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顧家和意外地加了會兒班。等他到了地鐵上給李昭發消息時,李昭卻迴複給他了另一個地址。
顧家和打開地圖一看,倒是離玉屏路不遠,就隔著半個街區。
二十分鍾後,顧家和從另一個地鐵口下了車,繞了幾百米總算是找到了李昭發來的定位。
他抬頭一看,是一家自由搏擊俱樂部。
顧家和推開厚重的玻璃門,一進門就看到李昭站在臺上。他穿著一件貼身的黑色t恤,和一條訓練短褲,肌肉緊繃,眼神像刀。
砰——李昭一個穿臂過背,把麵前的對手摔到了臺上。
臺下的教練朝他笑著鼓了下掌:“行,今天就到這兒。”
李昭甩了甩手臂,解開手上的搏擊繃帶,拉開臺邊的圍繩,鑽出了臺子走到了地麵。
顧家和就站在離臺子約三米遠的門口,李昭一抬眼就看到了他。
“你來了。”
“嗯。”顧家和朝他點點頭。
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李昭。李昭身上充血的肌肉線條還沒恢複正常形態,整個人看起來進攻性十足。
顧家和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李昭跟他打完招唿以後,走到旁邊的櫃子裏抽出一條幹毛巾,擦拭著身體上的汗。
顧家和就站在他旁邊。
李昭的氣息還沒平穩,喘息聲有些粗。緊繃的肌肉線條就在顧家和眼下晃悠。
顧家和沒忍住多看了幾眼。
李昭感受到他的視線迴看迴去:“怎麼,你要學嗎?”
“學什麼?”
“自由搏擊。我可以把教練推薦給你。”李昭順手就拿起手機打開微信。
顧家和連忙搖搖頭:“算了算了。我喜歡靜止。”
這些年顧家和最大的運動量,就是從公司門口走到地鐵口。
“今天怎麼沒帶東西來?”李昭把汗擦幹,揣著胳膊問他。
“靠。”顧家和下班晚了,把這茬忘了,拍了拍額頭,轉念一想怎麼他還開始提要求了,“人來了就不錯了,還有這麼多要求。”
“嗯?”李昭看他還會迴嘴了,“你這是誠心挽迴的態度嗎?”
顧家和一下泄了氣,轉身推門:“你等著。”
十分鍾以後,李昭換了件寬鬆的t恤和休閑長褲。
顧家和正好把門頂開進來了,手裏還抱著一個大紙袋子。他坐到了休息區的長椅上,打開袋子,從裏麵挑了一塊最大的蛋糕拿給了李昭。
“夠誠意麼?”
“湊活。”李昭點了點頭,拿起蛋糕開吃。
顧家和在一邊坐著,突然暗自伸出自己的胳膊,握拳比了比。
“你幹嘛?”李昭看到他的小動作,問道。
“……鬆鬆筋骨。”顧家和連忙放下了手臂。
都是吃五穀雜糧長大的,怎麼這人能這幾年能練成這樣。顧家和百思不得其解。
“喲,難得看見你吃糖油混合物啊。”剛剛在臺上跟李昭對練的隊友走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昭抬頭笑了笑,沒接話。
顧家和坐在一邊倒是看了他一眼:“你現在不愛吃這些?”
“誰說的?”李昭反問他。
臺上又有人開始練習,喊叫聲和喘氣聲不絕於耳。顧家和如坐針氈,感覺自己走錯了地方。
李昭吃起蛋糕倒是細嚼慢咽,過了半晌才吃完一塊兒。
顧家和忙不迭用眼神示意他走不走。李昭這才點了點頭。
顧家和站起身子,先往前走了兩步,準備推門出去。
隻是這裏的門很重,顧家和手裏又還有一個大紙袋子,他正準備用腳頂著玻璃門,突然李昭從旁邊伸過了手臂,幫他抵住門邊。
李昭抬著手臂,顧家和站在他身前。
一瞬間,顧家和感覺自己被他周身的氣息包裹住,濃烈的荷爾蒙迎著腦門就拍了他個正著。
李昭穿著一件防風外套,裏麵就一件短袖。兩人並排走在去往停車場的路上。
顧家和見他穿這麼少:“你不冷嗎?”
