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他怎麼了?他就是瓷磚廠的老工人。”記展不理解警方怎麼突然查到他去世的父親頭上,下意識就說:“淩獵住的是我們家,但我爸和黃勳同的死肯定沒關啊!”
季沉蛟在記展開的奶茶店轉了一圈,點了杯咖啡。
記展一家在離斜陽路三公裏遠的小區買了房,趁北城區文化長廊的東風,租下個臨街門麵做生意,日子過得不錯。奶茶甜品都是女兒負責設計,他和妻子在後臺打下手,兒子有別的工作,不和他們住。
咖啡做好,季沉蛟說:“不是說老爺子和黃勳同的死有關,隻是命案發生在老爺子住過的房子,例行調查一下。你上迴不是說房子一直租不出去嗎?我想來想去,覺得還是有些地方沒問清楚。你家這種情況其實很常見,哪家都有老年人,過世後房子都租不出去的話,不知道有多少房子沒人住。”
記展一聽就激動起來,“是啊!那不就是有人說閑話嗎!也不知道是哪些缺德人!這下完了,更沒法租了!”
季沉蛟問:“老爺子是得了什麼病?”
記展忽然警惕,“你不會是懷疑我們當兒女的幹了什麼事吧?不可能!我和我媳婦一直在病床前伺候,是真的沒辦法了,才送到關懷醫院!”
“別緊張。”季沉蛟說:“我會向醫院核實。”
“就是衰竭,他有心髒病,同時伴隨肺和腎的慢性病。”記展冷靜下來,“最後那兩年,他住院的次數越來越多,吃不下東西,瘦得皮包骨。但我發誓,我們絕對沒有放棄他。住院證明我都保存了,還是醫生給我們說,老人家活到這個歲數不錯了,讓他安安穩穩地走吧。”
聽起來是很正常的離世,那房子租不出去就不正常。季沉蛟問:“那些謠言是怎麼迴事?”
“我哪知道?”記展說:“租客也不明說,問就是不吉利,不肯多說。我問他們是在哪聽到的,也都不肯說。”
季沉蛟問:“你還有他們的聯係方式嗎?”
“我找找。”
記展能找到的有三個號碼,其中兩個已經不再使用,剩下一個的機主姓陳,女性,現在在跑出租車,季沉蛟跟她約在交班的地點見麵。
陳女士三十五歲,下車就跟季沉蛟打招唿,毫不拘束,還要請季沉蛟喝他們出租師傅間最近很流行的降火涼茶。
季沉蛟搶著付了涼茶的錢,“我在電話裏說的事……”
陳女士點點頭,“是這麼迴事,那房子其實挺好的,適合我這種帶娃的單身媽,租金便宜,周圍吃的也多。本來我都要租了,但聽到一些不好的話。”
季沉蛟:“說有老人家死在家裏?”
“嗯。但我長了個心眼,那種老房子都是老人住,老人沒了才留給子女,又不是橫死,房子為什麼不能住?”陳女士喝著涼茶,“我就去問記……記什麼?”
“記展。”
“對,我問記展他家老爺子是怎麼走的,在哪兒走的。他可能之前也遇到過租客忌諱這個吧,馬上就給我解釋,還給我看了老爺子的病曆。我一看,正常病故嘛,死在醫院,直接送到殯儀館,那這就能租。”
季沉蛟問:“但你後來還是放棄了?”
陳女士歎氣,“這話說出來有點丟人,如果隻有我一個人住,那我肯定不怕,肯定住。但話說迴來,如果我沒帶小孩,我也不會辛辛苦苦到城裏來打拚。我是為了小孩才來城裏,我自己過得不太幸福,希望她能得到好一點的教育。”
寥寥幾句,季沉蛟已經拚湊出陳女士母女的生活。
“那人當著我女的麵說,記展那屋鬧鬼,老爺子本來身體挺硬朗的,慢慢就不行了。把我女嚇得。我不愛這些迷信,但是又覺得那別人怎麼都不租?這麼便宜,是不是真有問題?”
