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伸手把顧家和推進了客廳,順手把門關上了。
然後自己拿著手機跟對麵聊了很久。
顧家和隻能站在屋裏,看著他的後腦勺。李昭的聲音不大,顧家和連他們在說什麼都猜不出來。
直到五分鍾後,李昭才從陽臺推門迴來。
“他說什麼?”顧家和急忙走過去問李昭。
“他要起訴,訴訟請求是退還那筆保險金,並支付他這兩年的贍養費。一共這個數。”李昭伸出手指比了個數字,然後把手機鎖屏還給了顧家和,“你有什麼打算?要私了還是應訴?”
“應訴。”顧家和一秒都沒有猶豫。
“行,我幫你。”李昭點了點頭。
“你別蹚這趟渾水了。我自己能行。”顧家和打心底不希望李昭摻和進來,“他就是胡攪蠻纏,很麻煩。你工作這麼忙,別浪費時間。”
李昭卻搖搖頭,不以為意:“我遇到的當事人比他難纏得多了。”
顧家和無奈,隻能祭出大招:“我付不起你的律師費。”
李昭抬了下眉毛:“誰說要你付錢?”
顧家和抓耳撓腮不知說什麼好,組織了半天語言後,才梗著脖子說道:“李昭,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在挽迴啊?”
李昭沒想到他突然來這麼一句,楞了一下後又不免覺得好笑,忍不住揣著明白裝糊塗:“你挽迴什麼?”
李昭當然不傻,顧家和之前隔三差五往他們寫字樓跑,跟上班打卡似的。今天又平白無故跑去高鐵站“接客戶”,當然也不是閑的。
顧家和又拽了拽自己的衛衣袖子,一不做二不休了:“我們現在什麼情況你不知道啊?我不得趕緊自立自強、默默付出,當個三好楷模,不然怎麼感動你啊……你非要來蹚渾水,就你站在製高點,置我於何地啊大哥。”
這腦迴路差點給李昭cpu幹燒了,有點哭笑不得。
顧家和耳根子都發燙了,轉頭躲開他的眼神:“那什麼,小說不都這麼寫的嗎?”
李昭硬是繃住嘴角,認真地點了點頭:“哦——原來我們現在是這種情況。”
“那這樣吧,顧大編劇,你按你的劇情走。律師費我們後麵算。”
顧家和愣在當場,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兩人聊完已經快到十點了,顧家和看了一眼客廳的掛鍾,準備離開:“我先迴家了,你早點休息。”
李昭走到玄關,找出了車鑰匙。顧家和連忙按住了他的手:“你別出來了,我自己坐地鐵迴去。”
李昭倒是沒說什麼,也不跟著他,看著顧家和打開了大門。
他還挺想看看顧家和接下來還有什麼花樣。
顧家和說的是真話,他想靜一靜,也想自己琢磨下接下來怎麼辦。雖然他也不怕應訴,但是基於他們這麼多年的了解,顧建民確實難纏,恐怕這又是場持續久戰。
隻是當顧家和準備關上門,往電梯走去的時候,李昭突然喊了他一聲:“等下。”
顧家和轉頭看他,隻見李昭從屋裏拿了一件外套遞給他:“外麵冷。”
那是一件純黑色的羊毛外套,摸起來就很厚實。
顧家和本來想拒絕,結果走廊恰好一陣穿堂風,凍得他一個激靈。衛衣像是氫氣球一下被風鼓了起來。
他想了想,伸手接過外套:“謝謝。改天還給你。”
兩分鍾後,顧家和就裹著李昭的外套走進了夜色裏。
李昭的外套袖子很長,顧家和剛好把手縮在裏麵,柔軟的純羊毛麵料接觸到皮膚,熱乎乎的。
從李昭家小區門口走到地鐵站大約要七八分鍾。他走出小區大門,又迴頭看了一眼李昭家的樓棟,然後往上一格格數到了十五層。
那間屋子的燈還亮著。
周一一大早,李昭難得早早到了律所。
他停好車,大步走進辦公室。大老遠就看到自己辦公桌上好像放著什麼東西。
走近一看,才發現桌上放著一大束粉玫瑰,用半透明的玻璃紙包著,上麵還插著一張卡片。
李昭摘下來一看,卡片上寫著四個字:周一快樂。
沒有落款。
“白癡。”李昭沒忍住笑了下,然後把花放到了辦公桌旁邊的窗臺上。
剛好秦怡也來了,路過李昭的位置,眼神一下亮了,停下腳步調侃他:“嘖,什麼情況?有追求者?”
李昭竟然認真想了想,他算追求者嗎?
見李昭沒迴答,秦怡也不繼續問了,敲了敲他的桌麵:“下午有個項目要去甲方公司麵談,跟我跑一趟。”
“好的。”李昭點了點頭。
他最近的工作倒沒有前段時間那麼忙了,寧城那個並購項目已經到了尾聲,也不需要過去了。
難得一個上午沒什麼事,李昭端著咖啡在辦公室裏發呆。
隻是他發著呆,目光又跑到了那束玫瑰花上。
他莫名想到了顧家和那雙眼睛。
顧家和天生一副小狗眼,眼角往下走。沒有表情的時候,看起來也委屈巴巴的。
可惜顧家和自己似乎認識不到這一點,一天到晚繃著臉逞能,一副看透人生的樣子。
小狗明明隻要低下頭蹭一蹭人的手掌,就會很容易得到一個抱抱。
最近一段日子,顧家和來玉屏路越來越勤,一周至少要來個三四次。
吳謀最近對顧家和頗為不滿,下班後經常找不到人。午休的時候還經常撞到顧家和在樓下的商鋪閑逛。
有天吳謀下午下樓喝咖啡,迎麵就看見顧家和拎著一個紙袋子走過來。
吳謀清了清嗓子問他:“怎麼上班時間還出來?”
