來。
李昭的視線卻落在他的後腦勺,遲遲未移開。他沒忍住伸出手,隻是剛要碰到他的發絲,又收了迴來。
“我不想聽你的道歉。”李昭低聲說。
從始至終,他需要的都不是一句道歉。
大片烏雲飄來,雨絲逐漸變得密集。
“汪汪!”那隻流浪小狗的聲音突然傳來。天冷得小狗有些瑟瑟發抖,蜷縮在花壇裏。隻可惜幹枯的綠化也不擋風。小狗有些無處可逃。
很快,花壇那邊跑來一個背著書包的小女孩。她蹲下身子看了一眼小狗,然後伸手把小狗抱了起來,一路飛奔,往不遠處的高樓裏走去。
顧家和一轉眼,見李昭看著自己,連忙用衣袖擦了擦眼睛,隻是唿吸卻很難平複。
兩人對視了五秒,空氣一片寂靜。
小路那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你倆怎麼在這兒?李昭,馬上開會了,快上去!”
李昭轉頭一看,秦怡朝他們走了過來。他看了一下手表,還有五分鍾就開會了,隻能轉身跟了上去。
顧家和連忙抬頭,試圖讓自己換上正常的表情,心髒卻仍是想被人死死攥著一樣難受。
他隻能輕輕拍了下自己的臉,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複唿吸。
秦怡走在最前麵,先進了電梯,然後替顧家和擋住電梯門,朝他笑了笑。
一開始,三人誰都沒有說話。
顧家和站在電梯最裏麵,心髒跳動的速度依舊沒有放緩。
直到秦怡看到了顧家和的眼睛,察覺出他有些不對勁,輕聲問了句:“顧經理,您這是身體不太舒服?”
顧家和心裏一驚,連忙搖頭:“沒有,沒有。剛被風吹的。”
“是啊。今年降溫也太快了。”秦怡點了點頭,“我車裏有兩盒花茶,待會兒開完會拿給您。可以熱水泡著喝,暖暖胃,會舒服點。”
“您客氣了。”顧家和連連點頭致謝。
三人走進會議室的時候,裏麵已經坐滿了人。
這次的會議主要是過一些補充項目,以增加審議的成功率。
顧家和上次去臨港出差的時候,發現臨港那邊的新工廠在做一個高精尖技術項目,在整個行業裏都算是比較先進的。而這一項在此前的報告裏沒有提及。他跟項目組的同事提過這件事。迴來之後幾家機構一合計,確實有一定價值。
秦怡在一邊聽完他們的草擬方案,也點頭認可。她轉過頭問李昭:“這個當時你有跟進嗎?”
李昭抬頭迴答:“我知道,確實寫進報告的話,對公司更有利。”
審計的同事也點了點頭。
其實這部分材料已經梳理得差不多了,這場會議隻需要有人拍板,要做還是不要做。
對麵的同事站起來問李昭:“李律,你覺得要往下做嗎?還是我們就放棄這條線?”
另一個同事附和了句:“往下推進的話,就必須大篇幅修正原先的報告,整體的框架都要變動,時間上會比較緊,我們所有的口徑都要跟著修改,也會比較麻煩。”
李昭坐在顧家和的正對麵。他合上了筆記本,清了清嗓子說:“這件事原本是顧經理提出的,他也是發行方代表,要修正還是要放棄,現在交給他決斷吧。”
顧家和抬頭看向李昭。
要修正還是要放棄。交由他決斷。
一時間,會議室裏的所有人都轉頭看向顧家和,等他開口。
顧家和腦子裏飛過很多個想法,大多跟這項工作無關。他喉嚨幹澀,一時竟無法出聲。
最後過了兩分鍾,他才看著大家,低聲開口:“給我點時間,我要權衡一下。”
李昭隻留給他一個轉瞬即逝的眼神,便很快轉開了頭。
會議結束時,已經臨近了下班點。外麵的雨終於停了,隻是天色仍是不算太好,陰沉沉的。
李昭先出了會議室,顧家和跟在他身後。
隻是李昭走了兩步後突然迴了頭。
“何曉托我給你的。”李昭從口袋裏拿出了那支祛疤膏,遞給了顧家和。
“啊。”顧家和連忙接了過來,連道謝還沒來得及說,就見李昭轉身走遠了。
看那方向,是往公司外去了。
顧家和腦子很亂,拿著那支祛疤膏到工位坐下。那個方方正正的小紙盒已經被他捏得有些變形,他用的力度有些大,食指指節都被掐出一道印子。
他拉開了工位的抽屜,把祛疤膏放進了抽屜裏。下麵是上次秦怡給他的名片。
他把名片抽了出來,看了兩眼,手指在某一行字上摩挲了下,卻又放了迴去。
顧家和感覺有點悶,心跳突突得像是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他起身走到了落地窗玻璃前。然後他看到李昭的那輛灰色雷克薩斯開出了地庫,沒一會兒就消失在大路的盡頭。
“顧經理?”