陳女士考慮再三,放棄便宜的4-2,幾經周折,租了戶貴五百塊錢的小區房。
季沉蛟問:“聽你的意思,有人幾次三番阻止你租房?”
這一點季沉蛟略感意外,因為記展所表達的是,流言蜚語傳到了租客耳中,但陳女士卻說有人直接告訴她。
陳女士說:“是,當時我不好跟記展說是誰,畢竟人家應該是好心。現在既然你們警察找到我了,我也沒什麼好隱瞞。是個中年禿頭男,臉黃,說話聲音沙沙的。”
季沉蛟:“他沒說他是誰?”
陳女士搖頭,“沒說名字。我問他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他說他就住在樓上。”
季沉蛟立即讓沈棲把案發樓的居民照片,以及能夠收集到斜陽路居民照片都發來。“你看看,有沒有他?”
陳女士翻了幾張就說:“是他。”
照片上,赫然是被害人黃勳同!
季沉蛟:“你確定?”
“你讓我跟他見麵我肯定能確定,照片的話 ,八成確定吧。”陳女士又仔細看了看,“我覺得沒錯。”
“這網是不是越來越大了?”席晚對這一消息震驚不已,她雖是痕檢師,但在重案隊中和季沉蛟都屬於“全能選手”,出外勤不在話下,必要時候甚至能攬下特警的活兒。
她踩著高跟鞋“噔噔”走了幾步,迴頭,季沉蛟已經在白板上梳理線索。她走過去,看著白板上的名字、事件、時間、箭頭,“記老爺子三年前病逝,死因暫時沒有疑問,同年黃勳同性情大變,而兩者之間未發現因果聯係,他們也不熟。記老爺子走後,記展想把4-2租出去,但有人散播謠言阻撓,這人很可能就是黃勳同。”
“直到去年十月,4-2才成功租出去,租客是淩獵。”季沉蛟合上筆,抱臂,“今年四月六日淩晨,散播謠言的黃勳同正好死在4-2,淩獵要麼是兇手,要麼是被兇手嫁禍。這麼看,黃勳同的轉變說不定和記克去世有關,和4-2也有關。”
線索看上去都聯係起來了,可是每一條的動機都讓人一頭霧水。黃勳同為什麼要是散播謠言?趕走4-2的租客對他有什麼好處?他難道是因為阻撓4-2被租出而被殺害?記克去世為什麼會改變他?
席晚抱頭,“不行,我理不出來。頭兒,照這麼分析,記展的動機不是最充分嗎?但我和他接觸下來,他不像是能因此殺人的人。”
“房子至今租不出去還好說,現在房子已經租給淩獵,他再因為這種動機殺人就太滑稽了。那是他家的房子。”季沉蛟視線落在淩獵的名字上,眉心收得更緊。
他對淩獵的懷疑此刻突然加深。
以前是黃勳同在阻撓租客入住,絕大多數人都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得知房子有問題,幾乎都會選擇放棄。後來謠言越傳越廣,黃勳同已經不用親自接觸租客。淩獵去年也聽到過老人死在家中之類的傳言,但淩獵還是租了。
4-2有什麼理由讓他非租不可?
因為要讓這裏成為命案現場嗎?
邵鈴對黃旭同阻撓租客的事一無所知,而且覺得很不可信。“他不愛管別人的閑事,也從來沒有提過4-2那位老人家,我也沒見他和記展有來往,他經過4-2時眼都不斜的,把人趕走對他有什麼好處?”
