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輪馬車飛快疾馳在鋪滿石塊的地麵上,被歲月侵蝕的布滿‘蟲眼’的石麵並不光滑,沒有減震功能的木輪常常被小石子咯的一跳一跳。
出了城,這種石板路就沒有了,馬車跑的不在輕快,激起的黃土漫天揚起,看著就牙磣。
仆從皺著眉用布巾裹了頭臉,隻露出一雙眼睛拽著韁繩駕駛馬車。
雅諾坐在車裏,同樣穿著隻露出眼睛和手掌的長裙裹著披肩紗巾,她身體隨著車廂晃動而晃動,視線落在馬車內(nèi)部某個粗糙花紋上,灰棕瞳孔微微擴散。
當快速飛馳的車體猛地晃動一下,馬車內(nèi)多了一個人時,這雙眼睛中的黑點才收縮,閃過點點微光。
雅諾看著遮掩了麵孔的男人。
男人同樣看著她。
“做的不錯,親愛的公主殿下。我還以為你要失敗了,沒想到最後卻藏了一手,哈哈,阿淑爾神眼?真是個好東西。”
“你不必過來嘲諷我,沙耶。”雅諾目光冰冷,“你瞞著我的也不少不是嗎?”
沙耶的笑聲在布巾下很模糊,嗓音上揚,有種貴族王子的風流和性感,他笑盈盈的說:
“當然,聰明人總是要留有退路的。不過你確定阿淑爾神眼能殺死那位王?我說過他可不是好對付的,上一個不聽我勸的下埃及第一勇士,現(xiàn)在腦袋還掛在死刑場的旗桿上呢。”
“能賞賜我看一眼傳說神眼嗎?親愛的公主殿下。”
沙耶這個人就是這樣,當你沒有籌碼的時候他永遠懶得理你,當你有能吸引他的東西時,還能毫無尷尬的向你微笑。
而且麵對他爽朗的笑,很少有人拒絕。
畢竟比起偽君子,他起碼是個能打動拉攏的真小人,壞也壞的正大光明。
雅諾扒開自己左眼眼皮,露出裏麵和普通眼睛一般無二的眼球,沙耶探身盯著那裏。
這看上去並沒有什麼不同……他想說的話,隨著雅諾用手指敲在上麵閉嘴。
“當當!”
指甲叩擊在上麵,竟發(fā)出了金屬聲音。
雅諾:“我在格鬥場被刺瞎了一隻眼,父王從阿淑爾神殿那裏取迴了它,它融入我的眼眶會變?yōu)檠壑椋夷芡ㄟ^它看見這個世界,當它脫離我的眼眶時,會變成帶翼圓盤的黃金珠子。”
沙耶喃喃自語:“這可真是好東西……它還有什麼功能嗎?!你是怎麼用它從埃及完好無損跑出來,還成功刺殺約法爾.孟菲斯的?”
他死死盯著雅諾的左眼,雙目流淌著渴求好奇的光,臉甚至都快跟雅諾臉緊貼上了,完全不隱藏自己心底的想法。
雅諾淡淡道:“它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無敵,阿淑爾神眼除了能代替眼球,能力甚至稱得上雞肋。因為它隻對心思沉重內(nèi)心極度陰暗的人起效果,它會讓對方看見自己最黑暗最無法接受之物,不斷重複,越是思考掙紮越是陷得更深,但對於兒童和苦修者完全無效……對心思單純的人,也不過是做個噩夢而已。”
“最重要的是,它隻接受亞述王室和祭祀血脈驅(qū)使,因為這是阿淑爾神賜予亞述王室的寶物,就像亡靈書,除了埃及王室和神使沒人可以使用。”
“哦。”
沙耶聽到這裏,完全喪失了興趣,無聊的收起表情重新坐迴去。
雅諾說:“要不是你曾經(jīng)告訴我,約法爾.孟菲斯幼年因為祭祀預言他殺母弒父,從嬰兒被當成野獸拴在荒殿關(guān)押了二十年,我不會用神眼冒險……一句預言,嗬嗬,埃及先王比我?guī)讉哥哥還愚蠢。”
“預言是真的。”沙耶掃了嗤之以鼻的雅諾一下,“約法爾.孟菲斯確實親手捏碎了他父母的頭。”
雅諾:“要不是老王相信預言,從小被正常培養(yǎng)的約法爾.孟菲斯未必會那麼做,他或許十五六就能成為征服世界的征服王!”
沙耶聳肩:“好吧,有道理。”
雅諾:“所以埃及先王才蠢!”
預知未來反抗未來,反而導致了未來……真是好笑的黑色幽默。
她想到了那位跟自己父王走向同一王道的男人,那位比她父王還要更加具有威勢的法老王,她羨慕約法爾,所以,她無法忍受這樣擁有合理性別才能的約法爾竟然被可笑的語言浪費二十年的時間!
“我說。”沙耶看著雅諾,好笑道:“你在做什麼公主殿下,為一個即將死在你手裏的人不滿同情嗎?”
“……”雅諾聞言皺起眉,沉默了會兒後,突然開口:“我們才是一種人。”
沙耶:“什麼?”
雅諾:“我說我們才是不入流的王權(quán)蛀蟲。”
沙耶怔了怔隨後——
“噗哈哈哈哈!”