顧家和聽到身後有人叫他,連忙迴頭。
秦怡就站在他身後。
“啊,秦par。”顧家和連忙往旁邊撤了一步。
“顧經理,要不要跟我去一趟停車場?剛剛說要給你拿兩盒花茶。”秦怡笑著問他。
顧家和早就忘了這茬,愣了愣神:“不必麻煩您了。感謝您的好意。”
秦怡卻不在意,搖搖頭:“走唄,這會兒快下班了,也沒什麼事,在辦公室坐著也是累。”
顧家和隻能點點頭,跟著她往電梯廳走去。
秦怡的車停在車庫一個邊角裏,兩人走了很長一段路才到。
顧家和站在車旁等她。秦怡打開車門,探進身子,從扶手箱裏拿出了兩盒花茶。
“這個用開水泡著喝,暖胃,還能舒緩心情。”
“舒緩心情?”顧家和接過盒子。
秦怡點了點頭。
“顧經理,我先迴所裏了。有問題隨時跟我電話聯係,下迴見。”秦怡拉開駕駛座的門坐了進去,朝顧家和揮揮手。
顧家和站在原地,在秦怡發動汽車之前,突然叫住了她:“秦par!”
秦怡的手停在檔位上,按下車窗:“怎麼了?”
“請問你們的辦公室在哪裏?”顧家和喉結滾動,然後問道。
“顧經理您是要過去?要不我載你?”秦怡說著就要側身給他拉開副駕的門。
顧家和連忙擺了擺手:“不用,不用。我就是想知道具體地址。上次您給我的名片上,天合有三個不同的辦公地點。您具體在哪一個位置辦公?”
秦怡笑了:“第三個是我的,靠近玉屏路。”
“好的,謝謝。”顧家和點頭朝她致謝。
秦怡的車很快開出了地庫,拐上了大馬路。
顧家和在停車場站了兩分鍾,心底一直在默念了那三個字:玉屏路,玉屏路。
五分鍾後,他迴到了辦公室,拿起自己隨身的包,大步往外跑去。
秋日夜晚,剛下過雨。路燈下的路麵透亮,風小了一些,但還是透著涼意。
李昭剛剛返崗,堆了很多事情要處理,晚上仍是迴到了所裏。
八點半,他從辦公桌上抬起頭來,把電腦關機,看了一眼窗外,天已經漆黑。
李昭去停車場取了車,開出了寫字樓的地庫。
他把車開到路麵上,快到十字路口的時候,他打亮右轉向燈,下意識看了一眼反光鏡。結果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那人靠坐在路邊步道上的長椅上,裹著一件單薄的衛衣,衛衣帽子套在腦袋上。
李昭把方向打死,掉頭往迴開了迴去,然後靠邊停下了車。
長椅上那人已經睡著了,腿蜷在身前,用手抱著。頭像小雞啄米一樣往下一點一點。
李昭輕輕按了一下車喇叭。
嘟——
長椅上那人才迷迷糊糊醒了過來,抬頭揉了揉眼睛,然後放下腿,緩緩站起了身。
李昭按下車窗問他:“你怎麼過來了?”
那人深唿吸了一口氣,似乎在等自己清醒,然後才迴答:“……不知道怎麼就走到這兒了。”
“是嗎?從你們公司走過來要12公裏。”李昭仔細看他的樣子,“顧經理真是好腿腳。”
顧家和在路燈下站著沒動,涼風又從路那頭吹來,鑽進了他的衛衣裏。
他的臉被風吹得有些泛紅,手指節縮在袖子裏。看起來怪可憐的。
“你知不知道在外麵睡覺不安全?”李昭探過身子,拉開了副駕座的車門,“笨死了。”
顧家和愣了愣,用手唿嚕了下自己的臉,摘下了衛衣帽子,頭發被帽子壓了很久,亂糟糟的。
見他似乎還沒成功開機,李昭歎了口氣,語氣放輕:“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