顧家和一臉純良地迴答:“您不也在喝咖啡麼?”
顧家和每次去律所樓下,帶的東西都不一樣,唯一的相同點,就是都是甜食。
李昭倒是每次都照吃不誤,隻是常常吃完後下班又約上搏擊老師,打個兩節課消耗掉熱量。
等到下一個周三,剛到下午六點,顧家和又坐上地鐵往玉屏路去了。
李昭接到他的微信,就下了樓。兩人又去了那家便利店,靠窗戶坐著。
“鐺鐺!”顧家和打開帶來的盒子。
李昭往裏一看,盒子裏躺著兩塊淺黃色的糕點:“豌豆黃?”
顧家和點了點頭:“我們那樓下新開的店,試試看。”
“驢打滾,豌豆黃,下一次是不是帶糖火燒?”
“你怎麼知道?”顧家和一下泄了氣,怎麼都被他猜到了。沒勁兒。
李昭沒再跟他開玩笑,吃完一個豌豆黃之後,轉頭問他:“你收到傳票了?”
“嗯。”顧家和點了點頭,隻是片刻後才察覺出不對,“你從哪知道的?”
“他的律師前兩天聯係了我。”
“他為什麼有你的聯係方式?”顧家和不解。
“上次通話,我跟他報了我的號碼。”
顧家和在心裏仰天長歎。
看來,李昭是鐵了心要來蹚這趟渾水。
顧建民在要錢這件事上極具行動力,很快就找好律師,去起訴了顧家和。
顧家和算了下日子,再過一個月就要開庭了。
李昭見他眼神有點放空,問道:“你怎麼考慮的?”
顧家和斟酌了下說:“那天迴去的路上,我想了。他今年六十二了,真要較真讓我給贍養費,我也沒太多辦法。”
“嗯。”李昭點了點頭,“沒有贍養義務這個點很難打,基本不會判的,這幾年幾乎沒有這種先例。但是有轉圜的餘地。”
“比如?”顧家和轉頭看他。
“爭取盡可能地降低損失。”
“我也是這麼想的,至少我媽留下的那筆錢不能給他。”顧家和輕輕點了下頭。
“當年那張保單在你那嗎?”李昭問道。
“不在,原件被他拿去了。後來保險公司理賠了,也結案了。原件也不知道還在不在了。”顧家和仔細迴憶了下,“不過,就算他主張給我的錢是贈與性質,到今年贈與追迴的時效也已經過了。”
李昭卻搖了搖頭:“時效是過了。但還是不能認是贈與。”
顧家和轉頭看他:“為什麼?”
李昭解釋道:“因為保不齊他們會拿這個作為這些年撫養、扶持你的證據,來證明你們的親子關係沒有破裂,再來主張更多的贍養費要求。”
顧家和思考了片刻:“確實。不排除這個可能。”
顧建民窮極了會亂咬人,這點顧家和深信不疑。
李昭接著說:“所以要證實這筆錢是你的合法所得,我們得找到那份保單。你確定當時那份單子上,受益人有你的名字吧?”
“我確定,我親眼看到過。隻是底單現在隻能去平城的保險公司調取。年代有點久了,而且又已經結案了,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有留底。”
“這個不用擔心,保險公司每年的糾紛都很多,所以即便保險結案後還長期保留存檔。”李昭思索了下,又問,“還有其他支持的證據嗎?比如他有沒有立字據之類的?”
顧家和陷入了迴憶,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過了一會兒才說:“我記得我當時好像錄過音。”
“用什麼錄的?音頻文件還在嗎?”
“好像是我高中用的那部舊手機。”顧家和努力迴想後答道。
“他知道你錄過音嗎?”
顧家和搖了搖頭:“應該不知道,我應該是用手機放在背包裏錄的。”
李昭點了點頭:“那就好,這樣我們稍微占據點主動。”
“我迴去試試看,那部手機不知道還開不開得了機了。”顧家和那部老手機還一直在辦公室抽屜裏鎖著,他還沒找到合適的充電器。
“應該能開。”李昭答道。
“嗯?”顧家和心想你怎麼這麼篤定。
李昭卻沒再往下說,轉換了話頭:“還有其他證據需要收集。最重要的是,找到他對你沒有盡到撫養義務的證據,讓法官在情理上站在你這一邊。”
顧家和聽完點了點頭:“我可能得迴一趟平城,很多東西都留在那邊了。”
不過他說完,看著麵前玻璃裏兩人映出的影子,又覺得此刻的狀況有些神奇。
顧家和輕輕搖了搖頭,笑著問:“我是不是你最配合的當事人。”
李昭點了點頭:“是,你是最聽話的。”
顧家和怎麼感覺這迴答這麼怪呢。
他低頭把豌豆黃的包裝盒壓扁,扔進了便利店的垃圾桶。
便利店又換了新的背景音樂,顧家和已經很久沒聽過最近的流行歌了,也猜不出歌手,不過依舊叮叮當當很是歡樂。
門外突然跑進來幾個剛放學的中學生,衝到貨架旁嘩啦嘩啦拿了一大堆零食扔到櫃臺上,似乎在討論周末去誰家裏打遊戲,便利店裏嘰嘰喳喳更吵了。
顧家和起身去收銀臺拿了兩張餐巾紙遞給李昭,讓他擦手。
窗外天已經黑透了,天上掛著一彎半圓的月亮。
顧家和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居然已經快八點了。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跟李昭作了別。
顧家和往外走了幾步以後,又迴了頭,朝李昭喊了一聲:“明天我還來!你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