“不冷。”李昭搖搖頭。
“怎麼突然想到學自由搏擊?”
“緩解壓力。”李昭走到車邊,把車解鎖,示意顧家和上車。李昭剛上車就把外套脫了,漂亮的手臂線條又裸露在外。幽暗的自然光描摹著他的身體。
顧家和站在門外,心跳猛地重了一拍。他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然後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坐地鐵迴去。”
“這就走了?”李昭探出頭問。
“嗯。”顧家和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快步往地鐵口走去。
不宜久留,不宜久留。初冬的天氣,夜晚的溫度已經快零下了,顧家和居然覺得周身燥熱。
或許是吳謀看顧家和最近下班太早了,第二天剛到公司就給他派了個大活。
顧家和看著麵前一摞巨厚的文件夾,抬頭問吳謀:“吳總,這是什麼?”
吳謀看著他:“研發部門要設立一個新的研究中心,涉及到不少招聘和供應商合作,你幫忙審一下合同。”
顧家和正發愁呢,何曉興衝衝跑進了辦公室:“顧經理,你聽說了嗎?李律有追求者了!最近在死纏爛打!”
顧家和抬眼看她:“是嗎?怎麼死纏爛打的?”
“隔三差五就往辦公室送花。李律的辦公桌上,粉玫瑰、白玫瑰、紅玫瑰,就沒見重複過。就是人從來沒出現過,跟做慈善似的,都成我們所第一大未解之謎了。”
聞齊從對麵探過頭來加入話題:“李律真是心大,他不是有個老相好麼?是分手了還是被新人挖牆腳了?”
何曉點了點頭,朝他狡黠一笑:“顧經理,你去打探打探唄。上司的事兒,我倆不方便問。”
顧家和笑了笑,尷尬地想,他怎麼問。他難道跟他們說,他就是那個老相好,他也在挖牆腳。他自己挖自己的牆角?
隻是李昭花是收了,卻從來不給他拍個照迴個微信。作為送禮的人,非常沒有成就感。
顧家和想了想還是多問了一嘴:“那些花他都怎麼處理的?”
“最怪的就在這了,他在窗臺上碼了一排,一束都沒扔。”何曉摸了摸下巴,“他不會想做成幹花吧。”
“不過顧經理你問這個幹什麼?”何曉有些好奇。
“哦,我愛護植物。”顧家和說得理所當然。
何曉一臉匪夷所思。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剛好這天,ipo項目暫告一段落,中介機構紛紛撤出了辦公室,何曉和聞齊臨下班的時候也都迴了律所。
吳謀又不常在辦公室呆著,顧家和這一排工位,隻剩他一個人坐著了。
深夜辦公室隻剩下顧家和一個人在敲打鍵盤。
等顧家和忙完手頭的事情,把定稿的合同迴傳給業務部門,已經到了深夜十點多。
顧家和琢磨著這快年底了,怎麼也要跟吳謀申請一下漲薪了。他就這麼想著,坐上了下樓的電梯。
寫字樓的燈已經都熄了,漆黑一片。顧家和走出大廳,一抬頭就發現門口停著一輛熟悉的車。
灰色的雷克薩斯。
顧家和走到車邊,輕輕敲了下車窗,裏麵卻沒有聲音。他探頭一看,李昭居然伏在方向盤上睡著了。
顧家和又伸手重重敲了兩下玻璃,李昭這才迷迷糊糊醒了過來。
李昭伸手按下車窗,冷風灌進車裏,他才徹底清醒。
顧家和手扶著車門門框:“在車裏關窗戶睡覺不安全,你不知道?”
李昭用手背按了下眼睛:“你下班了。”
顧家和心想,這是睡懵了都開始說廢話了。
“怎麼突然過來?”