記展更是一頭霧水,說父親退休後不怎麼參與老人們的活動,隻愛在家讀書看報,有時出去散散步,其他老人家喜歡的下象棋、跳舞,他統統不參與。
但記展似乎對記克的了解僅僅浮於表麵,因為季沉蛟很容易就從他口中得知,在記克身體不錯時,他每個月才迴家看望老人家一次。
記克的死或許沒有秘密,但記克這個人迷霧重重。
而就在重案隊為黃勳同一案絞盡腦汁時,月亮花幼兒園突然發生兒童失蹤案。一位名叫周綜藝的男孩在幼兒園裏消失了。
此案派出所最早介入,因為涉及兒童,分局也特別重視,派了資深隊員參與調查。
失蹤案本來與重案隊無關,但巧就巧在,淩獵是月亮花幼兒園的誌願者。
當天,網上就出現爆料,說月亮花有員工涉嫌殺人,已經被警察帶走,爆料並未提及“殺人犯”和失蹤男孩有任何關係。但隻要有一瓢水潑向互聯網,人們就會自發沸騰。幾乎所有關注此事的人都認為,周綜藝就是因為淩某而失蹤——盡管在周綜藝失蹤時,淩獵正在重案隊睡大覺。
“這編的什麼垃圾玩意兒?”沈棲正追查爆料的源頭,雖然他挺不待見淩獵的,但人就在他眼皮底下,怎麼可能參與兒童失蹤案?必然有人想要混淆視聽,擾亂分局的調查。
“哥,你上迴去月亮花,讓人發現了?”沈棲抬頭,居然有點責怪季沉蛟的意思。
季沉蛟把沈棲腦袋轉迴去。
上迴在月亮花,他叮囑過園長不要泄露警方正在查淩獵。但有心人想要把火拱到淩獵身上,不止有園長一個途徑。
斜陽路人多嘴雜,警方控製不了所有人,命案發生在4-2,4-2的住戶在月亮花幼兒園工作,這線索不是警察也能查到。
失蹤案、殺人犯、誌願者,幾個關鍵詞一丟下去,鍋必然炸。
季沉蛟又把爆料視頻點開看了一遍,爆料者用的是機械音加字幕,在月亮花外圍拍攝,視角不像內部人員,但是從文字透露的信息,似乎又很了解月亮花每天的安排,例如兩餐吃什麼、上下午幾點有活動都介紹得清清楚楚。
連哪些菜受歡迎都知道,卻沒有拍到食堂的視頻,有點說不過去。
合理的解釋是,爆料人就是內部人員,為了不讓人猜到他的身份,才故意不拍園內,而他對月亮花的了解又出賣了他。
追蹤ip對沈棲來說是小意思,過不了多久就有結果。季沉蛟再次去見淩獵。
得知自己成了網民口誅筆伐的對象,淩獵先是愣了下,然後抓抓頭發,“我這也太倒黴了。怎麼誰都把鍋往我頭上扣?”
話是這麼說,但他臉上看不出絲毫沮喪。
這種反應要麼是心太大,要麼是經曆的事情太多,習慣了。
“我也想問,淩獵,你怎麼老是遇到這種事?”季沉蛟語氣帶著些戲弄的意思,看淩獵吃癟,他竟是莫名心情不錯。
淩獵直起腰背,兩人對視,須臾,淩獵癟嘴,可憐巴巴地說:“我可能洗冤無望了。”
季沉蛟眼皮微跳,預感這人要陰陽怪氣。
果不其然,淩獵說:“我是被冤枉的那個,我可以說鍋不是我的,但季隊長,你是警察喲!我一說我是清白的,你就信了……”
季沉蛟打斷:“我沒信。”
“你說‘你怎麼老是遇到這種事’,我上一句是喊冤。”淩獵笑道:“不就是你相信我是被冤枉的嗎?”
季沉蛟:“……”
“哎!”淩獵誇張地歎氣,還瞅季沉蛟一眼,“重案隊隊長是個傻白甜,說什麼信什麼,能力不太行呢。”
到了餐點,淩獵又想吃麥當勞,這迴來看他的是沈棲,沈棲丟給他一個麵包,“還想吃麥當勞?我哥說了,你隻配吃這個!”
淩獵不挑,麵包就麵包。
季沉蛟抽空看了眼監控,這人怎麼啃個幹麵包都啃得這麼香?