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徐遠航把礦泉水瓶子拿下來放在角落,用手把水小心地拂下來,又脫下身上的運動衫把椅子擦幹淨。
“坐吧。”他衝著沈修靦腆的一笑。沈修心裏一熱,眼睛裏竟然有些酸澀。這男人總在一些自然質樸的小細節上打動她。把座位讓給邊上的一個小朋友,沈修拽著徐遠航的胳膊輕輕靠在他身上。
盡管有點早,但好想帶他去見爸爸媽媽。
徐遠航感覺到臂上沈修溫熱柔軟的雙手,心裏卻開始漸漸煩亂。總不能永遠停留在看電影逛公園吃肯德基的階段吧,以後咋辦呢?
把沈修送迴家時間還早,徐遠航直接迴了警隊。今天本應該他值班的,但是他三十歲了處個對象不容易,全隊從上到下都給他創造條件。剛到樓下,見隊長和兩個同事急匆匆地往外趕。
“有情況?”
“上車。”隊長的表情很嚴肅。
有個讀師範的女學生從四樓跳了下來,因為樓下遮陽棚的緣故,救護車來的時候還能說話。
“有人以給侄子請家教的名義騙來的,要強
奸她。”派出所的民警指著花壇裏被壓倒的一片小嫩草。“受害者被120拉走了,說屋裏隻有一個人,我們趕來的時候已經跑了。”
房子是租來的,房主也隻能說出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租客,連身份證都沒留。屋裏淩亂不堪,滿地的啤酒罐兒和方便麵盒子,一股子令人作嘔的煙味和黴味。
“也許不止這一個受害者。”同事在臥室裏搜出幾個不同款式的女包和內衣。隊長歎了口氣,哪怕有一個報案的,後麵就能少禍害幾個人。房間裏沒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逐戶詢問鄰居也都說不清楚。現在的鄰裏關係,基本啥也指望不上。
隊長留下徐遠航在車裏蹲守,其餘的人去小區的保安監控室按照受害人描述的體貌特征挨個攝像頭去排查。
從案發時間開始向後翻,大家看得頭暈眼花,沒有發現嫌疑人的任何蹤跡。一個大活人當然不會人間蒸發,極有可能他根本就沒出這幢樓。大家興奮起來,隊長趕緊給蹲守的徐遠航打電話。彩鈴響了大半天,沒人接。
幾個人麵麵相覷,同時撒腿衝出了監控室。
徐遠航沒聽見電話響,正揍人呢。
因為已經挨戶排查過了,所以他在樓下的車裏坐著基本上是例行公事。點燃一支煙望著車窗外的暮色越來越沉,他的心情也不是很好——替醫院裏的那個女孩子難過,聽說會癱瘓。大概是把妹妹從小照顧到大的緣故,所有的女孩子包括沈修,他都會不自覺的當成自己的妹妹。有時候疲累的警官們講講葷段子或者對著收繳來的色
情刊物光盤什麼的開玩笑,他一點感覺都沒有。聽隊裏的小葉說他和女朋友認識三天接吻一個星期就上床,徐遠航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有毛病。個把月自己用手解決一次,從沒將女人當過幻想對象,真的有些不正常。
10
天徹底黑下來的時候,小區裏飄起了飯香。正想給隊長打個電話問他們進行的怎麼樣了,樓道裏出來一對母女。這是個剛建成兩三年的新小區,公共設施很齊全,路燈下徐遠航清晰地看到那個年輕的母親梳著披肩發,緊身的牛仔褲高跟鞋,及膝的裙衫外罩著一件小西服。打扮得挺齊整的一個媽媽,手裏牽的孩子卻穿著一身珊瑚絨的家居服,徐遠航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說不上哪裏不妥,他把頭探出車窗仔細觀察。
“啊!”小女孩兒突然一聲尖叫,腳底下拌蒜摔了一跤。那媽媽並沒有撒手,直接把孩子拽起來繼續走,腳步有些淩亂。
天底下沒有哪一個母親會不查看孩子摔到哪裏拉起來就跑的。
“站住!”徐遠航拉開車門衝了出去。