李昭清了清嗓子:“我來檢查我當事人的證據。”
“什麼證據?”顧家和疑惑。
“錄音呢?找到了嗎?”李昭拉開車門,站到了外麵。
顧家和這才想起,前幾天自己把那部老手機充上了電,確實找到了那段錄音,隻是還存在手機裏沒來得及拷出來。
“你等下,我上去拿。”
顧家和又三步並兩步跑上了樓。
等到他迴到底樓的時候,李昭已經把車挪到了路邊的車位上,朝他輕輕招了下手。
前些天,顧家和費了半天勁,才從同事那借到了一個一樣卡口的充電器,隻是這部手機本來接觸就不算太好。充了兩天才把電量充滿。
“坐進來吧。”李昭側身把副駕門打開。
顧家和點了點頭,坐了進去。
隻見李昭從後排拿了一個筆記本電腦出來,開了機:“音頻文件,拷到電腦裏備份一下。”
顧家和把手機開了機,古老的開機動畫跳了出來。
打開之後有四位數的解鎖密碼。
李昭注意到後,轉頭不經意地看了一眼。
顧家和輸入了四位密碼,手機應聲解了鎖。
“0708?”他看似隨口問了句。
“嗯。”顧家和點了點頭。
“什麼意思?”
“我媽的生日。原來這部手機是她的。”
“啊,原來如此……”
“怎麼了?”顧家和見他好像對這個密碼很關心。
“沒事。”李昭搖搖頭,指了指手機屏幕,“找錄音。”
老手機的按鍵已經不太靈便,錄音的圖標在短信的旁邊。顧家和按了兩下,卻打開了短信信箱。
跳出來的第一條短信,旁邊的日期居然是2008年8月26日。
短信內容很簡單,隻有兩個字:迴頭。
李昭也看到了那條短信,兩個人一時都沒說話。
顧家和想了想,這條短信應該是他快坐上去北市的高鐵時,李昭在站臺上給他發的。他收到這條短信後,轉頭一看,李昭就站在站臺另一側朝他揮手。
“那時候你為什麼要報北市的學校?”這麼多年,顧家和一直沒有問過他。明明當時他說過第一誌願想填寧城大學,結果最後卻突然來了北市。
李昭低頭笑了下,然後說:“北市政法又不差。”
五秒後,手機頁麵才跳迴了錄音文件夾。
頁麵上一共有兩個音頻文件。
“哪個是那天的錄音?”
音頻都是用係統默認的名字命名的,沒有標注。顧家和一時也想不起來是哪一條了。
“都打開聽聽。”李昭掰了下他的手指,點開了第一條音頻播放。
沒想到第一條還真是那天的錄音。
雖然聲音有些嘈雜,但是關鍵點都錄到了。隻是李昭一直皺著眉頭沒鬆開,直到聽到中段後,似乎旁邊傳來了一個女聲,叫了一聲“顧建民”。錄音的男聲應了一聲。
李昭的眉頭才徹底鬆開了:“可以。”
顧家和把配套的數據線遞給了李昭。李昭打開了文件夾,把音頻文件拷進了電腦。
“這一段是什麼錄音?”李昭用鼠標點了點下麵的第二個文件。
顧家和原本還在思考,然後瞬間意識到了什麼,連忙說:“沒什麼,那個就不要聽了。”
“哦?”李昭抬了下眉毛。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李昭突然有了想聽一下的興趣。
顧家和沒來得及攔住他,李昭已經點開了音頻。
很快,刺刺拉拉的聲音從筆記本的音響裏傳了出來。
三秒鍾以後,音頻的波形突然陡峭了起來。砰——似乎是足球落地的聲音。然後是一陣腳步聲。
緊接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出來:“顧家和——”
年輕的清澈的嗓音。李昭一下就辨認了出來。
而之後的十秒——
音頻裏全是那人運動後的喘息聲,氣息的收放起伏,讓他的聲線變得有些誘人。
不大的車廂裏,李昭十年前的這段聲音在兩人間迴響。
顧家和渾身都僵硬了,動都不敢動,半晌後才想起奪過了李昭的鼠標,按下了暫停鍵。
李昭轉頭看了他一眼:“顧家和,沒想到你當年這麼變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