他爆出抑不住地笑,愉快的拍手稱讚,“你說的對!我知道親愛的公主,你見過約法爾.孟菲斯後會有這種想法不奇怪。”
“你知道嗎。”沙耶說:“我再見到他之前,也覺得自己是陰暗的複仇者,來自地獄。結(jié)果我見過他後,嗤!我才知道我不過是隻哀怨自愛的沙蟲!那個男人,約法爾.孟菲斯看著我的時候,我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膝蓋在顫抖……約法爾從不遮攔自己的恐怖,無畏無懼無法猜透,被逼上絕路,最卻比任何人都適合那個位置,把我們這群人襯進了塵埃……說實話,我曾經(jīng)也很向往他。”
沙耶笑著吸氣,目光坦蕩,“不過在王國遊戲裏,我們是對手,超越和勝利才是對對手最好的尊重。”
雅諾斜眼看他:“就算自己被殺死?”
“對!”
沙耶說:“在這個時代,沒有善與惡。我們每個人都為自己野心戰(zhàn)鬥,成功要付出代價,失敗的下場是墮入地獄!”
“……”
“嘿,這個可是走向權(quán)勢爭奪的基礎啊,難道亞述王沒有告訴過你?”
“……”
“算了,我要走了,趁著埃及動蕩,我也該迴到故土重新開始。”
屬於沙耶的聲音在小小的車廂迴蕩。
雅諾沒有迴答,她撩起小簾子,看向外麵漫天的黃土,車廂再次搖晃,她放下小簾子轉(zhuǎn)過頭,剛才還在車廂的沙耶已經(jīng)離開了。
她父王,當然告訴過。雅諾在心裏說:殘酷的路,就是王路。
所以她對滅掉一個優(yōu)秀的王,不應該產(chǎn)生可笑的後悔,隻能驕傲,一直驕傲到自己成為下個進入墳墓的人。
至於對錯?
那是青史和後人擅自的評判罷了……
*
埃及王宮。
當亞述公主離開王城後,寢宮殿門被兩位大神官打開,他們匆匆從外麵進來,直接略過地上那灘血和換下的染血女性衣物,來到約法爾和貝斯麵前。
當看到抱貓撐頭而坐,仿佛小憩的一人一貓時,涅菲斯和赫塞兩位神官吸了口氣,臉上露出複雜的表情。
之前亞述公主和他們王密談時,涅菲斯和赫塞本來站在門口警惕著,沒想到忽然傳出王令,約法爾讓他們?nèi)ト?zhàn)爭輿圖。
他們以為亞述公主是又割讓了什麼城池,所以才需要地圖,但同時支開他們二人?
涅菲斯和赫塞對視一眼,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懷疑,不過又想到什麼,他們皺眉退了下去。
當他們正在王之寶庫取輿圖的時候,侍從匆匆跑來,告訴他們王忽然下令讓親衛(wèi)送走了亞述公主。
涅菲斯和赫塞大驚,顧不上什麼輿圖不輿圖的,掉頭就往寢宮跑,結(jié)果還是來晚了……
“王說的竟然是真的。”
良久,赫塞對涅菲斯歎息。
涅菲斯點點頭:“我留在這裏看著王和貝斯特,赫塞,你去將太陽神神殿,將大祭司請來吧。”
赫塞點點頭,並不慌張轉(zhuǎn)身出去。
之前,涅菲斯的仆從來通報雅諾求見王妃,王帶他們趕迴寢宮的路上,就對他們說過:
【亞述公主不可能在亞述王不知情的情況下去格鬥場,那是經(jīng)過亞述王同意的。】
【他為什麼同意?為什麼要送自己寵愛的女兒經(jīng)受嚴酷的訓練?】
【亞述王那五個兒子不過是被他舍棄的、放在臺麵上給其他人看的,他真正選中的繼承人是雅諾。】
【這樣的女人來埃及不可能是為了尋求我的庇護做後宮庭院的花朵……她想要模仿尼拉尼斯女帝,做亞述的王。】
冷淡的口吻毫無起伏道破了讓人震驚的秘密,快步疾行揚起的鉑金發(fā)絲閃閃發(fā)光,兩位大神官看著他的背影,驚訝的差點停下腳步,被身後的親兵撞倒。
“王!那我們還等什麼,抓住她,然後——”
赫塞激動的喊,涅菲斯臉上也是止不住的欣喜,一位王位繼承者比一個公主的作用可多太多了!
前麵俊美的王步伐不停,卻冷冷舉起手掌,做了個拒絕的動作。
“不必,亞述和埃及隔著一個大部落,亞述滅亡並不會便宜給埃及,而且正好,這次,我需要給貝斯特一個教訓。”
隨意親近外人,留宿在陌生女人的房間,身為王的伴侶竟然隨意相信除了他以外的人……約法爾眼中一暗,他對貝斯特提起雅諾口吻時輕快偏向的語氣萬分不滿!
王背後的兩位大神官:“…………”
先不提用這麼有利條件以及自身安危去換一個教訓——是不是他媽的腦子有病!!!
光說貝斯特看見他們王‘不明真相’因為自己被雅諾傷害,依照少年的性格,不得自責到嚎啕大哭、然後出於愧疚日後任由他們王磋磨調(diào)教?
被欺負狠了都不吱聲,眼淚汪汪的隻跟在他們王身後,再也不敢對別人伸出爪。
他們王想怎麼做,黑坨坨就怎麼配合乖乖露出肚皮,沒準兒,還會主動撩開尾巴……
兩位大神官同時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然後:
赫塞:………一言難盡。
涅菲斯:……畜生啊!
真的、
特麼太畜生了!
【作者有話說:【小劇場】
約法爾垂眼:今天脫光,隻穿襪子,去,躺在花叢旁邊。
貝斯:八可能!
約法爾:要不是因為你……
貝斯(眼淚汪汪):我去我去,我去還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