這個犯罪嫌疑人特別機靈,女孩子出其不意從窗子跳下去以後,他愣了兩秒鍾穿好衣服衝出房間,並沒有向樓下跑。大白天的,肯定已經圍了一群人。他故作鎮定地敲對麵鄰居的門,裏麵住的是一個離異的單身母親帶著個小女孩兒。他們平時見麵有點頭之交,母親沒有任何防備就相信了他的借口打開房門。警察挨家敲門盤查的時候他正拿著刀抵在小女孩兒的脖子上躲在衣櫃裏,那母親隻好撒謊。
天黑以後,把母親捆好嘴裏塞結實,嫌疑人戴上她的假發穿上她的衣服拉著小女孩兒出門。
“你要是敢喊你媽就沒命了!”他惡狠狠地威脅,孩子嚇得隻會點頭。
他之所以選擇帶著孩子,一是不容易引起懷疑,二來要是有什麼狀況,還可以用來擋一擋,沒想到弄巧成拙。眼看著徐遠航下了車朝自己奔過來,嫌疑人把小女孩朝他懷裏一推,撒腿就跑。
接住孩子,徐遠航來不及細看放到地上就追。嫌疑人身材瘦小又蹬著高跟鞋,哪裏跑得過徐遠航,沒出五十米就被追上撲倒在地。把對方的手反剪到身後,徐遠航騰出一隻手去後腰上一摸,發現自己沒帶銬子。他沒猶豫,拽下自己褲子上的帆布腰帶利落地將他捆了個結實。
“警察!”他掏出警官證晃了一下,薅著對方的脖領子把他拉起來,照著後腰就是一腳。對方踉蹌了幾步迴過頭狠狠地盯著他,“呸”地啐了一口。
“王八蛋!還他媽敢跟我耍橫!”強 奸犯人販子,徐遠航最恨。掐著對方的脖子,他在對方小腹上狠狠打了幾拳。
“警察打人啦!”嫌疑人疼的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慘叫,立馬就招來不少圍觀者。徐遠航根本不睬他,抱起地上的小女孩兒掏出電話想打給隊長,誰料想那個混蛋趁這個功夫掙紮著站起來又跑。
“我叫你跑!”徐遠航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拿著電話,慌忙之中隻好抬腳踹向對方。力道沒掌握好,大了點,看見對方瘦弱的身子飛到樹幹上又落下來,徐遠航知道自己闖禍了。
11
三根肋骨和肩胛骨骨折,氣胸。“強
奸犯和被害人住進同一家醫院”,本市電視臺的主持人笑瞇瞇地播報著晚間新聞。此時徐遠航在局長辦公室正被罵的狗血噴頭,腦袋至少被掄了三巴掌。
“一個強 奸慣犯打了就打了,有什麼了不起!”隊長看著心疼,不幹了。
“我也想打,你他娘的也得挑個地方!那段錄像現在被人放在網上又上了電視,他看上去比犯罪分子還血腥暴力呢,人民警察的形象往哪兒擱!”王局盛怒之下僅有的幾綹頭發也滑下了頭頂,露出光溜溜青筋爆裂的大腦門。
徐遠航沒心沒肺地很想給他撩上去。
徐遠航的光輝形象正經在網上火了幾天。老百姓實在,都說這小夥子不錯,嫉惡如仇,對壞人就應該像秋風掃落葉一樣。當然學者們有不同的聲音,鐵板釘釘的殺人犯還有人權呢,何況人家一個“犯罪嫌疑人”。該當什麼罪法律說了算,你警察有什麼權利把人打到醫院裏去?
一頭兒是理一頭兒是法,局裏當然傾向於後者。徐遠航被停了職,每天關在檔案室裏寫檢查。
強
奸犯的傷聽著嚇人,其實沒啥大礙,熱鬧了幾天又有新鮮熱點出爐,這檔子事也就消停了。但除了當事人徐遠航,還有兩個人仍被這件事所困擾,整日裏心神不寧。
沈修看到錄像的時候著實震驚了。那麼溫柔體貼甚至應該說害羞的男人,怎麼突然滿臉殺氣成了港片裏冷酷粗暴的古惑仔式的人物?雖然身邊的朋友指著徐遠航一手抱孩子一手打電話順便飛踹罪犯的鏡頭驚唿“這個警察好酷啊!好帥啊!”沈修卻有點怕她們知道那是自己的男朋友。
“閨女這小夥子咱不能要。”爸爸媽媽拉住她的手。“脾氣太爆了。將來夫妻雙方萬一有點矛盾,就是給你一個手指頭你也受不了啊。”
“那不是對壞人嘛。”沈修小聲分辯,底氣不是很足。
“傻閨女,這脾氣秉性可不分對好人壞人,那是天生的。警察多了去了,你見過哪一個跟他一樣?告訴你,趕快斷。爸爸媽媽就你一個孩子,可不放心把你交給這號人。”
沈修覺得爸爸媽媽說的有點道理,但她堅定的認為徐遠航絕不會像他們說的那麼不堪。不想分手,可心裏又似乎有了點別扭,她煩惱極了。
燕黎明的關注點不在這裏,他覺得徐遠航能幹出這樣的事一點都不稀奇。讓溫青把那段錄像做了處理載到自己的電腦上,他隻要一閑下來就拿著鼠標點點點。
“隻能放這麼大了,燕哥。”溫青在他身後偷著撇嘴。“就露出小半拉屁股還是穿著褲衩的,你老沒完沒了的點啥呀點。”
溫青可算是說到燕黎明的心坎裏去了,他反複看的就是徐遠航解腰帶捆人的鏡頭。徐遠航腰細腿長,講求褲長腰圍就得將就點。腰帶一抽下來褲子就往下掉,露出溫青所說的小半拉屁股。
“我是看他這次褲衩上有沒有洞。”燕黎明自言自語。“以後傳出去是我的人多丟人啊。”
這話其實說得挺心虛的。能把那頭活驢騎在自己身底下,別說一個月,一年也夠嗆。看看徐遠航的那股子混不吝的生猛勁兒,他要是霸王硬上弓非讓人把箭給撅折了不可。他不心疼自己那輛寶馬,給楊誌雲是早晚的事。隻是,自從遇見了徐遠航,生活中有什麼好像變得跟以往不一樣了。
12
“明兒你去徐遠航家紮針嗎?”他問溫青。
“去。老太太也看電視了,這兩天心情不好,我順便陪她說說話兒。”徐媽媽可喜歡溫青,變著花樣給他做好吃的,溫青都習慣每天去蹭中午飯。
“我跟你一起去。”燕黎明站起身伸了個大懶腰。“你去買點補品拿著,到時候就說我是徐遠航的朋友。”
燕黎明起床後衝了個澡,從裏到外換上一身新。對著鏡子打領帶的時候他突然醒悟過來,把領帶扔到床上低著頭笑了好久——自己這是要去幹嘛?果真病的不輕。
徐媽媽這些年來腿腳不方便很少出門,家裏平時也沒什麼客人。對這個自稱是兒子朋友的衣冠楚楚的不速之客,她感到些許困惑。
“這位……”她不知該如何稱唿他,關節腫脹變形的手有些顫,將茶杯遞過來時濺出了不少水。
“伯母小心。”燕黎明趕緊接過杯子。“我叫燕黎明。”
“我跟遠航認識沒多久,他可能沒跟您提起過我。”燕黎明拉著徐媽媽在沙發上坐下,接過溫青遞來的毛巾給她小心地擦手。“剛才沒燙著您吧?”
徐媽媽不好意思地笑了,徐遠航愛臉紅的毛病看來就是遺傳自母親。燕黎明一邊喝茶一邊打量著狹小的客廳,陳設雖然很簡樸,但是收拾的幹淨利落。看來徐媽媽是個很要強的人。
“好香啊。”見徐媽媽有些不知所措地擺弄衣角,燕黎明知道自己的到來困擾到了老人,趕緊尋找話題。“什麼味道?”
“小雞兒燉蘑菇,我從早起就在砂鍋裏煨著等小溫過來吃呢。”徐媽媽果然輕鬆了不少,笑瞇瞇地對著溫青說。“中午跟阿姨一塊兒吃飯啊。”
“好嘞。”溫青愉快地答應著開始做準備工作。徐媽媽轉頭看到燕黎明正微笑著注視著自己,臉刷的一下子又紅了。
“那誰你也留下來一起吃吧。”徐媽媽努力迴想著眼前這個禮貌斯文的男人的名字。“對了,黎明是吧?”
燕黎明的心裏照例翻騰了幾下,晃了晃頭,鎮定地端起杯子將剩下的茶水一飲而盡。
“是,伯母。”他輕輕放下茶杯,很有風度地點了點頭。
溫青整個人都傻掉了。
燕黎明的母親走得早,去世時他正混,整天跟在街頭老大身後偷雞摸狗尋釁滋事。如今發達了,卻應了那句“子欲養而親不待。”看到徐媽媽艱難地挪動著步子向臥室走去,他的心尖兒像是被誰的手指冷不丁彈了一下,顫巍巍的疼。
“遠航中午迴來嗎?”他趕緊站起來扶著老人躺下。
“唉。”徐媽媽歎口氣。“不到半夜見不著人影。”
“為什麼?”
“都怪我。這次他停職又受了處分,我怕他新處的對象不樂意,就問了問。唉,這孩子心重,就躲著我唄。”
“混球兒!”燕黎明在心裏暗罵了一句。你自己難受就有資格折磨老人了?平時看著人模人樣的,怎麼人事兒不懂呢?
等等,對象?據自己打聽這小子不是傳說中的屢相屢敗屢敗屢相嗎?居然還對上象了?
“那他對象咋說的?因為這點事就不幹了?”燕黎明對這樣的自己有點失望,怎麼看怎麼像個八婆。
“不知道。”女兒平時住校,兒子工作忙又不愛和自己交流,徐媽媽平日裏其實孤單的很。溫青乖巧,燕黎明雖然第一次見麵,但看上去和藹可親善解人意。這兩天太糟心了,當著兩個外人的麵,徐媽媽竟然控製不住眼圈兒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